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氣

  當婦產科醫生被夏鶴寧叫來時,陳淑香已經疼的不行了,抱著肚子叫的跟殺豬似的,一聲高一聲的嚎叫,嚇的三樓病房的一些小病人和二樓新生的小嬰兒都跟著哭了起來,整個一黃河大合唱……夏沅沒生過孩子,也沒見過人生孩子,聽人說過,人的疼痛如果分十級的話,那麽分娩特別是初產婦的自然分娩,疼痛可達到8到9級,經醫生檢查後得知陳淑香是因情緒起伏太大,以致宮縮頻繁動了胎氣,導致提前發動,遂讓護士去叫工作人員抬擔架過來。


  等擔架的功夫,夏奶奶對嚇的有些呆愣的老兒子說,“寧子,你帶沅去吃點東西吧,昏迷了這麽久,一直都沒進食,鬧騰了這麽一上午,她該餓懷了,小香這,有我和你大姐看著,沒事的,”


  “不行,寧子必須去,他是俺家香的男人,小香都這樣了,她男人必須守在身邊,真要出點啥事,寧子也是俺香的主心骨,再說,真要有個萬一……還要寧子拿主意呢?”


  “張芳,能盼點好不,會說話不?這緊要關頭,不能出點吉利話,真要不會說,就趕緊把嘴閉上,再說這種晦氣話,萬一驚動了送子娘娘,她一著惱,真把咱孩子收走了,看你怎麽跟你們老陳家交代,”


  “夏小香,你良心被狗吃了,俺是那個意思嗎?俺是心疼俺家香,都這個時候了,你們滿心滿眼的還是這死丫頭,你們老夏家的心都偏到天邊去了,俺們家香命可真苦啊,咋攤了這麽個婆婆、男人和大姑子……”張芳說著,就拍著大腿嚎哭起來。


  “都別說了,大嫂,我去,我沒說不去,娘,你留這兒陪沅兒,我跟著去……”夏鶴寧在吵鬧中回過神來,他倒不是被嚇到了,就是被這突來的情況打的有些懵了,自打懷孕,陳淑香就隔三差五的鬧上一回,初時,還有些緊張,後來看透了她的小心思,煩躁之外,也不敢跟她計較,大多時候都是沉默以對,或像幹脆直接無視,就像這次,沒曾想竟真把她氣早產了,有點始料不及,很是驚惶。


  “你去,你去幹啥,是能幫著接生,還是能幫著助產,小芳,不是我這個做婆婆的不心疼媳婦,就是因為替淑香著想,我才不能讓寧子跟去,你也不看看寧子是幹啥的,”


  老一輩人都覺得女人生孩子時男人最好不要跟著去看,免的沾了晦氣,按說夏奶奶作為一名醫科大畢業的老醫生,不該有封建迷信思想的,但這些年她身邊還真發生了一些無法用科學證明的怪事,所以對於一些忌諱,她是寧可信其有,再者,陳淑香動靜太大,叫聲太凶,她怕老兒子看多了會有心理負擔,便找了個借口將他支開,再說,生孩子是女人的事,寧子又不是大夫,又不會生孩子,去了也是幫不上什麽忙,純粹跟著擔心受怕。


  她承認自己偏心,但老兒子是他的命根子,誰都比不得他重要,再者,她也沒瞎說,寧子和老頭子都是部隊出身,轉業後又磨著老頭子去了刑警大隊,身上煞氣重,小孩子初生體弱,被衝也是有的。


  “……”幹啥的?張芳一時愣怔,一臉迷惘,就聽夏小香從旁提醒道,“都是生過好幾個娃的人了,陳老太就沒跟你說過這生孩子的忌諱?小孩子初生胎氣弱,容易被煞氣重的人給衝著,我弟是幹啥的,不用我提醒你吧,”


  張芳自己不信這個,但她婆婆信的很,這些年她為陳家五胎生了六個娃,別說生產當日,就是月子裏,他男人也沒進屋瞧過她一眼,隻因婆婆不讓,說生孩子和月子裏的女人晦氣,男人沾不得,沾了就倒黴。


  人家拿婆婆的話來堵她,她能說啥?沉默唄!

