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周靖西,那個阿景是不是你?
夕陽一路燒過去,燒進薑寧的眼睛裏麵,天還很亮,不遠處傳來鍾聲,薑寧沒等到周靖西的回答,聽到鍾聲後,笑著轉頭:“周靖西……”
話才起了個頭,她一下子撞進周靖西的眼神裏。
漆黑如墨的眸子,被此刻的夕陽渲染上了一層迷離的色彩。
他的眼中像是有漩渦,吸引著她一直往裏頭看去,薑寧甚至覺得她整個人都要被吸引進去了,不遠處的鍾聲又傳來,驚醒了他們兩個人。
周靖西手閑適的插在褲兜裏,不若平時那麽一絲不苟,看上去有了些人氣:“你要說什麽?”
薑寧想起了自己的問題,有些別扭的挪開目光,不自在的說道:“剛剛我聽到鍾聲了,鍾穀寺是不是就在這山上啊?”
周靖西點頭:“在半山腰上。”
“你晚上有事嗎?”薑寧問道。
周靖西搖頭。
“那咱們去鍾穀寺走走,行不行?”薑寧詢問著,眼睛裏麵都是期待,還生怕周靖西不同意,又補了一句,“我最近實在是有點太倒黴了,既然現在已經到了廟裏了,想著拜拜去去黴運,說不定真能轉運呢!”
“迷信。”周靖西不屑的開口說道。
薑寧隨著他的話往上爬:“對呀對呀,我可迷信了,去不去?要是你不去的話,那我自己去,行不行?你在山腳下等等我,或者,我自己回去也行!”
周靖西沒答她,隻是交代老路把車開回到山腳下。
鍾穀山因為鍾穀寺有個不少的人氣,薑寧以前來的很少,這邊離市裏麵已經算是很遠了。她記得很小的時候來過一次,那時候鍾穀寺還隻是一座青磚小廟,廟裏麵沒有幾個人,鍾穀山的路也不像現在這個平整,可以一整條盤山公路開到山頂。
那時候鍾穀山其實是沒有大路的,都是走的人多了,踩出來的小路,一路往上蜿蜒。
薑寧老實的跟在周靖西身後,慢悠悠的往下晃,不一會兒,就看到了隱藏在半山腰的巍峨的寺廟。
眼前的莊嚴和金碧輝煌怎麽也沒辦法和記憶裏麵那幾幢搖搖欲墜的房子聯想在一起。
薑寧瞠目結舌,半晌沒回過神來,指著眼前的威嚴的廟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鍾穀寺嗎?怎麽變成這樣了?”
“你不知道?”周靖西語氣古怪的問道。
“不知道啊,我平時對這些事情又不關心。”薑寧沒聽出他的不對勁,坦然回道。
“這裏原來是沒有路的,建廟的這些磚瓦,都是由香客上山的時候一塊兩塊的帶上來的,來的人多了,積少成多,何況海城就這麽一個名字大的廟宇,也有不少的有錢人給廟裏麵捐了錢,你要知道就算是再靈的菩薩,其實偶爾也需要包裝的。”周靖西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都看著薑寧。
薑寧特別的平靜,除了平靜,還有感歎:“想出這個方法的人,真的是好厲害。”
不過像是突然想到了不對勁,薑寧望著周靖西,奇怪的問道:“你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的?你應該不至於閑到這個地步,還有心思來關心一座廟吧?”
“我幾年前陪人來過,還帶了幾塊磚上來。”周靖西目光放到房子上,語氣懷念。
“是她嗎?”薑寧無意窺探周靖西的秘密,隻是心裏麵莫名的好奇,問出了聲。
周靖西沒直接回答,反問:“你知道鍾穀寺最出名的是什麽嗎?”
薑寧想了想,老實的搖頭。
“姻緣,所以你看,廟裏麵成雙成對的情侶比較多。”周靖西指著廟裏麵的香客說道。
“你們幾年前也是來拜姻緣的?所以你原來也迷信嗎?”薑寧順著周靖西指的方向看過去。
周靖西這次果斷的搖頭,眼神也越發的陰沉:“不信,如果菩薩真的可信的話,那為什麽我最後還是沒能和她在一起?”
他話到後麵,已經生寒,薑寧蹙眉,有些猶豫:“那咱們還進去嗎?”
