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被人戴在手上的勞力士金表
一九九五年一月一日,元旦,湖貝金融服務社放假,安排夏天值班。
夏天按規定的時間來到金融服務社,與保衛人員和營業部留守人員打了招呼,便到了信貸經理辦公室。夏天打開抽屜,拿出日記本,看了12月份的日記。寫道:
△1995年1月1日
新年大吉。
綜觀1994年,是自己麵臨多次轉折的一年。起先是組織上準備調任我為市屬一級公司負責人的時候,有點臨陣逃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到梅林金融服務社重操舊業,當起了信貸員。這個調崗的成功之處是:體現著自己在思想上已經過了在SZ的關口——能上能下。而問題出在:自己被安排在一個權力部門,而水平和資曆擋在領導的財路上,因而始終不為他人所容。這樣,熬了三個月終於離開了。而梅林金融服務社也願意主動付出高昂的代價——發給全年乃至多年的存款獎金,同意我另謀高就,就說明他們當初的矛盾心態。
真是應了“人挪活,樹挪死”的俗語,當我腳踩兩條船的時候,是湖貝金融服務社的領導不斷加力讓我走上了湖貝這條先天不足的小船。雖然站在船上搖搖晃晃,令人吃驚,但卻找到了在船上搏擊波濤的快感。我到湖貝金融服務社的兩個月裏,就得到了領導的器重。在協調人民銀行對本社的檢查工作中,極盡才華地幫助金融服務社克服困難,度過難關。與此同時,承蒙各界朋友的捧場,存款也不斷上升,成為金融服務社承擔關鍵客戶業務的主渠道。雖然我做的大部分貸款不是自己的固有客戶,但是,與他們打交道後,發展的結算存款還是給自己帶來了實在利益,也算是“老實人始終不吃虧”的另一個注腳吧!這也應了年初寶塔寺的簽文:“終教一日雲開達,依舊還君整羽衣。”
在貸款問題上,由於自己的冷靜、不剛不阿,對所有貸款戶都沒有提個人要求,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現大的失誤。鑒於當前資金的形勢,貸款要少做,要求穩。有消息說,市裏要成立市民銀行收編金融服務社,不論是真是假,以不出亂子為好。
一月三日,是元旦休假後的上班日,夏天與徐東海、卜一定他們到達辦公室後,在談論節日見聞,大家都覺得這個元旦過得別有風味。
九點多鍾,皇龍國際大酒店的黃忠惠帶著一個中年男子,來找夏天。黃忠惠見到夏天說:“夏經理,今天我帶一個人給你認識。這是區二郎。”
被黃忠惠稱之為區二郎的人站著與夏天點頭行禮,夏天看了他一眼後說:“請坐。”
卜一定說:“區二郎?這名字好熟,是不是在哪裏聽說過?”
黃忠惠說:“有可能,但不是武二郎啊!那武二郎是潘金蓮的弟弟,打虎英雄,這個二郎沒有這本事。”
卜一定笑著說:“我可能先入為主,把你朋友聽成武大郎了。”
“那又錯了。”黃忠惠說:“我這朋友比武大郎又強一點,起碼比他高哇!還有,一個賣燒餅,一個開酒店,也不是一個檔次。”
這時,夏天問道:“區二郎先生是開酒店的?”
區二郎說:“夏經理,你別聽黃忠惠瞎吹,我哥哥區大郎在平湖開了個酒店,叫做家樂大酒店,實際就是一個飯店。”
“對了,”黃忠惠接話說:“我今天和他一起來,就是想執行先前的轉貸款協議,區二郎受他哥哥的委托,什麽手續都齊的了,由家樂大酒店貸款540萬元,今天把手續辦了,引存款我也簽好了融資協議。”
夏天問:“誰幫你組織引存款?”
黃忠惠說:“本來我自己已經與社保局聯係好了,可以打過兩千萬來的,那處長也是,原先說得好好的,早不出差,晚不出差,偏偏這個時候,我要用錢了,出差了。你看,弄得我‘窮人娶貴女,敗了身家’。”
黃忠惠說完,拿出融資合同給夏天看。
夏天接過合同,看見上麵寫著:
“乙方:邵敏,為甲方引進800萬元一年期存款,年利率26%。”雲雲。
夏天問道:“這個水平是不是太高了一點?”