  一旁,陳淑香嗷嗷叫著光顧著疼了,根本沒細聽幾人之間的談話,隻聽見婆婆不讓丈夫陪她去產房,疼痛加驚恐,就有點情緒失控,“娘,我都疼成這樣了,你們還管什麽忌諱不忌諱的,鶴寧必須陪我去產房,他必須去,不然我就不生了,我不生了……”


  老娘的忌諱,陳淑香如何不知,但陳老太口中的忌諱一向側重兒子方麵,對媳婦和孫女方麵的忌諱一向看的很淡,所以在陳淑香的認知裏,產房忌諱隻針對男人,對她和孩子是無礙的,這種時候,她都疼的恨不能立刻死去,哪裏顧得上夏鶴寧忌諱不忌諱的,又覺得婆婆和大姑子怎麽這麽自私無情,她都一腳進鬼門關的人了,她們首先想到的卻是兒子會不會犯忌諱,會不會沾了晦氣,太讓人心寒了!

  七活八不活,她需要一個主心骨撐著自己熬過這個坎,因此哭鬧不休,“夏鶴寧,你不能這麽對我,我肚子裏是你的孩子,是你們老夏家傳宗接代的香火,你必須陪我去產房,必須陪我去,就是死了,我也要你陪著我走到最後……否則,我死不瞑目……”


  夏奶奶皺眉,就怕她這樣,嚎的讓人心慌慌,為了夏沅,她老兒子這兩天都沒合過眼,精力和體力雙重差,被她這麽哭一陣嚎一陣的,心理壓力得多大啊,“淑香,快別說這些喪氣話,你隻是早產,剛大夫都說了,孩子發育的好,不會有事的,你忍著點,留著點勁一會好生孩子,”


  “還生什麽?我不生了,疼死我了……”抱著肚子翻來覆去地說著這幾句話,這時工作人員扛著擔架過來了,夏鶴寧走過去,將人抱上擔架,被陳淑香一把拽住,哭喊道,“娘,你讓鶴寧去陪我去產房吧,你讓他去吧……”


  “我去,我陪你去,就在產房門口等你,我保證等你生完孩子,出來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我,”到底是他的孩子,夏鶴寧怎麽可能不去,忌諱什麽的,他一個公職人員怎麽可能會信,剛才沒應,是因為他知道他娘的性子,別看平日裏挺溫和挺善良挺通情達理善解人意的一老太太,其實特別拗,一旦認準什麽事,甭管別人說啥,都不會改變主意的,真拗起來,老頭子也得順著她。


  方才她既然開口說了不讓他去的話,就是打定主意了不準他去,任他說破大天也不會同意的,所以他隻能先斬後奏了。


  “寧子,你……”


  “娘,你也累了一天了,就留下來陪沅吧,”丟下這句話,就跟著擔架走了。


  夏沅知道奶奶心掛著老爸和陳淑香,快速地吃完大姑用保溫桶給帶來的雞絲粥後,跳下床,翻出她的外套和鞋子穿上,拎著夏小香給夏鶴寧帶的晚飯,磨著奶奶要給她爸去送飯,夏奶奶心裏也是沒個著落,沒怎麽費唇舌,就給磨動了。


  80年代的秀水鎮鎮醫院非常簡樸,跟後世動不動就十幾層樓,豪華的跟五星級大酒店的大醫院一比,就跟路邊那專管無痛人流的惠民診所一樣,門臉還沒人惠民診所看著氣派,攏共就隻有兩棟高三層的大樓,正對醫院大門的是門診大樓,所有科係的門診部包括急診部都集中在那棟大樓裏,它身後是住院部,也是混合住院樓,婦產科在二樓,兒科在三樓,外科病人在一樓,其他科係在住院部後麵那排好似員工宿舍樓的磚瓦房裏,隻是鎮醫院醫療設備不大先進,真有啥大病急診的,會勸病人轉市內大醫院治療或者直接拒收,所以那排好似員工宿舍樓的磚瓦房裏,有一半的房間真成了鎮醫院值班醫生和護士們的休息所or單身醫生、護士的暫居地。