“你怕我想起不好的事情?”周靖西聽出她的小心翼翼。
對比周靖西的坦然,薑寧的猶豫顯然更合時宜,點頭,關切的注意著周靖西的情緒。
周靖西忽然笑了,周身的氣壓散開,薑寧覺得像是突然有清風拂過臉頰,雲開霧散的感覺尤為清晰,開口說:“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來這裏坐坐。這廟裏麵的姻緣鎖賣的特別好,我那時候和她也買了兩把,寫上了彼此的名字,鎖在了一起,鑰匙丟到了山下,不過年日久了,日曬風吹的,很多年前的姻緣鎖上的名字都已經褪掉了,上麵掛了很多新人的名字,我有時候想,為什麽人類竟然會相信這麽荒謬的事情,我那時候也不例外。”
“後來想想,可能是因為信不過自己,所以才寧願去相信那些外在的東西吧。”周靖西如是說道。
薑寧被他說的有些難過,他的語氣其實特別的平和,不徐不疾,嗓音低沉,聽起來特別的舒服。
可是薑寧眼睛幹澀的難受,被他話裏麵,掩蓋在平靜下的暗湧影響。
“也許你說的對,是因為不相信自己,所以才信奉菩薩的吧!”薑寧說道。
這座廟麵積不算特別大,四周都是房子,圍繞著中間有個廣場,薑寧一眼就看到了周靖西說的掛姻緣鎖的那麵牆。也許是時間久了,那些鎖頭都有些腐蝕了,層層疊疊的堆在一起,有情侶拿著鎖,虔誠的合掌,閉上眼睛祈禱。
換做是她以前,肯定也會興致勃勃的拉著左俊買一幅鎖頭,祈禱他們可以白頭到老的,可是現在再看到這些,薑寧隻覺得刺眼。
她悄悄的觀察著周靖西,進了廟之後,他似乎更加沉默了,嘴角掛著笑,周身都是輕鬆的氛圍,可是眼神裏麵卻說不出來的沉悶。
從前薑寧看到周靖西的波瀾不驚,以為是冷漠。可是現在薑寧幾乎推翻了自己的認知,掩蓋在他這層波瀾不驚的皮相下的,是洶湧的暗流,或者說是火山噴發之後,燃盡了一切的死灰。
薑寧有些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
“不去拜菩薩?”周靖西問道。
“嗯,我去那邊了。”薑寧指著大殿的方向。
“我就不去了,在這邊等你。”周靖西說完,也不看向薑寧,陷入自己的思緒裏頭。
來之前虔誠的不得了,可是跪在莊嚴的菩薩前,薑寧又開始分心。
她身邊跪著一個上了年紀的老爺爺,特別虔誠的跪在蒲墊上,嘴唇一掀一合,小聲的說話,拜了三拜,最後拜第四下的時候,薑寧餘光見他彎下腰,額頭觸到了蒲墊,瘦削的背脊拱起,花白的頭發有幾絲掃到了地麵。
薑寧有樣學樣的拜了三拜,最後一拜的時候,也收起心,在嘴裏咕嚕著希望菩薩保佑她身體健康,事業有成,黴運快點過去。
該許的願也許了,薑寧餘光一掃,老爺爺依舊維持著那個姿勢跪在那裏。
他跪了很久,久到邊上的薑寧雙腿有些發麻了,才見他緩緩的起身。
薑寧看到,他渾濁的眼睛裏,沁著淚,滿臉的滄桑和懷念。
薑寧的視線有些不禮貌,那老爺爺先前就覺察到了,隻是心無旁騖的做完了自己的事情之後,才啞著嗓子,朝薑寧說道:“閨女,來扶老人家一把!”
薑寧飛快的起身,腳步有些不穩,不過還是鎮定下來,動作輕柔的扶著老爺爺的胳膊,扶著他站了起來。
老爺爺笑眯眯的看著薑寧:“閨女,你為什麽要一直盯著我看?”
薑寧臉上一紅,有些羞赧的說道:“不好意思,是不是打擾到您了?我不是故意要看您的,隻是好奇您都和菩薩說了些什麽,像我每次拜菩薩的時候,都隻會說些萬事如是,身體健康的話。”
老爺爺聞言笑了:“你們年輕人不信這些,表麵上來拜菩薩,心裏麵確是不相信的。我年輕的時候也不相信,不過我老伴信佛,她臨終的時候,說希望菩薩可以保佑我們下輩子還能見到。從那之後,我每周都會來廟裏麵,希望真的有菩薩顯靈,讓我老伴在奈何橋上等我一等,讓我們下輩子還能在一起。”
“老爺爺,你相信有菩薩嗎?”薑寧問道。
“你問的什麽問題,我來拜菩薩,自然是原因相信有菩薩的存在的,你不信,隻能說明你心裏麵並沒有想要的東西。”老爺爺拍拍薑寧的手,一步一步蹣跚的走遠,最後融入到這暮色中。
薑寧目送著他走遠,心裏麵還是他的那些話,像是突然之間被觸動了似的,薑寧著急的轉身,茫然四顧,最後在一顆樹下找到了周靖西。
他頭頂有一盞昏黃的燈,燈光幽暗,他的臉大部分都埋在夜色中,安安靜靜的站在樹下,長身玉立,滿身清冷,矜貴風華。
薑寧腦子裏麵有影響一閃而逝,模糊中,似乎也有人站在同樣的位置對她笑,笑的天地失色,隻是再仔細想的時候,薑寧怎麽也抓不住那一幕。
快速的朝他跑去,薑寧最後站定在他麵前,微微有些喘。
周靖西伸手溫柔的撫著她的後背,拍了幾下鬆開。
也許是剛剛想通了,他身上躁動的情緒已經無影無蹤了,見薑寧如此著急,周靖西眸子裏麵都是詢問。
薑寧氣喘勻了,對上周靖西漆黑的眼睛,開口問道:“周靖西,我們之前是不是認識?”
