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克

  夏商婉是陳淑香最恨的女人,沒有之一!


  夏商婉長的太美了,美到本來就長的很一般的她,被夏商婉那麽一比,就跟牡丹花跟前的狗尾巴草一樣,還是被曬幹燒糊了的那種,鎮上嘴碎的人幾多,閑著沒事就喜歡東家長西家短,造點小謠弄點樂子,今天說哪家大姑娘美,明天聊哪家小媳婦俊,因為夏商婉是夏鶴寧帶回來的,並收留她在家裏住了半年,而她又是夏鶴寧的媳婦兒,因此鎮上人就愛拿兩人比較,其實有啥好比較的,一目了然嘛,夏商婉脂粉不染,那是因為人家恐被脂粉汙了顏色,她也脂粉不沾,那是不管抹啥,都不能為她增添一點顏色,抹了,還會被人當做醜人多作怪。


  夏商婉是以公公夏淮內侄女的名義住到夏家的,她就算再膈應夏商婉,作為新婦,她不想給公婆姊妹留下刻薄、小性、容不下人的一麵,更何況同是夏家媳婦的二嫂待夏商婉就很好,因夏商婉身體不好,隔三差五地就讓自己老弟去河洑山打野雞給她燉湯喝。


  對於二嫂柳秀紅,她感情挺複雜,羨慕她的好運,又為她的未來感到擔憂,69年,公公夏淮被婆婆周然帶累,被下放到天妃村勞動改造,夏建設和夏小香先後去了北大荒當知青,因柳秀紅和夏建設是高中同學,便央著天妃村村長爹私下裏對夏家多有照顧,從而得到夏家老兩口的感激和夏建設的愛情,72年,公公回農科所任副所長,將二伯從北大荒叫回,替兩人完婚,77年,高考恢複,夏建設被中國農業大學錄取,這是在天妃村乃至秀水鎮都轟動一時的,中國農業大學,那可是首都高等學府,出來就是大學生,就是技術人才,那是連縣乃至市科技站都要捧著的高級技術人才,雖然夏小蘭也在第二年考上了複旦大學金融管理係,但她是個女娃,還是單身,不像已婚男……發達後拋妻棄子的男人還少嗎?誰知道畢業後夏建國還願不願從繁華的首都回到他們這個窮苦落後的小村鎮,守著湘妹子出身的黃臉婆過日子,老婆兒女對男人的前途和權利來說,也沒那麽難選,所以二嫂現在隻能巴著公婆,為了討好公婆而殷勤的伺候公公的內侄女,也是有的。


  沒準還想撮合她弟弟和夏商婉,為自己在老夏的媳婦地位加點籌碼,不過,她這打算算是白瞎了,就算她不想承認,也不得不說夏商婉就算是落魄的鳳凰,也不是農家小院能養的起的,看夏商婉那樣,大概又是一個父母沒熬過那個殘酷歲月的可憐女人,她雖不喜夏商婉,但想起自己那個在批鬥中自盡的渣爹,再對比她,父母雙亡,無依無靠,婆婆欺辱,被趕出家門後發現身懷有孕,舉目無親,怎一個淒慘了得,讓她有種她比我還慘的優越感。


  人就是這樣,在看到比自己慘的人後會覺得自己還可以,因此雖不喜,也不會刻意去刁難,更不會上杆子去討好,不過是個無所依靠寄人籬下的窮親戚罷了,也沒有她值得圖謀的地方,隨二嫂去巴結、討好,直到東街那個小洋樓完工,夏商婉住進去後,陳淑香才知道自己小看了她,一出手就是一套小洋樓,這家底不是一般人能拿出來的,至少他們家不能,於是羨慕妒忌恨——


  夏沅出生,婆婆放著自己的親孫子不帶,跑去給夏商婉帶孩子,忙前忙後伺候她坐月子,鎮上長舌婦多,便開始傳這孩子不會是夏鶴寧的私生女吧,要不然夏家待夏沅怎麽這麽好,就連她娘私下裏也問過,她深知這事不可能,夏鶴寧混歸混,但基本原則還是有的,真把人姑娘怎麽了,就算拚著被他老子往死裏揍,也會跟她退婚的,更何況那姑娘還美的跟天仙似的!

