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賭
氣氛沉悶下來,兩個大家長不說話了,幾個聽故事的小的也就不做聲了。
半晌,李萬裏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來似的,把身子稍稍往前傾了一點,眨了眨眼睛,問:“任叔叔,您說是您在病房門口放了一枚定位裝置,那您怎麽就知道馮麟出門的時候就一定會踩上去呢?”
任再明看了一眼窗外,日頭正處在天空的最高點上,白火耀眼,籠罩在那顆圓球周圍,刺眼的光芒讓人看不清那圓球裏麵藏著什麽,可人都知道,即便再耀眼的光芒裏麵也會有黑暗的存在。
“賭運。”稍有些斑駁的唇瓣一開一合,兩個字從那塊看不見底的區域裏幽幽地鑽了出來。
一夥小的聽得如墜霧裏,任再明輕輕笑了笑,解釋了一句:“我就是在賭,賭馮麟的運氣和我的運氣,結果證明,老天爺最後都不會放過那些犯下大錯的人,即便他在某一時刻看起來很可憐。”
李萬裏明白地點點頭,便不再作聲。
這些老家夥的手段果然不是他們這批初出茅廬的犢子能夠匹敵的,單這份敢於承擔縱虎歸山後的負擔的膽量,便是他們現在這批人所無法想象的。當年若是換了他們這批人,恐怕早就已經帶了人衝進病房,將馮麟帶回監獄了,根本不會考慮到在那一刻裏麵馮麟隻是一個丟失了母親的孩子。
在沒辦法抉擇一件事的時候,把命交給天,一不違背道義,二不違背人倫,這還真是任再明會幹的事。任初揚了一下嘴角。
“就因為這枚定位裝置,我們跟到了馮麟的老巢。不知道是不是馮麟對他自己太過自信,根本就沒料到我們會有這一手,那天晚上我們沒有動手,帶了精銳在馮麟老巢貓了一晚上,第二天才動的手,我們掐了他們的退路,將所有人都逼進了死胡同。”任再明看了一眼魏明,見他麵目上沒什麽表情,隻是雙目之中看起來有些失神,看起來過了這麽多年了,那個意外還是在他心裏沒有拔根。
“那天晚上,我帶著一半人摸進了馮麟的老巢,還有一半人蹲在馮麟可能會後逃的路上,每一個關口,都有不下五十名精銳。但是馮麟除了治人手段狠戾之外,他也很會逃,而且當時為了抓他,我們已經浪費了很多時間和精力,而我的人裏麵有一批人急功近利,就瞞著我,抓了馮麟的老婆和兒子。”任再明說完這最後一句話,就低了頭,有些懊喪,而魏明也不禁咬了牙,麵色愈加陰沉。
撓了撓後腦勺,任再明“嘖”了一下嘴,抬頭看了一眼臉色幾乎青黑一片的魏明,繼續說:“是我沒顧慮周全,讓下麵人犯了不能犯的錯……”
“可畢竟不是抓到馮麟了嗎?”任初略略皺眉,這個故事聽到這裏,她始終無法完全理解這老一輩人口中的道德仁義,抓一個十惡不赦的惡賊,哪有那麽多的錯,抓到不就好了嗎?
任再明卻是搖了搖頭,扭頭看著任初,眼中盛滿慈悲:“他冷血,我們不能跟著無情。”
任初似懂非懂,蹙緊了眉頭細細思索著任再明說的話。
任再明歎了口氣,伸手揉了揉任初的腦袋,揉亂了她一頭烏黑柔軟的短發,說:“小初啊,這個世界不是把任務完成就可以完美收官的。”
看著任再明對任初那麽親昵,原本還沉浸在當年那場恩怨中的魏千城,突然心中湧起了一股不安,而且還有越來越強烈的趨勢。
這個老家夥,不會對自己的阿初動了邪念吧?魏千城皺緊了眉頭。
“任叔叔!”在思想還沒有進行到下一步的時候,魏千城的身體已經先行一步了,嘴巴一張,喊了出來。
“嗯?”任再明抬頭詫異,手還放在任初腦袋上。
魏千城一擠眉,靠,你當那是扶手呢!
“能好好說話不?別動手動腳的。”畢竟是從小就疼自己的叔叔,魏千城還是忍著沒有爆粗口,但這句話說出口,已經讓兩位過來人明白了個中緣由,這不是小崽子護食了嗎?