黃忠惠說:“我也知道是高了,但是,人家說到了春節前後了,各銀行都增加成本保支付,保存款,沒有什麽辦法。”
夏天有點遲疑,對黃忠惠說:“我們一起去找莊總匯報一下。”
“好哇!”黃忠惠說完,就與夏天、區二郎找莊宇去了。
下午,董事長楊或然來到湖貝金融服務社,說是要找部門經理談話,做人事考察。他談話的地點選在董事會秘書,好像也是他的“小蜜”的伍梨園的辦公室。這個辦公室與信貸經理辦公室隻是隔著一片玻璃牆,進進出出的人都能看得見的,隻是聽不到他們說什麽而已。至於楊或然是否特意要選擇這種大家都看得見的方式考察幹部,人們不得而知。
隻見譚飛燕、吳冬梅、王抗日、陳士清、熊自倫一個個進去,不多時又一個個出來。
該輪到信貸部了,楊或然好像有所準備,首先叫了三個信貸部的主要信貸員李朝陽、歐忠誠、舒光榮、李國蘭談話,然後,才逐一叫上徐東海、夏天、卜一定三人聊天。
人們如果說楊或然沒有什麽本事,可能沒有多少人反對,但是,他在官場上摸爬滾打了幾十年,就是再笨的牛也有開竅的一天,何況,他還長得不笨。他對每一個詢問者的問話都是不同的,由此歸納了一些對他自己有用的素材,作為在董事會開會時的炮彈和與經營班子討價還價的籌碼,隻是明眼人不一定看得透罷了。
楊或然與夏天談的問題隻有一個:對金融服務社經營班子和業務的看法。
夏天領教過他的投資項目、董事會發言、揭鵬公司貸款、城建公司貸款接洽、京鵬醉酒、陽光酒店的咖啡等滋味,知道他不是一個善類,也隻是泛泛而談,點到為止,很快就結束了。
楊或然與部門經理和業務骨幹談完後,意猶未盡,來到莊宇的辦公室吹起牛皮來。期間,他介紹了小鏟島石塊項目很快就要出效益了,叫莊宇放心,跟著他不會吃虧的。聊到最後,楊或然拿出一張名片遞給莊宇。名片上寫著:
SZ建光水泥包裝公司
法人代表:陳建光。
電話:××××××
楊或然等待莊宇看完名片,對莊宇說:“這個人是我的老戰友,聽說我當了湖貝金融服務社的董事長,拚命往我家裏跑,趕也趕不走。想貸個300萬塊,擴大生產。他的生意還是做得不錯的,你們看看能不能貸?可以按名片上的電話給他一個答複。這樣我就好交差了。”說完,又拿出一袋資料給莊宇,作為辦理貸款的手續。
莊宇說:“我們商量一下。”
這楊或然就是沉得住氣,他絕口不談考察幹部中了解到的情況。當然,莊宇也沒有問。兩人就這樣當作什麽事也沒有發生。
一天下來,夏天又有450萬的存款到帳。一筆是金達貿易公司的200萬元,一筆是政府科技工業園的250萬元。
夏天辦理完與存款方的手續,黃忠惠打來電話。他對夏天說:“夏經理,晚上下班後不要走,我和你,還有邵敏、羅加日一起吃個晚飯。要給麵子啊!”
夏天說:“我們倆還要那麽客氣嗎?”
“不見不散!我現在準備從家裏出來了。”黃忠惠說。
晚上六點半鍾,黃忠惠的奔馳600轎車停在湖貝金融服務社門口,夏天上了車,黃忠惠隨後將車開到南方大酒店停車場。兩人下了車,來到二樓的包房,張羅著吃晚飯的事。
隨後,陸續來了邵敏、鍾凝風、羅加日和區二郎,大家七嘴八舌地點著自己喜歡的菜式,供黃忠惠選擇。黃忠惠是南方大酒店的常客,喜歡這裏略帶清淡的口味,點起菜來駕輕就熟。不一會,就叫服務員去上菜了。
在這台飯局上,夏天和羅加日是文化素質比較高的,很顯然,夏天是主賓。羅加日是黃忠惠聘請的法律顧問,有點受雇於人的感覺。邵敏就不用說了,炒資金隻能靠著信貸科長、信貸經理;而黃忠惠也有求於夏天,恰恰夏天是一個有性格的人,一句話不對口味,就會形成看法。因此,他們在酒桌上,隻能彬彬有禮地與夏天敬酒。而黃忠惠與鍾凝風、區二郎之間就不同了,他們純粹是朋友之間的關係,玩起酒來便有點瘋了。
兩個小時下來,個個都有八分醉意。
臨收檔的時候,黃忠惠攪動著他那條有點笨重的醉舌,拉著夏天的手說:“夏經理,今天晚上,你沒有喝酒,我們現在換一個地方,去…聽歌,到發展中心大廈去。”他說完,看了一下邵敏、鍾凝風,問道:“你們去不去?”
