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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風起雲揚

  公元319年,春。


  二月初二,萬物復新,有烏程張氏詐入士籍,盜官田三百頃以充私,竊民戶近百以侍蔭,其族長張芳任烏程縣丞期間,肆意蒙奪他人田產,橫行不法、欺善霸良,罪惡昭著。吳郡新任大司徒掾顧君孝查之核之,憤而震怒直欲衝冠,為明正典法,故將張芳腰斬於市。


  血染鬧市口,世人拍手稱快。


  同年,二月初八,紀瞻斬琅琊顏氏家主顏允於會稽山陰,琅琊顏氏乃北地中等世家,所交往來者極眾,有餘姚虞喜上書斥責紀瞻刑苛,更有諸多會稽中等世家附從駁之。便在此時,大司徒王導、謝氏謝裒聯名作書曰:膏膏之豐養碩碩倉鼠,惶惶貪貪非萬民良士。


  一書出,天下默。


  是年,三月初九,紀瞻會同吏部、譜碟司呈江東士籍於大司徒府,大司徒王導當即召集尚書左右僕射,席議三個晝夜,頒布新籍以昭告天下……


  風起,雲揚……


  ……


  時值三月底,正是春景濃時,柳色新新,燕子迴廊。


  「啾啾……」


  樑上之燕冉冉盤旋,廊上之人背手仰望。


  妖嬈的美婢提著裙角奔到廊口朝院下一探,卻未見著人,顰顰回首,四下覓捕,待瞧見斜後方的窺燕之人,盡展容顏而媚然一笑,繼爾捧著手掌,嬌聲呼道:「小郎君,瞧。」


  劉濃微笑著回頭,只見綠蘿正款款行來,白玉般的手掌捧在心口,掌心托著一物,卻是一枚以新柳編織的青螓,奈何手法太過稚嫩,不太像細長婉約的螓,倒有些像肥大臃腫的蟬,美郎君心情極好,說道:「嗯,極好,此乃蟬乎?」


  「呃,蟬?小郎君,這不是墨蟬啊,這是青螓……蟬的眼睛,哪有這麼大……」


  綠蘿細眉緊簇,嘟著小嘴,捧著青螓瞅來瞅去,猶自不停的嘀咕,見小郎君淡淡一笑,轉身走了,下意識的捧著雙手跟上,卻見小郎君驀然回首,站在樓梯口笑而不語。


  那笑,好迷人呀……誰的心跳,好快呀……


  「撲通,撲通……」


  綠蘿桃花眼裡汪著滿湖的水,柔弱的看著劉濃,嘴裡喃道:「小郎君,這,這真的是螓,婢子,婢子按小郎君所教……」


  「知也,螓。」


  劉濃緩緩搖了搖頭,微笑地走向院中,但見碎湖與蘭奴端著雙手,繞過院角,默默行來,兩人一人作粉,一人作藍,粉似艷桃,藍若紫藤。


  一襲粉桃襦裙的碎湖萬福道:「小郎君,車已備好。」


  來福捧著一套明光煜煜的鐵甲行來,嘿嘿笑道:「小郎君,此甲重有二十斤,祖郎君若是穿了,怕是連走路亦難。」


  劉濃微微一笑,摸了摸甲身紋路,觸手冰寒,這是一套半身甲,他準備送給將欲投軍的祖盛,而現下,美郎君即將前往婁縣趕赴祖氏邀約。


  望了望東樓,嘴角笑意更濃,問身後的綠蘿:「他起了嗎?」


  綠蘿正在細瞅手中的青螓,隨口應道:「出來時婢子看過,睡得正香呢,還吐泡泡……」


  「休得胡言……我,我才未吐泡泡……」


  這時,一個脆脆的聲音從二樓上大聲傳來,因人小,個子不高,身子與面容皆被高高的扶攔遮了,只能看見一頂小玉冠。


  稍後,玉冠浮動,樓梯口現出一個小小朗君來,長得唇紅齒白,若粉妝玉琢。此刻正彎挑秀眉,背負著雙手,踏著小木屐,一步一步走下來,走到劉濃面前,淡聲道:「美鶴,欲將何往呀?」


  劉濃笑道:「劉濃欲至婁縣訪友,安石,汝今日亦需歸,不可再行滯留。」


  這個小小郎君正是小謝安,他在家中捧著劉濃贈給他的琉璃小人兒左看右看,心中極想去華亭探訪劉濃,他長這麼大,還沒出過會稽山陰呢!