  可這流言跟路一樣,說的人多了就成真的了,到最後,連她也開始懷疑,夏沅到底是不是寧子的女兒,不然上海離她們這有一千三百多公裏,夏商婉一個姑娘是怎麽來的,怎麽就這麽巧地被夏鶴寧給救了,還將人帶回了家,說夏商婉是公公的內侄女,她娘打包票地表示不可能,公公家有啥親戚,她老娘能不知道?再說夏商婉那讓人看著就有距離感的古代大戶人家小姐的氣質也不是她那泥腿子出身的公公家能養出來的。


  至於夏鶴寧為啥不跟她解除婚約,二姐說是怕娘帶著她去部隊裏鬧,影響他提幹,她娘鬧騰起來,一般人都受不了,她不是沒想過去質問夏鶴寧,但夏鶴寧在部隊,自打兩人成親後,就再沒回來過,她沒時間問,這等隱秘事又不好在信裏問。


  終於,夏鶴寧回家探親,夏商婉卻死了,下葬那天,夏鶴寧雖然麵上不顯,但背著人時,煙是一包一包的抽,人也沉寂了許久,之後更是不顧公婆的反對收養了夏沅,並鬆口同意轉業,原本以他的履曆,加上老爺子私下裏的安排,縣派出所妥妥的,可他堅持從鎮派出所幹起,又拒絕老太太將女兒帶到機關大院養的要求,非將夏沅帶在身邊,沒法,疼愛幺子的婆婆隻能住到鎮上幫他帶孩子,公公離不開老伴,就在離秀水鎮最近的天妃村買了個農家小院,翻修了一下,在天妃村養起了老,婆婆則帶著夏沅兩頭住。


  女人的第六感讓她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夏沅也許不是夏鶴寧的女兒,但夏鶴寧愛夏商婉卻是毋庸置疑的,他的皮夾子從來都不許人碰,隻因皮夾內層裏有一張素描畫,她從來都不知道夏鶴寧的人物畫居然畫的那麽好,那麽傳神,可她不敢向夏鶴寧質問,不敢向他印證,因為父親的原因,她從來不敢高估男人的責任心,也不敢低估女色對男人的吸引力,沒有部隊紀律約束的夏鶴寧就像沒有了韁繩的野馬,一個撒手,就沒了蹤跡!

  這層膜,她不能捅破,她承受不住夏鶴寧跟她離婚的後果,她從來都不喜歡夏沅,隻因她長的特別像夏商婉,每當夏鶴寧將夏商婉捧在手心寵著護著時,就讓她有種夏鶴寧在將自己對夏商婉的愛移情給了她的女兒,不然,明明不是自己的骨肉,怎麽就能疼成這樣,恨不能走哪帶哪,因為夏沅愛吃野味,每逢休息,他必帶著她去河洑山套野味、逮河鮮,怕夏沅營養跟不上,早早地就給定了牛奶,天天看著喝完才去上班,因為夏沅喜歡,三百塊錢的布娃娃,他招呼都不打一聲,說買就買……


  她忍的很辛苦,所以當另一根能拴住夏鶴寧這匹野馬的韁繩出現時,她忍不住就想發泄一下這些年的委屈和痛苦,“寧子,我肚子疼,”


  夏鶴寧眉頭蹙起,擰成三個字:又來了……


  “香,你咋啦,是不是又動了胎氣?早大夫就跟你交代過了,你這胎懷的不大爽利,讓你盡量保持心情舒暢,莫急莫躁莫動氣,你咋就不聽呢?嫂子知道你因寧子背著你花三百塊錢給沅買布娃娃的事傷心了、難過了,覺得寧子不拿你當一家人看,這麽大筆錢的動用也不跟你商量一下,嫂子知道,你心裏有委屈,可有啥委屈,當著咱嬸的麵講開了,別自己個憋在心裏,自個跟自個慪氣,這要是因此傷了孩子,後悔都來不及……”


