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司是緊趕慢趕趕過來的,渾身都帶著一種風塵仆仆的氣息。
他推門走進來,秦逸揚和張璿都看著他。
怎麽說呢,現在的喬司雖然身上的衣服還算幹淨,但是手上的皮膚有些破爛,外套胳膊的位置也是一陣深黑色,像是被什麽液體給打濕了一般。
他走近,秦逸揚聞到了鮮血和泥土的味道。
“你這是哪裏回來的?”秦逸揚問他。
“俄國回來的。”
秦逸揚想著這難道不是廢話嗎,他當然知道,隻不過他問的是,這個人去了那邊幹了什麽,搞成了這幅樣子。
“你辛苦了。”喬司看著張璿蒼白的臉色,想伸手摸她的臉,但是看到自己這髒汙不堪的手,又縮了回來。
“表哥說是個兒子,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個兒子嗎?”張璿歪著頭看他,“你高興嗎?”
“高興,高興。”喬司連連點頭,順帶著眼眶都紅了起來,“高興……”
他現在所有的語言能力,都隻剩下了“高興”兩個字。
他想不到他的小璿砸居然還懷著孕,沒人告訴過他。想不到他的小璿砸這麽厲害,真的給他生了個兒子出來。
其實女兒也好,雖然他平時念叨著兒子兒子,但是多半也是開玩笑,如果是個女兒,他一定也會好好寵著。
“醫生說我現在不方便下地,孩子的身體也不好,在保溫箱裏,你替我去看看他好不好?”張璿望著喬司,目光中有著祈求的神色。
“嗯,好,好。”現在她說什麽都是好。
比起驚慌失措,秦逸揚心裏更大的感覺是酸楚,他實在是不願意想象,等到這個真相被發現的時候,到底會怎麽樣。
他該怎麽樣和喬司和張璿交代,你們的孩子沒有了?一切都是我編來騙你們的?
覺得怎麽說都不對,因為他們分明是那麽的高興那麽的期盼,怎麽樣對他們來說都是一種殘忍。
“表哥,你帶我去看看孩子。”
這是喬司第一次叫出這樣的稱呼,秦逸揚渾身一個激靈。
因為現在他覺得自己對這個稱呼受之有愧,當初離開京城的時候,他分明說會保護好張璿,保護好這個孩子。
可是結果呢?
他不稱職,他沒用,他什麽都沒做好。
“我帶你去。”秦逸揚把喬司帶出了病房,要是再一味的拒絕下去的話,估計會惹來張璿的懷疑。
他決定先告訴喬司事實,男人的心裏承受能力應該會強一些。
這個醫院不大,設施簡陋,每一個房間外邊都標注著科室的名稱,秦逸揚很快就帶他來了嬰兒房。
裏邊放著為數不多的幾個保溫箱。
喬司趴在玻璃上朝著裏邊張望,手心的血跡在玻璃上印出了淺淺的五指印。
“哪個孩子是我的?”他問。
“沒有你的。”
喬司有些聽不明白他再說什麽:“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的孩子不在裏邊。”秦逸揚的喉嚨哽了一下,“你的孩子……”
“等一下。”喬司忽然打斷了秦逸揚的話,“你別告訴我我的孩子被人給抱走了?去喂奶了?那麽小難道就要吃奶了嗎?”
“他沒有生命跡象。”秦逸揚的語氣很低。
喬司直勾勾地看著嬰兒房裏,還是一副疑惑的表情:“不應該啊,不是說還是前幾周都要在保溫箱裏呆著嗎?他能去哪裏?”
“他沒有生命跡象。”
“我覺得我還是進去看看,應該沒有去吃奶,吃奶也是我家小璿砸自己喂。”喬司搖搖頭,“我自己去看看……”
秦逸揚一把扯住喬司的胳膊:“你到底有沒有聽見我說話?我說他沒有生命跡象,換句話說就是他死了!死了!”
喬司的靈魂仿佛被秦逸揚這麽一嗓子給吼住了。
他看著秦逸揚的眼神,滿滿的都是迷茫,甚至還空洞地沒有了任何色彩:“不是啊,你剛才不是告訴我是在保溫箱裏邊嗎?啊?你不是說是個兒子嗎?”
“是個兒子,可是他一生下來就死了。”秦逸揚知道喬司難過,可是他每重複一句話,又何嚐不是用刀子在戳自己的心髒?他從小就疼愛張璿那個妹妹,所以愛屋及烏,那個孩子是他的外甥,他能不心疼?
