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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六十七章 橫槍立馬

  「撲!」


  嘴中粗糧乾澀難耐,咽之不進,不咽卻飢,如此幾番反覆,郭芝猛地一口吐出又濕又粘的一跎,頓時將身前野草染作一朵喇叭花。


  尚帶些許腥臭。


  張丑遞了水囊過來,郭芝接過羊皮做的水囊,捏著鼻子胡亂一陣灌,而後閉著呼吸,忍著那腥騷之味,半晌,吐出一口氣,嘆道:「聽聞,趙固那廝喜食肉豕,塢中乳豕成百上千,早食一隻,晚嚼一隻。而我等,亦有半月未知肉乃何味也!」說著,瞅了瞅蹲在草叢中的大兄郭默,抱怨道:「若是劉濃不可取,莫若潛入固始縣,破塢取豕!」


  「呃……」


  其兄郭留打了個飽嗝,拍了拍嘴,對郭留道:「六弟,切莫眼羨趙固之豕,其人奸滑無比,塢堡猶若城池,易守難攻,未有萬千之數,豈可破得!」又拍了拍郭留的肩,讒笑道:「上蔡不若於固始也,聽聞,那劉濃有牛馬羔羊無數,且有不少嬌兒俏女,屆時……」


  「嘿嘿,然也,然也……」


  二人相互對視,會心淫笑。


  張丑揉了揉肚子,站起身來,看了一眼遠方,走向郭默,沉聲道:「將軍,前方有樹三株,莫若遣人瞭望,以防不測。」


  郭默邊吃邊道:「草野一平四闊,望之何意?孔煒已入上蔡,趙固已被亂民纏身,何來不測?縱使孔煒生異事敗,飯後生懶,也需容部曲暫歇,方可再作他論!恰好,再待半個時辰,若斥侯未歸,便返回塢中,攜上糧草,片刻不停,星夜往南,會同郭豫……」想了一想,又道:「嗯,稍後,若斥侯歸來,尚需再進二十里,熬戰上蔡,莫論何如,皆不可濫用精力!」


  張丑看了看郭默手中的粗糧饃,嗡聲道:「將軍,惜兵重力,與士卒同食,張丑敬佩!」


  「兵者,乃亂世安身立命之所存也,不可不惜,不容不察!」


  郭默吞盡最後一塊粗糧,提起水囊灌得一氣,而後,拍了拍肚子,暗覺四肢皆暢,由然而生一陣懶意,再被悠悠草風一吹,當即便以手枕頭,翹了個二郎腿,微微閉了眼睛。


  一時間,情思深長,竟想起了年幼之時。他出身微賤,幼為牧童,時常騎著青牛徘徊於河邊,吹著河風,橫打青笛,日子雖是清苦,卻也有甘意。漸漸的,越來越困,恍惚間,似騎著牛,來到了一棟大莊園門前,此乃河內太守裴整莊園,那滿眼的奢華、那數不清的綾羅翻飛、那嬌俏婀娜的女子,一切,輝盡了眼,震驚了小牧童。


  驀然,臉上挨了一鞭,火辣辣的疼,小牧童捧著臉,望著馬背上那張頤氣指使卻又美麗的小臉,緊緊的咬著牙,眼底泛紅。忽一日,天崩地裂,胡騎漫卷而來,傾覆了莊園,踏碎了夢寰。小牧童已然長大,聚積了上千流匪,棄了青牛,驅使著漁舟,往來於大河中,劫掠著往昔那些高高在上的士族們。聽著他們慘呼,看著他們墜入河中,胸口冒著朵朵血花。