  總之特別鄉土,抬病人基本靠人力擔架,生孩子基本靠產婦用力,剖腹產什麽的,可能儀器還在申請中。


  因為忌諱,張芳到底沒敢讓夏鶴寧挨產房太近,而是在走廊另一頭的家屬等待區等待,夏沅過去時,他正在低頭抽煙,地上的報紙上已經丟了好幾個煙頭,透過煙霧,這個剛剛28歲的男人顯的特別頹廢和疲憊,神思不屬,這樣的夏鶴寧跟上世她被生父帶去S市的情景重合,唔……那時的老爸比現在老了許多,眼裏流露出的複雜傷感跟他鬢角的白發一樣,讓她有種陌生的酸脹,特別難受,難受的午夜夢回時,都會覺得胸口透不過氣,“爸爸……”


  “娘,沅兒,你們怎麽來了?”


  “不放心,來看看,你趕緊吃飯,我去看看,”


  “爸爸,我給你送飯來了,”夏沅揚揚手中的保溫捅,掙開夏奶奶的手,小快步的走了過來,“大姑給的幹扁豆蒸蠟肉丁、清蒸火腿肉、剁椒蒸土豆還有臘肉炒豆角,都是我和你愛吃的,可奶奶不讓我吃,就給我喝了一碗雞絲粥就著一碗雞湯,大姑好討厭哦,明知道人家不能吃,還帶過來饞我,”


  小粉唇嘟嘟的,一副愛嬌的小摸樣將夏鶴寧方才的鬱氣散了一大半,將保溫桶接過去,順手放在一旁的凳子上,將她抱了過去放在腿上,摸摸她的頭,笑嗬嗬地說,“奶奶不讓你吃,是為了你好,等病好了,想吃什麽爸爸都給我家寶貝做,”


  “嗯,”夏沅乖乖地點點小腦袋,“爸爸,你把我放下來,趕緊吃飯,不然呆會冷了,就不好吃了,我就坐在這兒等著你吃完,”


  “好,”


  夏鶴寧這會哪有心情吃飯,可看著寶貝閨女那眨巴眨巴的小眼睛,一臉擔心他餓著的小摸樣,就覺得心裏暖暖的,也不想拒了孩子的好意,便將她放到旁邊坐下,拿過保溫桶打開,桶是不鏽鋼家庭裝的那種,很大,上麵三層不鏽鋼盤子裏兩盤裝的都是菜,他們這兒的菜都是麻辣口味的,紅豔豔的辣椒,青褐褐的花椒,看著就有食欲,一盤裝的是老母雞湯,除了雞肉外,還有鮮嫩的蘑菇,再下麵是半桶飯,飯上還臥著兩荷包蛋,這飯夠豐盛的。


  就連夏沅這自詡吃遍天下美食的吃貨,都忍不住口水泛濫,“爸爸,你趕緊喂我一口,”


  一副你不喂我,我就流口水的饞嘴樣把夏鶴寧逗樂了,“看我家饞丫頭口水夠快流出來了,”


  食指在她唇上勾了勾,夏沅嘟著嘴催促道,“爸爸,你快點,”


  她是真饞了,睡了一天一夜加一下午,她肚裏缺油水,“可是你還病著,不能吃這麽重口味的菜,”


  “我好了,我已經好了,一點……都不難受了,”晃晃小腦袋,點音拉的特別長,“今天就能出院,爸爸,我不喜歡醫院,我今天就要跟你回家,”


  她說的是真的,醫院的氣息讓她覺得不太舒服,還有,自她醒來後,腦子裏有個聲音告訴她,讓她去小洋樓裏看看去,直覺告訴她,小洋樓裏有著對她很重要的東西,她必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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