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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七十九章 狹路相逢

  縱渡淮水,即入汝陰。


  劉誾提著長槍,拍馬縱到土坡上,遙望北方。再行五十里便至昌氏塢堡,原本因他身屬祖約帳下百人將,至壽春便不宜再行護送,但橋小娘子至北,不敢有絲毫大意,便於壽春以重金賄賂了祖約之妻。


  祖約懼內猶勝王導,祖約愛財便是因為其妻,其妻許氏極擅商事,聽聞華亭劉氏首次行商至北,稍作沉吟,商道若通暢,財物便如滾流,即刻應允。


  胡煜打馬至坡上,抹了一把臉上的風塵,沉聲道:「由此而至上蔡,尚有六百餘里。若是快馬縱鞭,十餘日便可至。」


  劉誾槍指闊道,笑道:「昔日,小郎君行經此道,耗時近月,一路拜訪諸塢,斬匪殺敵!此道,實乃小郎君持劍,砥血中開。」


  「然也,起行吧,橋小娘子已歇了片刻,想必已醒!」


  胡煜深以為然的點頭,胸中貫著一股豪情,不入北地不知,一入北地充耳盡聞小郎君威名。


  二人竄下土坡,劉誾馳向車隊中腹,朝著騎馬徘徊於牛車邊的革緋,柔聲笑道:「革緋,橋小娘子身子可好?若可起行,現下日方中起,待落夜便可至昌氏塢堡,我等可宿營於堡外。小郎君與昌氏交好,昌氏必予款待!」


  革緋一身水藍色襦裳勁裝,肩插長劍,雖是一路風塵,顏色卻半分不減,英姿嬌人。也不理會劉誾,微微側首,面向車簾,輕聲問道:「洛羽,橋小娘子可醒了?」


  「小娘子醒了,起程吧。」


  素手卷綉簾,洛羽探出半個腦袋。


  渾身雪紗的橋游思懶懶的坐在車中,懷裡抱著個小手爐,俏面呈暈紅,眸子迷濛,濃密的睫毛唰來唰去,顯然將將醒來,尚未把人辯清。


  一旁的晴焉輕輕抱著小娘子的肩,細聲道:「小娘子,我是晴焉。」


  橋游思粉臉更紅,也不知她方才夢到甚,羞得不行,垂首喃道:「嗯,晴焉……」


  真是個嬌媚小人兒,眼見便心憐,革緋淺淺一笑,朝著橋游思彎了彎身,回頭道:「起程!」


  「好勒,橋小娘子,洛,洛羽,坐好咯。」轅上,若洛抖了一記空鞭,驅牛疾行。


  劉誾見得此景,面上洋起笑容,提槍拍馬趕到隊首,引領著拖曳近半里的車隊,蜿蜒前行。


  ……


  往東,距此三十里危聳著一棟破爛軍塢,祖逖帳下曲都童建據守於此。童建原本鎮守廬江關隘,被祖逖傳召至雍丘參戰,隨後祖逖又令其暫據於此,從事經田承糧。


  童建滿臉陰沉的踞坐於案后,在他的面前,跪著一人,乃是今日一早捕獲的胡人細作。


  細作雖跪匐於地,眉色卻半分也不驚,抬頭打量著童建,順著童建的目光往下,直抵案上書信。


  信中內容極簡,僅一行潦草:『謝浮已亡,薄席屈面,君何南顧,再不來投,北門不復。此時暨來,將軍以待。』此信,乃石勒遣人所書,言簡而意賅。


  少傾,童建把信附於燈火,看著火舌逐漸吞沒書信,冷聲道:「此時北投何意?莫若以待祖逖兵勢再起時,童建反戈背擊!」


  細作道:「將軍此言差矣,祖逖令將軍宿軍於此,其意已明,再非委以重信。將軍若肯終老於田,興許尚可安身。若存他意,必將身首異處。將軍切莫遲疑,若再不歸,趙王勢必震怒!」


  「啪!!」


  童建神情一怔,一個不留神,指尖被火灼,用力一抖,焉知火勢更烈,眼睛一瞪,猛地一掌拍下,拍滅火光,看著指縫間冒出的青煙,沉聲道:「童建若投,趙王將以何如?北路,又從何而來?」


  細作嘴角一挑,恭聲道:「祖逖欲與郗鑒聯抗趙王,趙王自是不懼,然則,為免天下生靈妄遭塗炭,故而,何不殺其一,以卻其萬。明日,郗鑒即入慎縣,將軍若率帳軍兩千伏之半道,想來可取其首。屆時功成,將軍可東赴淮水,必有漁舟接應。若持郗鑒之首,尚懼無功以待乎?將軍,此乃西柳渡口,溫曲都之信。」再奉一信。


  「溫伯余?」


  童建掃了一眼書信,胸膛起伏如抖卵,眼中一陣閃爍,重重一拳捶在案上,咬牙道:「便如此!為免泄漏風聲,現下便往繳匪,伏之半道!汝亦同往,若河中無舟,便以汝之頭顱祭旗!」