臉上浮起一層疑惑,周靖西笑著答道:“你拜菩薩拜糊塗了,咱們一起過來的,你說咱們之前是不是認識?”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問的是,你在錦瑟救我之前,是不是認識我?”薑寧眼睛裏麵映著路燈的光,橘黃的顏色,像是在她黑色的瞳孔上燃起的一簇火焰。
周靖西抿了抿唇,笑開來:“怎麽想到問這樣的問題?我們如果之前就認識的話,那麽你怎麽會不記得我了?”
“這也是我覺得奇怪的地方,我最近總是覺得有些場景似曾相識是的,特別是和你在一起的時候,說不出來的奇怪。”薑寧眼裏的火苗熄滅,迷茫的開口。
“哪裏奇怪?”
薑寧如果此時沒有閃神的話,一定會注意到周靖西聲音裏麵幾不可見的顫抖,可她還在自己的情緒裏麵,所以也沒有覺察到周靖西的不對勁。
“你聽我說,一切都是我的猜想,錯了你也不要怪我多想啊!”薑寧咽咽口水,有些心虛的說道。
周靖西挑眉,沒說話。
“之前我蘇亞說,你其實並不算是一個熱心的人,甚至在友誠樓下看到的事情,也證明了你其實並不是個真正心軟的人,不過這也很好理解,站在你們這個高度的人,還心軟的話,估計早就被吃的骨頭都不剩了。”薑寧認真的分析了起來。
“可奇怪的是,你不僅救了我,說是要拿回等值的東西,但好像你一直在不斷的幫我,到現在為止我也不知道你到底要從我身上拿走什麽,我有什麽是你需要的嗎?隻能說明一件事,我們從前認識,當然也有可能真的是你突然心血來潮,善心大發,覺得像我這樣生活在底層的人活的太辛苦了,好心拉拔我一下。”薑寧舔了舔有些幹澀的唇,眼睛因為認真而沉靜。
山間的風帶著涼意,吹的頭頂的樹葉嘩啦啦的響,也吹亂了薑寧的頭發。
薑寧裙角飛揚,周靖西低頭看去,目光被她吸引,這樣的她特別的美,美的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多麽的吸引著他。
“還有呢?”
“還有啊,你帶我去過好多地方,斷斷續續的跟我說過很多你從前的事情,比如說M&M,比如說你和薇薇姐的事情,比如說今天去的那個遊樂場,還有現在來的鍾穀寺。我想你應該不會是那種嘴巴上沒有把門,見著人就要傾訴的那種人吧?那隻能證明,我在某一方麵有讓你傾訴的欲望。”薑寧頭頭是道的分析著。
周靖西的沉默也沒能打消薑寧的興致。
越分析越覺得自己靠近了事實真相的她突然之間往前跨了一步,突兀的望進周靖西的眼睛裏,薑寧仰著頭:“周靖西,你告訴我,你為什麽會對我這麽好?我們從前是不真的有什麽關係?還是……”
薑寧想到了一種可能,臉色都發白了,有些不可置信的捂著自己的嘴巴,不自覺的後退了兩步,眼神裏麵滿是錯愕和震驚。
周靖西一把拉住薑寧的手腕,眸子裏麵全是黑暗的氣息:“還是什麽?”
“還是說,其實你就是左俊告訴我的那個阿景,你看,周靖西,靖,阿景,景……其實錯亂中如果咬字不清晰的話,聽在耳朵裏麵很容易混淆的對不對?”薑寧被自己的這個推斷嚇的不清。
周靖西忽然笑了起來,薑寧從沒見他笑的這麽的厲害,笑了好一會兒,笑的他的眼角有些濕潤了,周靖西才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看著薑寧:“沒想到你腦補的功夫這麽厲害?剛剛我都差點相信你說的話了,不過很遺憾,我們之前並不認識,你也不是我的囡囡,她已經死了,在我麵前死的,車禍,掉下了懸崖,屍體後來打撈起來的時候,都已經麵目全非了。”
周靖西語氣蒼涼,帶著透骨的寒冷,薑寧打了個寒戰,手腕被他拉住,腳下像是套上了枷鎖,讓她隻能怔怔的站在原地,驚恐的望著周靖西。
“對,對不起,可是周靖西,那你到底為什麽要幫我,你究竟有什麽目的?”薑寧牙齒上下打顫。
“想知道嗎?”周靖西語氣森然,湊近了笑,薑寧能看到他森森的牙齒,像是隨時會長大嘴巴,把她吞的骨頭都不剩。
薑寧咬牙,點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