任再明訕訕一笑,摸了摸鼻子,把手縮了回去,低頭瞬間遞了個眼神給魏明,魏明輕輕挑眉,表示收到。
魏千城舔了舔嘴唇,看了一眼任初,卻發現任初並沒有看著他,剛才貿然開口的窘迫被任初的不在意給打沒了。其實任初不是沒聽見魏千城說什麽,也並不是不在意,隻是她現在的大腦已經被任再明剛才說的話給占據了,漸漸的,她開始思考她現在接手的任務。
保護魏千城的任務。
剛開始的時候,她是聽了任再明的話接手了任務,她明明可以拒絕的,但是任再明幾句話幾個故事就打消了她的念頭,讓她心甘情願地坐上了前往大山的車。
那個時候,她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態點的頭呢?
同情?
憐憫?
亦或是還有其他?
任初的腦子此時一片混亂,始終想不起來當時的自己說了些什麽,怎麽就答應了呢?
終於曉得抬頭看一眼魏千城,卻見魏千城正好將視線收了回去。
兩相之下,魏千城覺得不被在乎而難過,任初有些莫名其妙的失落。
“老婆兒子被抓了,我本來以為像馮麟這樣的人,會為了逃命而選擇拋妻棄子,可沒想到,嗬,這人十惡不赦成那樣,竟然還是個疼老婆孩子的好男人。”任再明突然開口打斷了任初的思緒,笑意苦澀。
的確,在那樣的情況下,盡管任再明和魏明共同奉行著不能做違背人倫道義的事的原則,可終究抵不過手下人的千萬心思。當那對母子被帶到麵前的時候,繞是嘴巴再利索的任再明也是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他總不能因為一個外人而處置了手下兄弟。
盡管是出於想要快點抓到馮麟早點收工回家休息的心理,但他們仍舊做了會被日後同道恥笑的事情。那幾名手下兄弟並沒有受到任再明的懲罰,隻是後來任再明在組織中下達了最高命令:不得挾綁婦孺,違者剔手筋,退出銀色。
也就是那一次,馮麟甘願被捕,甘願入獄,唯一的要求也不過是讓他走之前,再看一眼老婆兒子。
然而,這個要求並沒有被同意。
馮麟走了,帶著恨意滔天,帶著魏明交到他手上的他買給兒子的撥浪鼓,他被迫低下頭坐進車裏的那一瞬間,帶著他老婆兒子的任再明就站在遠處高樓的陰影下。
從始至終,任再明沒有出現在馮麟麵前,從始至終,就隻有魏明暴露在他眼前,可真正主導戰局的卻是一直在後麵的任再明。要是真追究起來,恐怕任再明的罪要比魏明來得更重,然而,馮麟隻看到了魏明。
這一進去,就是終生監禁。
要說馮麟這人,本應該要判處死刑的,可卻不知被誰給保了下來,在那個時候無論魏明和任再明怎麽查都查不出背後那人。
有人說過,這是一個錢權當道的世界,真是可愛又可恨。
可是馮麟這樣的人,又會有誰千方百計不擇手段地保他?他們想不明白,至今為止,都沒有想明白過,這麽多年了,魏明和任再明始終都在派人查這背後人,可無奈對方竟比馮麟還會躲藏,心思縝密到令人發指,心中生寒。
馮麟進去了,可更大的人物卻跳了出來,還是站在敵對方的,這讓魏明和任再明惶恐不安。於此,任再明平靜地接受了任初的選擇,將任初外放,而魏明則動用一切手段全方位護住魏千城。
“後來發生了什麽?”任初皺了皺眉頭,開口問。
一直以來,她隻覺得是不是自己的父母對自己的愛太淺,所以才會任由自己選擇隨時會丟掉性命的職業,原來真相並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任再明看了她一眼,帶著明晃晃的慈愛,灼燒了魏千城的眼。
“沒過一年,馮麟的兒子就死了,是病死的,他老婆因為受不了打擊,瘋了,被警察送到了精神病院,沒活過半年。我們後來才知道,馮麟的老婆有家族遺傳病,家族中人大多活不過四十歲,兒子又是早產兒,身體本來就不太好,免疫力相較於一般的小孩要低上一個檔次,就算是一個普通感冒都可能會要了他的命。馮麟做的那些事,可以說基本都是為了老婆兒子。”
“他兒子並不是病死的。”魏明突然插了進來,麵色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