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陰陽兩隔(1)
現在是晚上,估計時間是八點左右,要想知道具體時間,只要打開自己的辦公電腦,看一眼屏幕右下角顯示的時間就能知道。但沈俊沒有開機。因為時間對於他而言,已經沒有意義。
他已經死了。現在的他,只是一個幽靈。
說得更通俗更恐怖一點,他是一個鬼。
自己到底是怎麼死的,他不知道。
他只清楚一點,昨天晚上七點以前,自己還是一個人。
他的老家在重慶忠縣鄉下,除了奶奶、父親、母親外,本來還有一個比他大兩歲的姐姐,但姐姐在他讀小學三年級時,出車禍死了。因此他成了一個「獨生子」,自然也成為全家最大、甚至可說是唯一的希望。
他也很爭氣,學習很用功,從小學到初中畢業,幾乎一直名列前茅,上了高中后,雖然成績有所下降,但還是處於中上水平,並順利地考入了浙江省的一所重點大學。去年大學畢業后,又很順利地進入了一家大公司,成了一名普通的上班族。
總之,他的生活一直比較平順。
參加工作后,他的表現仍很出色,與同事的關係也不錯。昨天上午,一位叫朱栩的中年女同事主動找到他,說要給他介紹一個女朋友。他聽了那個女孩子的一些條件后,雖然不是很滿意,但聽說樣子長得很漂亮,因此同意見一次面。
昨天下午下班后,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在公司的食堂吃晚飯,而是徑直回了自己的租賃屋。先洗了一個澡,然後很認真地打扮了一番,等到晚上六點一刻后,他才出了門,去朱栩家裡吃晚飯。當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吃晚飯只是表面內容,真正的目的,是一對年輕男女將在飯桌上相見。
他沒有見到那個女孩。因為他根本沒有走進朱栩的家,更沒有在她家吃晚飯。
從他離開自己的租賃屋后,路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他只知道:自己莫明其妙地睡了一覺,醒來后發現自己竟然躺在一座陰深深的樹林中!
更奇怪的是,身上除了一條內褲外,什麼也沒穿!
天已經完全黑透了,四周靜悄悄的,既看不到人影,也聽不到人聲。
這是哪兒?自己怎麼睡在這種地方?雖然心裡充滿了疑問,但他無暇多想,立即從草地里爬起來,四下尋找衣服。
但因為林子里光線很陰暗,他又不抽煙,所以身上沒有帶打火機,無法點亮。
「我是不是被打劫了?」雖然他是個男人,但遇到這樣離奇的事情,孤身處於一座恐怖、寂靜的大樹林中,不知身在何處,心裡還是很恐懼。
找不到衣服,他也不敢多留,摸索著跑出了樹林。
到了林外,他才發現這座樹林就在一條公路邊。公路上沒有車子,四下也看不見燈光,加之他又是外地人,因此分辨不出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只是估計是在荒郊野外。
他正不知該往哪個方向逃跑,忽然看見右邊來了一輛小車,雖然自己這個樣子實在有辱斯文,但此時也顧不得許多了,當下站到公路邊一棵大樹後面,將身子擋住,只露出頭和手,緊張而期盼地看著那輛車子。
少頃,那輛小車開了過來,他也不管車上有無女人,急忙揮手攔車,並大聲呼叫救命。
那輛小車停了下來,他正要搶上去,但小車卻像逃跑似的,飛快地開走了!
他又氣又急,只得又等下一輛車,但運氣真霉,雖然又等來了幾輛車,但要麼人家根本不理睬,要麼停下了,不等他上車,便又像第一輛小車一樣,飛也似地逃走了。
他感到很奇怪,不明白到底是現在的人太冷漠,還是自己這個樣子確實有點驚世駭俗,反正他學乖了,搬了幾塊大石頭放到公路中間,迫使對方不得不停車。
果然,一輛廂型小貸車被攔路石攔下了。
但下車的司機不是男人,而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更巧的是,自己還認識對方!
其實也談不上認識,只是眼熟而已。這個女人是做燈具生意的,她的店面就在他上班的半路上,他每天上下班都要從她店門前經過,只是沒到她店裡買過東西。
他趁對方下車搬石頭之機,悄沒聲息地爬到貨車後面的車廂內藏起來。車上裝著三個大紙箱和二十餘個小紙箱,估計裡面裝的都是一些燈具之類的貨物。雖然貨箱里剩餘空間不大,但要藏一個人還是沒有問題。
他聽見那個女司機一邊搬石頭一邊罵人,雖然罵得很難聽,但他自知理虧,也不敢還嘴,只是捂住自己的耳朵,權當沒聽見。
女司機搬完石頭后,又開車上路。半個小時后,車子便開進了城裡。又行駛二十分鐘后,才終於停下來。
他偷眼看車外,只見車子就停在她的店門口。大街上看不見幾個行人,過往的車輛也很少,看樣子現在已是深夜。
他正打不定主意要不要請求對方幫助找件衣服,或者幫忙報警,那個中年婦女已經下了車,用鑰匙開了店門后,便走到車後面來下貨物。
雖然大街上沒有行人,但他還是感到很狼狽,正不知所措,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女司機明明看見了他,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就像根本看不見他一樣,自顧自地搬運箱子。
他驚呆了,不明白對方何以對自己視而不見。
但接下來發生了更奇怪的事情,女司機的手竟然穿過他的身體,將他身後的一個紙箱子直接搬下車去,而沒有繞過他的身體!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我睡了一覺后,突然會了隱身術?