邵敏說:“去,大哥去,我怎敢不去?”
“那…好!我們現在就走。”黃忠惠說完,叫服務員拿來結算單簽了個字,便離開了南方大酒店。
黃忠惠一行人開著幾部車來到發展中心大廈,把車停好後,相互關照著上了電梯,到了大廈的頂層酒吧。要了一個大房,又在賭起酒來。
夏天在酒吧裏與羅加日聊著天、唱著歌,發現黃忠惠進進出出。原來,隔壁房間也是他的朋友在喝酒唱歌。其中一個女孩子的歌唱得非常好,一問,原來是SZ凝風公司剛剛聘請的財務人員,叫王麗聲。
鍾凝風看到夏天有點崇拜王麗聲的歌聲。便坐到夏天身邊,與夏天幹了一杯洋酒後說:“我這個財務是專業藝術學院畢業的,是國家二級歌唱演員。剛剛招來的,搞出納。”
夏天說:“鍾總不錯,公司裏藏龍臥虎,什麽人才都有。”
“哪裏,”鍾凝風說,“搞項目應酬多,喝酒、唱歌什麽的,成了我們的基本功了。”
這時,邵敏顯得醉熏熏地走過來,對鍾凝風說:“鍾總,夏大哥是我們的恩人,我們要發財就靠他了,給大哥敬酒。今天不醉不歸。”
“好!”鍾凝風殷勤地給夏天倒上酒,大家吆喝著又幹了一杯。
夏天覺得自己快不行了,但是大家既然高興,就不能掃興。這就跟俗話講的一樣:“寧肯傷身體,也不能傷感情。”
邵敏放下酒杯,對夏天說:“大哥,我手頭上有點緊,能不能關照我?”
夏天理解他的意思是向自己借錢,便在醉意中從公文包裏拿出自己在農業銀行開戶的存紮,順手丟給了邵敏,說:“這裏有幾萬塊,你先拿去用吧!”
邵敏收了存紮,旋即離開了酒吧。
半個小時後,邵敏回到酒樓,把存紮還回給夏天。
這時,黃忠惠、鍾凝風等人都在一個房間喝酒,大家已經醉到快不行了。邵敏拉出鍾凝風到隔壁間商量了一會兒,然後又叫黃忠惠出去商量。一會兒,三人回來坐下後又開始賭酒。
後來,黃忠惠乘著醉意把自己手上的勞力士手表摘下來,對夏天說:“夏經理,難得今天大家高興,做個紀念,我這塊在香港用二十四萬港幣買的勞力士手表,從今天晚上開始,就是你的了!”
他說完,全身躺在沙發上,那隻拿著手表的右手高高舉起。這時,邵敏馬上將手表接下來,對夏天說:“夏大哥,這是我們做小兄弟的一份心意。我知道你是高人不露相,不一定看得起一塊手表,但是一定要給我們麵子,要戴上。”說完,就往夏天手上戴表。
這時,鍾凝風也說:“大哥,要戴上。”
夏天也在裝著醉態讓邵敏戴上手表,待氣氛稍為緩和後,將手表摘下來,對羅加日說:“你幫我,一起把這個表戴回黃總手上。”
羅加日笑著說:“好。”
於是,兩人將黃忠惠的手表還回給黃忠惠。給他戴好後,夏天拍了拍他的左手,對黃忠惠說:“黃總,記著不要把手表弄丟了!”