  “嫂子,別說了,我肚子疼的厲害,你扶我過去坐坐——”陳淑香一手扶著肚子,一手虛點了下夏沅隔壁的病床,眉頭蹙起,一副非常難受的摸樣。


  “寧子,你還站那幹啥,還不過來扶你媳婦過去坐下,”張芳吆喝著,“順便叫個婦產科大夫來瞧瞧,八個月可是最關鍵的時候,這萬一要出點啥事,後悔都來不及,”


  “吵吵(讀chao)啥呢?這是醫院不是菜市場,你當賣菜呢,還吆喝起來了,”夏小香兩手抄著護士服口袋,進來了,瞄了眼陳淑香姑嫂兩,口氣不大好,“就這點路,吆喝我弟和我娘功夫,你們都能到婦產科走個來回了,”


  “大姐,你來了,”陳淑香虛笑道。


  “我家沅都被人開了瓢住進醫院了,我這當大姑的能不來?”


  “說啥呢,什麽瓢啊,誰被開瓢了,瞎咋呼啥呢,就是小孩家家鬧著玩,一時手上沒個輕重,不小心給推到門框上了,這是意外,四丫也不是故意的,大夫說了,沅兒就是破了點皮,有點腦震蕩,旁的沒啥問題,住兩天院觀察觀察,回去後再養個個把月就好了,”夏奶奶瞟了眼臉色越發蒼白的媳婦,飄了個眼刀子給大女兒。


  沅兒受傷她也心疼,可一邊是受傷的女兒,一邊是懷孕的媳婦,兒子夾在中間已經很難做了,女兒不幫著調和矛盾也就算了,還在一旁煽風點火、加油丟柴,看戲不怕架子高,嫌自己小弟日子過得太順心是咋地。


  “意外?是啊,是意外,就是這意外次數有點多,每次受傷的還都是我們家沅,之前是扯散了辮子,拿走了衣服,割破了鞋底,撕壞了書本,這次更好,直接開瓢給弄進醫院來了,陳四妞才多大,比咱們沅還小半歲吧,別看人長的瘦小,這勁可夠大的,都把人撞成腦震蕩了,這得多大仇,才爆發出這麽大的勁啊,寧子,我聽說這人和人之間也是相克的,不然找個算子給算算,看兩人誰克誰?”


  “行了,咋還越說越來勁了,”


  夏小香知道自己老娘又想息事寧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她也不想想,陳家是那種見好就收,得饒人處且饒人的人家嗎?她們家一向是得寸進尺,今天你退一步,明天她就敢進一丈,多少年經驗總結出來的真理。


  “娘,有點事可一可二,不可三而四,有的人不點名事態的嚴重,她就敢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還將錯都推到別人身上,沅可是昏迷了一天一夜外加一下午,這是輕輕的一推能造成的?要不是您打了電話叫縣幾個權威的腦科專家趕來,共診咱沅沒有生命危險,隻是暫時性昏闕,老弟能將鎮醫院拆了,你信不信?再來一回,是您能受得了,還是老弟能受得住,”


  一聽說夏沅真的昏迷了一天一夜外加一下午,張芳和陳淑香都懵了,就算她們姑嫂不承認,也不得不說,夏沅那是夏鶴寧的命根子,真要有個好歹,他真敢跟人拚命,就算陳淑香有肚裏的孩子做保護傘,有老一輩的救命恩情,他們也會被夏鶴寧拉入黑名單,成為拒絕往來戶,半響,張芳磕磕巴巴地說,“就沅兒這臉色,也不像是昏迷這麽久的人,大香子,你就算惱了我們,也不該拿這話嚇唬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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