他呆疑半晌,方才回過神來,心想:「到底是我有問題,還是她有問題?」這時他膽子已經大了幾分,於是故意用手拍了拍車廂,發出咚咚的聲響。
那女司機果然有了反應,像受了驚嚇似的,將抱著的那個小紙箱扔到了地上。
呆了小會,她才大起膽子走回到車後面,驚疑地向車內看。
他也驚奇地看著對方的眼睛,看她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但女司機的眼睛始終沒有和他的眼睛對上,奇怪地看了一會車廂,最後嘀咕了一句:「怪事,有鬼嗎?」
一言驚醒夢中人!他全身一震,「天,難道我變成鬼了?!我……為什麼會睡在那個樹林里?難道我已經死了?」
可是,自己是怎麼死去的?
因為太過震驚,他忘了恐懼,吶吶問道:「你……真的看不見我?」
女司機正疑神疑鬼,忽又聽見鬼跟自己說話,更是嚇得魂不附體,大叫一聲,連店門也顧不上關,便拚命地向前面大街上逃去!
看見對方嚇得魂飛魄散的樣子,沈俊心中再無懷疑。「天,我真的變成鬼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到底是怎麼死去的?」
正自發獃,忽聽見遠處傳來幾個人的喧嘩聲,循聲張去,只見前面那個紅綠燈處,四五個男人正圍著剛才那個女司機問話,其中一人是名交警。男人們一邊聽女人講述,一邊狐疑地朝車子這邊張望。
過了小會,那幾個男人慢慢朝車子走來。那個女司機雖然驚魂未定,但畢竟店門未關,放心不下,見幾個男人在前開路,也壯起膽子跟在後面。沈俊雖然有點心虛,但沒有逃跑,內心中還抱著一線希望,別人能夠看見自己。自己沒有死,更不是鬼!
但他的幻想再次破滅了,幾個男人圍到貨車邊后,雖然都大起膽子走到車廂邊朝里窺望了幾眼,但他們都看不見沈俊。
那個女人一邊緊張地注意著男人們的動靜,一邊摸出鑰匙,手忙腳亂地關店面的卷閘門。
「裡面沒有什麼東西呀,你是不是聽錯了?」一個男人說道。
「呵呵,這世上哪有什麼鬼,剛才說得像模像樣的,還把我都嚇著了!」那個交警也鬆了口氣,臉上露出苦笑。
剛才這些人圍上來時,沈俊心裡又是期盼,又是緊張,現在聽這些人盡說些幸災樂禍的「風涼話」,心裡生出一股莫明怒火,真想舉起右掌,朝車廂壁重拍一掌,把這些討厭傢伙嚇得屁滾尿流才解氣。
但他還是按耐住了自己,一聲不吭地呆坐了小會,方才跳下車去,默然離去。
明白到自己確實已成了鬼后,他心裡空落落的,欲哭無淚。因為知道別人看不見自己,當下肆無忌憚地在人行道上行走!
此時已是凌晨,街上行人本已不多,這家店鋪離他的租處也不遠,所以路上倒也沒碰到人。
他走到自己住處前面的巷口時,遇見了一對坐在暗處正在接吻的年輕情侶,雖然明知對方看不見自己,但畢竟是讀書人,內心中還是知道禮義廉恥,所以盡量從路燈照不見的死角經過。
他所租房屋是一棟五樓一底的私人小洋樓,走道狹窄得一個人行走都嫌局促。每一層只住一戶人,每一層都是一室一廳一廚一衛的格局。他失魂落魄地走到自己租住的三樓時,才想起自己不但衣服不見了,鑰匙也丟了,他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見自己的房門虛掩著!
「是我忘記關門了,還是有小偷進了屋?」他呆了一下,才大起膽子走到門邊,偷偷朝里窺望。
屋內黑燈瞎火,閬然無聲。
「可能是剛才急著去朱老師家裡吃飯,忘關門了!」他輕呼口氣,走進門內,將燈開了。
正要關門,腦子裡忽然想到一個恐怖的畫面,他記得自己以前看過一部鬼片,當女鬼走到某一道房門前時,不用鑰匙,那道房門便會無聲地、自動地為她打開!
難道房門也是因為自己是鬼,而無聲地為自己打開了?