羅加日是律師出身,又要開車,在喝酒方麵自製能力比較強。雖然也喝了酒,很顯然,他是這些人中最清醒的一個。他看見夏天的舉動,知道夏天還是比較冷靜的,便會心地笑了一下。
到了午夜兩點鍾,大家下得樓來,你叮囑我,我叮囑你,這樣沒完沒了地叮囑道別,好不容易上了各自的車,開回家去了。
第二天上班後,夏天打了一個電話給黃忠惠的姐夫張雙木,向他介紹了事情的原委,請他看一下黃忠惠昨天晚上回家的時候,手表帶回來沒有。
隨著春節的臨近,湖貝金融服務社的資金越來越緊張了。莊宇作為金融服務社的法定代表人,也越來越坐不住了。金融服務社原來指望朱赤兒拉存款,現在有點不現實了。為什麽呢?第一,因為朱赤兒是一個現實的人,他弄的一些融資的名堂,歸根結底是他要能用到這些錢為前提。而現在,人民銀行卡住他了,他就不能動彈,也沒有必要動彈了。第二,他的一套做法,是在不斷把負債滾大的前提下,適當增加部分資產,給社會一個辦實業的印象。然後,用一些新債還舊債這樣一種鏈條式的操作做為搗動的手段。他能繼續經營的前提條件,就是社會要信任他,萬一有風吹草動,鏈條一斷,他必倒無疑。而現在,就是風吹草動的關口。第三,他剛剛從是非之地脫身,他還要有一個積累能量的過程,才能繼續波浪式向前推進。
既然朱赤兒沒戲了,但金融服務社還要經營下去,況且,董事會還咄咄逼人地叫嚷要撤換經營班子。不幹不行哪!這就是莊宇“困則思變”的動力。
這天,莊宇叫來秦現虹、陳士清在辦公室商量,怎樣找到大額的存款來源,以取代朱赤兒的渠道。
莊宇說:“我們三個是最貼近的夥伴,也是楊董事長考慮換人時首當其衝的人,可以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現在,有什麽辦法能夠像老朱一樣源源不斷地弄來大單的存款,讓董事會也另眼相看?”
三人沉默良久,秦現虹說:“我看我從ZJSH那邊聯係一些朋友,莊總自己看一看你的同學,有什麽能幫到你的。我們不要怕求人,若聯係了十個人,有兩個有回音就很了不起。說不定就能幫上我們的大忙。”
莊宇說:“可以,那麽我們就用兩個晚上聯係一下,看有什麽路子。”
陳士清說:“楊或然那天找人談話的情況怎麽樣?”
“也不知道他怎樣,”莊宇說:“臨走時,給了一個他的戰友的貸款資料給我,想做300萬元貸款。真是令人頭疼!”
“這是一個無底洞。”秦現虹說。
莊宇說:“他自己不是說了嗎:他‘是一條大白鯊,是要吃人的。’這人真的會不得善終。”
話說莊宇和秦現虹經過多日聯係,終於從SH的同學關係中輾轉聯係到幾條融資的間接線索。
看官:你也許知道,SH是我國最早接受西方工業文明的城市,商品意識和經商的精明練達遠遠高於國內其他城市。他們雖然有錢可以找出路,乃至走上錢賺錢的路子,但是卻不肯承擔任何風險,也不願意貨到岸頭死,錢過來了任人宰割。他們每人都要求:雙方在SH談好,簽好合同、設定好違約條款,才願意把大額存款匯過來。
莊宇想:“這樣的話,就要到SH一趟。誰去呢?在金融服務社董事長楊或然蠢蠢欲動要撤換經營班子的關口上,自己和秦現虹不能都走開,要留一個;如果讓秦現虹到SH,現場碰到問題又不好拍板。”
於是,他叫來了秦現虹、陳士清一起商量起來。
他們最後商定由秦現虹和陳士清鎮守金融服務社,注意楊或然和陳作業的動向;莊宇親自出馬,帶上王花和金融服務社印章,空白定期存款單一本,準備坐飛機直飛SH虹橋機場。
“對了,”莊宇說:“我出發前還是要部署一下工作,讓大家心中有數。”
秦現虹說:“那就下午叫部門經理他們來一下,順便把今年的股東分紅的事討論一下。”
莊宇說:“我還忘了一件事,就是楊或然介紹的貸款戶,幹脆讓大家討論一下,貸還是不貸。”
陳士清說:“我們先定個調子,不要再上他的當了。日後還是要我們自己買單的。”
“另外,我們三人統一一下,”莊宇說,“凡是金融服務社支付利差的存款,利率水平把握在這個幅度:一年期存款年利率21.6%,半年期的18%,三個月的15.6%,不要超過。”
陳士清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