  當下便纏著謝裒叫嚷,謝裒當然不會讓他亂跑,殊不知小小郎君秀眉一皺,正色道:「阿父,昔日稽叔夜思友,故而千里命駕訪呂安,世人皆贊叔夜高雅洒脫。為何今日謝安欲習之,阿父卻拒之?莫非,阿父欲拘謝安之心也!」


  「咦……」謝裒頓時既驚且喜,當即便命謝奕駕車送小謝安去華亭,小謝安又言:「阿兄若往,乃阿兄懷友,與謝安何干?」


  於是乎,小謝安帶著一群武曲來到了華亭。劉濃喜之莫名,帶著小謝安東遊西逛,夜宿桃花下,晝釣幽潭魚,朝時對席弈,暮起聞琴舞。小謝安玩得樂不思蜀,便不想歸,可謝裒的書信卻一再相催,劉濃也不敢留他太久,只得勸其回山陰。


  小謝安使勁渾身解數,又多留了兩日,而今日是最後期限,瞅了瞅劉濃,嘟嘴道:「可否再留兩日?」


  劉濃笑道:「我欲訪友,無人陪你。」


  「哦……」小謝安烏溜溜的眼睛一轉,心思瞬間百轉,隨後掂著腰,仰首道:「陸路景色雖好,但太過顛簸,嗯,此次我欲走水路,可經婁縣……美鶴,汝可願與我同行啊?」


  「唉!」


  劉濃一聲長嘆。


  ……


  華亭至婁縣不過百里,晨起晝至。


  婁縣地處偏僻,僅有四戶寒門庶族,一家次等士族。


  祖氏莊院不小,共有上、中、下三層,呈環形作圍,遠遠一觀,只見院牆上爬滿了青藤,被殷紅的夕陽一籠,頓顯古老斑駁。


  祖盛站在迎南的箭垛口,搭眉遙望遠方,面上神色頗是焦急。而院內一片蟻嗡聲,今日是婁縣祖氏族祭之日,祭祀之後並未散,反被四支族老召集於此。


  祖盛之父祖嚴緊皺著眉頭,坐於院中水階上,其餘四支族兄、弟分列左右,院中,老老少少近百族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神色各異。


  「肅靜!」


  一聲長喝,四下歸靜,站起來之人卻非祖嚴,而是祖嚴族弟祖費。


  祖費撩著袍角,大步邁至水階正中央,朝著院中人群一擺手,隨後對著祖費一揖,沉聲道:「族祭已畢,族兄不可再行拖延,尚請族兄給個說法。」


  「要甚說法?」


  祖嚴冷目逼視祖費,祖費卻半分也不避,不屑的裂了裂嘴,對著人群振臂高聲問道:「何人?主掌我祖氏已有二十年!」


  「堂坐之人也!」人群中有人高聲回應,乃是祖費之子祖漁。


  祖費瞥了一眼面紅色怒的祖嚴,冷冷一笑,繼續振臂問道:「何人?主掌我祖氏二十載而不知進,不僅晉陞士族無望,便是親疏脈絡亦未能增得一條!」


  「堂坐之人也!」祖漁再次而應,隨後環眼一顧左右,當即便有幾個同族子弟面面相窺,瞅了瞅堂上之人,暗暗一咬牙,而後齊聲高應:「堂坐之人也,竊居族長之位也!」


  他們一起鬨,那些不知究理的族人細細一思,頓覺祖費所言在理,私語紛紛,矛頭盡數指向族長祖嚴。


  「然也,祖氏二十年,寸步未前也……」


  「然也,晉陞士族無望也……」


  「肅靜!!」


  祖費一聲高喝,鎮住全場,隨後朝著其餘三支族老團團一揖手,朗聲道:「各位族兄皆在,今日並非祖費有意為難族長,然則,事關我祖氏百年根基,祖費不得不為我祖氏作想,故而,再問族長,族兄,汝欲攜祖氏至何地?」最後這半句話,落得極重。