喬司抬起手擦了一下鼻子,舌頭舔了舔嘴唇,然後搖頭:“我不相信,我怎麽都不相信。”
“可是這就是事實。”秦逸揚的聲音很低,沙啞無比,“我妹妹在產房裏邊整整疼了一天,大人孩子都不順,我讓林汐聯係你問你是保大還是保小,但是林汐聯係不上你……等到聯係到你的時候,孩子也生了出來,可是沒有……”
“你別說了,你別說了!”喬司抬手做了一個製止的手勢,立刻搖頭,“我求你,別說了。”
秦逸揚看著他的眼神,慢慢紅了起來。
喬司轉過頭看著嬰兒房裏邊,每一個保溫箱裏都有一個鮮活的生命的存在,可是沒有一個是屬於他的。
他將額頭抵在玻璃上,看了許久許久。
然後他用手抹了一把臉,本來手心的血跡已經幹涸的,但是由於溫熱的液體的浸濕,又成了鮮豔的紅色,抹了他一臉的血。
他想將臉上的血給擦下去,但是用手越擦,變成液體的血就越多。
他最後直接將外套脫了下來,狠狠擦了擦臉,然後扔在地上。
他的眼睛紅得可怕,以至於秦逸揚覺得他可能下一秒就要殺人。
“怎麽辦……”喬司呆呆地看著嬰兒房,半晌翕動著嘴唇,聲音幾不可聞,“我保護不好他,我再也沒有臉麵去見我的小璿砸了……”
秦逸揚垂頭,生平第一次知道絕望是什麽感覺。
喬司扶著玻璃窗的身體,慢慢下滑,最後直接跪在地上。他的手在玻璃上留下兩道長長的血痕,一如滴血的內心。
整條走廊裏,都是死一般的寂靜,悲傷的情緒充斥蔓延,仿佛下一刻就要炸裂。
樓梯上傳來“咚咚咚”的急促的腳步聲。
這裏是三樓,所以那個女生爬山來的時候累的氣喘籲籲。
她的表情很急切,但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能拚命地做手勢,又是掐脖子又是跺腳,非常淩亂。
喬司幾乎在看懂女生動作的第一瞬間就直接飛奔了出去,他在地上跪久了膝蓋有些麻木,還在地上摔了個跟頭。
膝蓋和地板接觸的那個清脆的響聲聽起來都覺得疼。
秦逸揚隨後也跑了下去,女生喘了幾口氣,也急忙跟著跑了下去。
他們趕到張璿的病房的時候,差點兒就要鬧出人命。
是張璿手裏的槍指著一個女護士的腦門,神色冷冽得厲害。
“小璿,你幹什麽?”秦逸揚問她。
“表哥,這個女人詛咒我的兒子,她說我的兒子死了,你說我要不要一槍打死她?”
張璿話落,喬司和秦逸揚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
甚至跳的速度太快,還帶著陣陣抽痛。
“我沒胡說,是真的,不信你問這位先生,剛才我們接生完之後就告訴了他,你的孩子真的死了。”護士還畏畏縮縮地說著,想要讓秦逸揚幫自己解釋一下。
誰知道秦逸揚抬腿一腳就直接踢在了護士身上。
在軍區的時候向來是軍裝加身,所以腳上的鞋子也是軍靴,這麽一腳下去,力道可想而知。
“剛才不是說病人不能接受任何刺激嗎?你們還將這個事情告訴她?你的醫德呢?被狗吃了嗎?”秦逸揚朝著護士大吼著,恨不得直接將她給吃了。
“對不起……我疏忽了……”護士捂著肚子,斷斷續續地道歉,臉色看起來痛苦極了。
“疏忽?”秦逸揚的眼睛瞪得很圓,臉上滿滿的都是怒氣,“這裏是軍區醫院,你是軍醫!身為一個軍醫哪裏能讓你有那麽多的疏忽!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疏忽,很可能就是另外一條人命!”
“對不起,秦少校,對不起……”現在除了對不起三個字,她是真的什麽都說不出來。
雖然剛才是聽到了病人不能受刺激的這個話,但是她覺得這麽大的事情肯定瞞不住,張璿肯定已經知道了,而且她進來給她換藥的時候,張璿明顯神色不太好,她以為是因為孩子的事情她抑鬱了,所以才自作主張地開導了幾句,誰知道好心辦成了壞事兒!
她知道秦逸揚那一腳是留了情的,否則一腳踢死她不在話下。
“滾下去,找你上級處理!”
護士急忙走了出去,病房內隻剩下這三個人。
張璿整個人處於一種懵懂而呆愣的狀態,就連剛才秦逸揚發的那麽大的火也不能把他震懾。
“張璿……”喬司叫她。
“她竟然詛咒我兒子。”張璿臉上是罕見的狠辣,“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喬司點頭:“對,對,她該死,她該死。”
張璿深吸一口氣,看著秦逸揚:“表哥,你剛才說的那句‘將這件事情告訴她’是什麽意思?哪件事情?除了詛咒我兒子之外她好像什麽都沒告訴我……”
“什麽都沒有,別亂想。”秦逸揚努力讓自己的神情緩和一些,“乖,你好好休息。”
張璿右手一鬆,那把小巧的手槍直接掉在了地上,發出沉重的響聲。
“你們別告訴我她說的是真的?”張璿眼睛逐漸瞪大,“難道我兒子真的……死了?”
“沒有,沒有,她胡說的。”喬司立刻安撫她,“你……”
“那你們帶我去看他,我現在就要去看他!”張璿說著,直接往病房外邊衝,“誰也別攔我!”
喬司一把抱住她,但是張璿就是瘋了一般狠狠掙紮:“我要去看我兒子,你再攔著我,小心我斃了你!”
“你冷靜一點!”喬司直接將張璿給吼懵了。
她睜大眼睛呆呆看著他,整個人都六神無主。
“孩子還會有的,我們以後還會有的。”
算不上是安撫的話,更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將謊言的表層割開,露出了鮮血淋漓的內在。
張璿張了張嘴巴,想說話,但是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的眼睛瞪得很大,眼淚大顆大顆就掉了下來
喬司看著她,逐漸紅了眼眶,再說話的時候,他的聲音也帶著悶悶的哭腔:“你冷靜一點,還會有的,以後還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