  她叫裴琰,她在他的舟上掙扎,他在她的身上馳騁,那時的郭默瘋狂而又興奮,事畢后,他剁下了她的頭,扔在了河中……


  他趴在舟舷,看著她的頭緩緩下沉,依然美麗。


  忽然,一道大浪捲來,掀起他的木舟,將他顛至半空……


  「嗚……」


  「嗚,嗚……」


  何來號角聲?亦或青笛聲,莫非,我已入夢,騎上了青牛……


  「將軍,將軍!」


  「並非入夢!!」


  郭默嘴角的笑容驀然一收,騰起跳起來,匆匆一看去,只見一道鐵流,正剖開草野,遙遙撞來。當頭一騎,白騎黑甲,頭生雙角。


  「啪,起來!!」


  「列陣,列陣!!」


  張丑翻身上馬,縱馬踏過草叢中躺得亂七八糟的人群,一邊狂抽,一邊大吼。


  「何來,何來鐵騎?!豈會如此之快!!」


  郭默眼底急縮,眉心刺痛如針扎,左腳一陣亂抽,顫抖不休,想控也控不住。疾疾地奔向自己的馬,左腳卻未踩穩,「撲通」一聲滾倒在地。


  「大兄!!」


  郭芝與郭留面色驚駭欲死,兩人架起郭默,將郭默塞在馬背上,郭芝看了一眼越來越近的鐵騎,再瞅了瞅已方東一撮,西一堆的陣勢,揚著馬鞭,沉聲道:「大兄,敵騎忽來,局勢難明,莫若速退!」


  「不可退!」


  此時,張丑已匆匆糾起了幾百騎,揚著長槍,大聲叫道:「若退,必被其銜尾追殺。來者不足千騎,將軍,張丑且往,速速列陣抗拒,尚未敗也!!」言罷,一夾馬腹,沖向里許外的鐵流。


  「列陣!」


  郭默一拳砸在左腿,制住那跳動的痙攣,順手一馬鞭抽翻猶欲再勸的郭芝,縱馬再將郭留撞開,衝到陣前,高高舉起右手,狂聲叫道:「敵騎不足千,切勿慌亂,向我聚攏!」


  「呼,呼呼……」


  里許,不過眨眼之間爾!張丑伏低身子,長槍前端,人與馬渾然一體,刺向前方。對面之人,白騎黑甲,極是醒目,已然可見那鐵縫下冷寒的眼。


  風,風裂響。


  「受死吧!」


  張丑暗咬著牙邦,猛地一夾馬腹,連人帶馬攜槍,直撞!

  「斜挺手盾,兩寸!」曲平冷聲高喝。


  光,一排密密麻麻,刺眼的光!


  「鏘!」


  張丑情不自禁的閉了下眼,而槍尖則隨即一歪,擦過滑不溜秋圓盾,落空!

  「簌!」


  即將交錯,脖上猝然一涼,身子卻輕如紙片,閉眼的一瞬間,刺痛傳來。


  勉力聚起陣勢的郭默神情呆怔,敵騎,敵騎便若尖刀切進已方騎隊,只是須臾之間,已方兩百餘騎,便如薄薄的輕紗,又似一跎羊酪,被一捅告破,撞起碎片如雨落!

  「虎!」


  曲平揚起長刀狂吼,葛娘子殷紅披風裂展,五百騎去勢不減,對被剖在兩側的敵騎不管不顧,瘋狂砸向敵陣!

  「轟隆隆……」


  長槍兵牙齒髮酸,槍尖在打顫。


  「轟!」


  人馬俱甲的具裝鐵騎率先撞開長槍陣,而後輕騎插入,追逐著草野中的人頭,挺盾,格槍!輪刀,斬首!數十個呼吸后,鐵流撕裂薄薄的橫陣,打了個對穿!

  「再貫!」


  曲平引馬斜沖,繞了個半弧線,已然調轉馬首,再度插來。


  必須將鐵騎困於陣中,不可容其反覆鑿貫,具裝鐵騎奔襲數里,馬力將竭!扛住其勢,不潰,即勝!郭默心思電轉,揚起馬鞭,狂叫:「兩翼,中軍合圍!騎軍,速速回救!」


  「鑿穿中軍!」


  呼呼呼……


  沉重的喘氣聲,馬鼻的噴霧聲,混雜著不絕於耳的慘叫聲。劉濃揮起楚殤,斬飛一頭,奮力內插,直取防禦森嚴的中軍!敵將拍刀來截,卻被紅筱趁亂,一劍捉頭。再一將打斜撞來,曲平攬刀卸力,斬卻其首。


  爆!