  「自無不可!」


  ……


  日坐天中,城父縣至慎縣官道中,一千鐵騎排成一字長龍,疾速奔行。郗鑒由雍丘往南直插,將與慎縣交匯處而入淮南。


  初秋之日,和煦清爽,郗鑒抬頭看了看天色,把鬍鬚中的沙塵抖去,興許是漸臨江東,面上神情不見疲憊,反增紅潤。


  「駕!」


  一夾馬腹,朝著騎軍中的馬車奔去,踏蹄於簾外,笑道:「嫣兒,身子尚可禁得?若是無礙,咱們便摧馬疾馳,待入慎縣再歇!」


  殊不知,他這一聲柔喚,喚得馬車中的姚氏滿臉緋紅,忍不住瞅了瞅女兒。


  郗璇眨著眸子,也不知在想甚,把手中的裙褶擰成了一條一條。


  「嫣兒!」簾外聲音加重。


  「夫君……」


  姚氏面紅欲滴,嬌嗔一聲,挑開簾,橫了郗鑒一眼,不盡媚態地道:「尚可,玉面兒……」『玉面兒』三字落得極低,如蟻似蚊,隨即,又匆匆補道:「璇兒尚在,豈可不知儀。」


  「哈,哈哈……」


  郗鑒放聲大笑,看著妻子的嬌羞俏媚,直覺渾身上都充滿了喜色,一縱馬韁,奔向鐵騎之首。


  ……


  日漸西移,劉氏車隊。


  「小娘子,快看,好大的一片草原呀,也沒人……」晴焉唯恐小娘子悶著、凍著,便將兩邊綉簾卷開一角,以雪白小手撐著。


  「晴焉,且張簾一半,我的身子尚可。」橋游思從晴焉的手腕縫隙處看出去,但見簾外荒野連綿成海,秋風蔓草而過,如波滾浪。


  晴焉尚未張簾,另一邊,洛羽已飛快的把簾掛在一角,陪著橋游思拘了十幾日,可憋壞她了。


  橋游思淺淺一笑,捧著小手爐,微微傾身,看著簾外的世界,輕聲道:「此非草原,實乃民不侍田,凋零於野。」


  洛羽皺著眉梢,搖頭道:「為何有田不種呢?莫非北地之民皆懶么?依洛羽看,便是草原。」


  「洛,洛羽,此乃田,草原上的草,高,密!」若洛在轅上插嘴,濃濃的異腔,詞不達意。


  洛羽嘴巴一撅,探首出簾,喝道:「要你多嘴!」


  頓時,若洛不坑聲了。


  晴焉深怕小娘子被風凍著,悄悄用手背碰了碰小娘子的手,但覺溫暖若滑玉,放下心來,笑道:「小娘子說是田,那便定是田。」


  「呀,坡上有人!」


  忽然,洛羽指著東邊輕呼,橋游思眸子一眨,緊了緊小手爐。


  東面里許外,有方一斜坡,坡頂上孤立一騎,搭眉將車隊細細一陣眺望,冷冷一笑,調轉馬首,飛速向東。


  ……


  「報……」


  一騎穿過草海,風馳電掣而來,奔至近前,高聲叫道:「回稟……」


  「啪!」


  一記馬鞭橫抽,聲音嘎然而止。童建怒目圓瞪,以馬鞭指著偵騎,咬著牙,低吼:「此乃伏擊,並非行軍,安敢如此張揚也!」


  偵騎臉上火辣辣的疼,卻不敢抹拭,低垂著首,嗡聲道:「回稟曲都,往西八里有車隊,存女眷,兵卒約千。」


  童建思索道:「往西五里?千軍?車隊?女眷?」


  偵騎似想起了甚,偷窺一眼童建,卻見童建一臉橫肉,凶態畢露,不敢接話。


  童建眉頭愈皺愈緊,勒馬看向西方,隨後一把扯過身側細作,捉其衣襟,沉聲道:「為何乃西,而不是北?莫非,汝戲耍於我?亦或,尚有別軍據此護送?」


  細作神情亦驚,暗自一陣沉吟,硬著脖子道:「據探,並無護送之軍!若存車隊與女眷,那便定是其人無疑!興許,乃是其從速而行,是以,躍過了慎縣!將軍,此時宜速不宜緩,切莫使其過慎縣。一旦得過慎縣,便至正陽渡,韓離駐軍一千,兩廂一匯,絕難成事!」


  童建壓低著聲音,瞠目欲裂:「郗鑒所率乃兗州精銳,若非伏擊,直面相抗,恐我麾下盡亡矣!」


  細作附耳道:「將軍勿憂,郗鑒攜女眷,豈能一心事戰?況乎,待至趙王帳下,漢奴多如牛毛,將軍何愁無兵卒可御!箭已臨弦,若再遲疑,將軍此生便毀於現下也!」


  「全軍從速,馬軍先行,隨我追擊於西,拖滯頑匪!」童建高聲叫道,隨後引著五百馬軍,縱馬插西。


  ……


  「轟隆隆……」


  滾滾馬蹄聲由東遙傳,相距兩里,劉誾勒馬一看,神情猝然大變,提著槍,疾疾奔向牛車,叫道:「革緋,革緋,恐事有變,速護小娘子……」


  來不及了,革緋早已看見草海中滾來的鐵浪,拉起馬首,長劍直指東面,嬌聲喝道:「騎軍,列陣!」


  「列陣!!」


  若洛從轅上「嗖」地一聲,躍至馬背,拔出長刀,縱聲狂吼。


  「鏘鏘鏘……」


  一百騎馬的白袍,當即隨著若洛拔刀大吼,瞪突了眼睛,勒馬成陣。


  當此時,馬嘶聲,牛鳴聲,驚吼聲,亂雜一氣。拖曳半里的車隊,根本未及擺開防禦陣勢。若其乃敵,僅能以騎扼制,再行布陣!若洛回頭看了一眼帘中驚赫的洛羽,裂嘴一笑,而後扭過頭,高聲吼道:「華亭鐵騎,隨我衝鋒!」


  「諾!」


  百騎齊應。


  「且慢!」


  劉誾叫道:「革緋,且容我上前辯明,若乃敵,汝速帶橋小娘子撤離!」言罷,拔馬撞向敵方,待對騎至里,高聲叫道:「來者何人,此乃祖將軍……」


  「簌!殺無赦!」


  對面飛來一箭,歪歪的落在三百步外……(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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