雖然自己便是鬼,但他心理上還沒適應和接受這個可怕的事實,對於鬼,還是感到恐懼!
他站在門邊發獃一會,突然生出一個念頭,何不走到別人的房門口去試試,看別人家的門是否也會為自己打開!
於是他大起膽子走到樓上,來到四樓那戶人家的門前。
但門並沒有為他自動打開。
「門自動打開,那些只是恐怖電影胡編亂造的情節,怎麼能當真!」他不敢多想鬼片的事,又回到樓下,走進自己屋內。從簡易的布衣櫃里找出乾淨的衣褲穿上,然後回到客廳里,坐到房東送他用的破沙發上。
「我到底是怎麼死的?」他現在才「靜下心來」,開始仔細回想和分析今晚的奇事。想了半天,他得出一個結論:自己很可能出門后遭遇了一場車禍,由於事情發生得太突然,自己根本來不及反應就已死去。肇事司機為了掩蓋自己的罪行,趁沒人看見,迅速將自己的屍體抬到車上,或者放在車子的後備廂里,然後將車開出城去,把自己的屍體掩埋在了那片位於公路邊的大樹林中。
如果事情真相果真如此的話,那麼自己很可能是在巷子後面那一段路途上出的事(從他的租處去朱栩家,走後面那條路要近一些),那段路是杭州市通往Z縣的公路的一部分,地理位置比較偏僻,有五分鐘左右的路程,沿途沒有人家。
他現在回想起來,自己的記憶也確實是在那段路上中斷的。
他做出兩個決定:一是去那段路上察看是否有血跡或者其他的交通肇事痕迹,二是回到那片樹林去尋找自己的屍體。
儘管心裡很想馬上證實自己的猜想,但現在時間太晚,加之又沒有手電筒,而且內心中也有一種恐懼感,因此決定等明天天亮后再去做這兩件事情。
「不管付出多少代價和心血,一定要找到兇手,讓他償命!」
他又氣憤又傷心地胡思亂想一會後,才又開始想別事。想到家鄉的親人,想到老來失子、老來無靠的雙親和奶奶,他悲不自勝,放聲大哭起來。
他哭過一場后,心裡壓抑的情感因為得到了宣洩,情緒稍稍安定了一些。
發獃半晌,忽又想道:「我突然死去,朱老師肯定還不知道。她為了給我介紹女朋友,今天下午專門請了假,在家裡為我們做飯,那個女孩一定如約去了,我卻失了約,朱老師和那個女孩想來一定很難堪……」
想到自己無禮爽約,心裡不禁有些愧疚。但隨即想道:「人都死了,還管別人怎麼想,朱老師很快就會知道我『失蹤』或者死亡的消息,自然能夠理解,也一定會給那個女孩解釋。」
又想:「唉,朱老師也真多事,要不是她給我介紹什麼女朋友,我一定會在公司的食堂吃晚飯,也一定不會死了!」想到朱栩老師和那個尚未謀面的女孩可說是變相害死自己的兇手,他不禁有些怨恨,同時非常後悔不該答應見面。
他心亂如麻地坐到凌晨三點鐘后,終於有些困了,也不關客廳的電燈,便進了卧室,和衣睡下。
次日,他本想按計劃去察看交通肇事痕迹和到那片樹林尋找自己的屍體,但到了樓下,他的皮膚便如火燒一般疼痛異常,他大吃一驚,急忙退回到陽光照射不到的陰影中。
「天,鬼原來見不得光!那我以後只有夜晚才能出這個巷子了?」
看著一些人完全無視他的存在,像炫耀什麼似的,走進陽光中,走出巷子外,他心裡彷彿翻倒了五味瓶,不是滋味。
他在陰暗中悄立一會,又大起膽子,試著走進陽光中幾次,但每次都一樣,剛被陽光照射到,皮膚就如火灼般痛苦難當。
想到自己從此見不得光,他禁不住又大哭一場。
這一天,他像一個囚犯一樣,百無聊耐地呆在自己的租賃屋裡。既不能上網,又沒有電視看,甚至連書也沒有看的。手機也丟了,不能像以前一樣,無聊時就給人打電話聊天。不過,吃飯倒不成問題,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餓。至於鬼要不要吃東西,他不清楚。
好不容易煎熬到晚上,他才終於可以出門了。
因為錢包也丟了,不能買電筒――就是有錢,也不能買,因為人家根本看不見他。
沒有手電筒,他無法去查看那兩個現場,也沒有膽子去看。他像個遊魂一樣,在大街上亂走一陣后,又回到了公司。
同事們都已下班,他乘電梯到了十九樓自己的辦公室門前,就像鬼片里演的那樣,門無聲地開了。
「怎麼門自動開了?昨天樓上那家人的門為何不打開?」
他百思不解,只能胡亂猜想:「也許只有自己以前進去過的地方,才能自動打開吧?」
他走進辦公室,將燈開了,又關起大門,然後坐到窗前,無聊地看樓下的街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