  便在人馬俱疲,速度漸減之時,敵軍兩翼爆了,磐石衛與朔風衛一左一右,交錯絞來。剛剛食飽方醒的敵匪渾身乏力,豈是蓄勢至頂的白袍對手,只見得,圓盾綻著日光,寒刀起伏如浪,顆顆人頭亂飛。


  兩翼一爆,中軍搖墜!


  「嘩……」


  「逃啊……」


  「勢不可敵,退乎……」


  「大兄,快逃!」


  不知乃是何人,仰著脖子一聲凄叫,而後,撒腿便逃。牽一髮而動全身,瞬間,回過神來的中軍,轟然崩潰!


  「一群烏合之眾!追擊!」


  曲平揮刀砍爛一頭,銜尾追殺。


  「追擊!!」


  「希律律……」


  逃,逃,逃!

  漫野之中,四處皆是逃竄的身影,郭默心跳如雷,左腳也不痙攣了,拚命的夾著馬腹、抽著馬鞭狂奔,身後遠遠的傳來一聲慘叫,好似乃是二弟郭留,且不管他,只要逃至塢中,劉濃,賊配廝,你能奈我何?他日,且待我捲風再來……


  孔煒,你個賊廝鳥,竟敢一身多投,日後,定教汝生不若死!


  「嗚……」


  前方傳來一聲號角,郭默甩了甩頭,心道:定是耳鳴也,此角類青笛耶……裴琰,裴琰……


  莫名間,郭默眼前渾似顯現一張臉,正是那被他剁頭沉河的裴琰,她的眸子,她的嘴,她的鼻,清晰如畫。


  「虎!」


  漫野中突地暴起一聲大吼,而後,便見白袍浮草,水泄而來。郭默猛力扇了自己一耳光,眼神回復清明,匆匆一拔馬首,斜斜竄逃。


  「郭默,授首!」


  恰於此時,一騎斜插,迎面而來,郭默疾疾一瞥,竟然怔了一瞬,來騎眉宇清秀,極其英俊,只是那眉,那眼,與裴琰何其相似!

  一滴汗水自臉頰滾落,浸至脖心,一縷悠風拂來,微寒。


  「唰!」


  寒光一閃,郭默飛起來了,非也,是頭飛了,脖子濺出血水如柱。一柄丈二長槍,往上斜斜一紮,插中半空的頭顱。


  「蹄它,蹄它……」


  馬蹄踏著血草,孤騎迎著落日,徐乂槍挑人頭,橫槍立馬。


  半個時辰后。


  落日掛在西天,四野一片血紅,壓低的、沙啞的慘叫聲隨處可聞。一群群丟盔棄甲的俘虜被聚作一處,一雙雙恐懼的眼神盯著那緩緩踏行的白騎黑甲,至今而始,方知何為夢魘。


  人頭,人頭壘作一堆,成小山。


  劉濃圍著那人頭小山打轉,而後,看著徐乂手中的郭默之首,搖了搖頭。


  劉胤打馬而來,瞥了一眼人頭山,冷聲道:「小郎君,斃敵四百餘人,逃亡者不足兩百,俘虜共計一千七百餘人,當以何如?」


  劉濃嘆道:「以殺止殺,實乃無可奈何。俘虜,亦乃民也,卻被私慾攜作匪,匪首既已誅,當卻其罪,押解至上蔡,日後,再作分論!」


  「理當如此,不可嗜殺!」


  荀娘子點了點頭。


  劉胤挑眉看向固始縣,嗡聲道:「郭默過境,趙固必知,其人與我上蔡有約,卻默而不宣,其心可誅!」


  「鷹!!」


  鷂鷹由固始縣方向而來,盤旋掠下,直撲唐利瀟高高揚起的手臂。


  少傾,唐利瀟快走向劉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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