  祖嚴眯著眼掃過院中族人,再掠過堂上幾位族兄、弟,但見幾人皆垂首不語,心知祖費早與他們勾連一氣,暗吐一口氣,沉聲道:「祖嚴自知,上,有愧於列祖列宗,下,有負於族人寄託。然,祖嚴且問,費弟真欲坐此位乎?」說著,長身而起,讓開了象徵族長的席位。


  冷目相投,逼視祖費。


  祖嚴到底坐鎮祖氏二十年,積威濃盛,健碩的身形與冷咧的眼光,頓時使祖費情不自禁的退後半步。半步之後,祖費便回過神,心中羞怒欲狂,嘴上卻冷笑:「族兄既欲讓,費弟當仁不讓!」說著,大步疾邁,便欲落座在案席中,手心有汗,手指顫抖不休。


  便在此時,祖嚴挺著胸膛壓過來,若堵牆般將祖費的腳步頓住。


  「族兄,何意?」


  「莫論讓於何人,吾也不會讓於汝!」


  祖嚴盯目祖費,祖費忍不住的縮了縮脖子,祖嚴不屑的轉目而走,緊咬著牙邦,朝著院內族人沉聲道:「讓於汝,本無不可,然,汝竟與人勾結,欲謀我祖氏,祖嚴雖是位卑無能,卻不敢置祖宗基業於罔顧。今日,你要我辭任,我便辭之,但絕非辭於你。」說著,斜邁一步,向其餘三支之人,揖手道:「三位兄弟,何人願掌?」


  「這……」


  「嘩,竟有此事……」


  「不可,斷斷不可……」


  三位族老對視心驚,堂下族人聞聲嘩然。百餘年來,祖氏歷經艱險,曾有多次險些便被士族吞併,族訓有明律,但凡勾結外人者,一律逐出門牆,故而一聽有外人參與其中,頓時群情激奮。


  祖費微微一愣,不過他既謀划已久,豈會被祖嚴三言兩語便擊潰,當下將袖一揚,怒指祖嚴,喝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汝可有證?若無證,按族律,該當何如?」


  一句話問得祖嚴啞口無言,他雖知祖費與人勾結,但卻無實證在手。


  祖漁趁勢高聲叫道:「按族律,若族人誣之,當責三十。若族長無證而誣族老,當辭其任。」


  一言落地,眾人混亂的看來看去,但見祖費與祖漁擲辭鏘鏘、氣勢高漲,不像是心中有愧,而再觀祖嚴卻冷沉著臉不作聲,頓時又摸不著頭腦。


  堂上的三位族老面色各有不同,有人知曉內情,有人隱隱約約,難以一言而述。


  「當、辭、其、任!」


  祖費看著祖嚴一字字的吐出四字,而後轉身面向院中,高聲道:「祖嚴之咎,共計有三,其一,無證而誣族老,失德,其二,耗眾之資而無所成,失智,其三,竊位二十載不知進,失明。故,當於今日辭任讓賢。」


  寒門庶族賠養精英子弟,並非若士族那般一視而同仁,而是大多將資財融積於一人之身,期以選拔之才可攜領家族指日高升。之所以如此,概因家學積淵淺薄之故。在堂之人,二十年前為祖嚴都有所付出,等待了二十年,卻等來遙不可期,目光複雜而難言。


  祖嚴積威雖重,但事實便在眼前,祖氏的確二十載寸步未前。看著院中人群懷疑的目光,胸中一陣陣的悶痛,暗覺眼前一黑,險些未站住身子,暗暗掐了一把腰,看了看三位族兄弟,慘然一笑:「罷,罷,罷……祖嚴無能,祖嚴願辭重任,各位,好自為之……」


  「阿父且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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