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遠客來訪
高氏的正屋門口連一個粗使的婆子都沒有。靜善真是越來越不適應這空蕩蕩的院子了。
“小姐.……”靜善正要進去,斂容忙在身後叫住了她,“夫人吩咐,隻送小姐來便是。不許我們跟進去……”
“知道了,你先回屋吧。”
斂容頷首應了一聲便轉身離去了。
靜善瞥了一眼她的背影,不耐煩地轉回了頭--她現在沒有心思琢磨那些。
門是虛掩著的。
靜善深提了一口氣,推門而入。
正堂裏端端正正地竟坐著三個大活人,卻一點聲響都沒有。靜善逼著自己立刻清醒了一下,大膽地向堂上打量著。
一左一右兩個正座上分別坐著一男一女。衣著上到看不出什麽,不過是普通富貴人家的錦袍夾襖。男的年歲略大些,但看樣子也是剛過不惑之年。麵龐是精心修剪過的,唯一不妥的便是下巴處連點兒青色胡須茬都看不見,幹淨地有些突兀。那女子則是一副婦人模樣。年紀略輕,著一件丁香色祥雲紋褙子,裏麵是月牙白的緞麵夾襖,腰肢還算纖細,麵皮兒雖沒有二八少女的嬌嫩,但也算細膩白皙。
高氏則是破天荒地陪坐在下首的繡墩上,正滿麵春風地說著什麽。
三人見靜善進了屋,略驚訝地互相望了望。還是高氏先起了身,款款地走到靜善身邊,拉著她直送到那一男一女麵前,像是呈上什麽稀罕物什。
“馮公公、吳姑姑,這便是我家老爺信裏說的那個女子了。”
男子定睛看了兩眼,忽然像是見了鬼一般渾身顫抖地掙紮著站了起來。兩三步到了靜善跟前,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啞著嗓子帶著哭腔道:“這活脫脫的就是我們貴妃娘娘的樣兒啊.……”說著說著突然撲通一下向北麵跪了下去,淚流滿麵地哀嚎著,“娘娘啊!老奴沒有辜負您在天之靈,總算給您找回了一個親骨肉……”
一旁的高氏和吳心兒早已看傻了,就連被他拉著的靜善也有些措手不及。本是抱著過鬼門關的心闖進來的,沒想到話沒說上兩句就出了這麽感天動地的一幕。
吳心兒看著情形不對,連忙攙著馮公公起來,連笑帶勸地把他送回了座上。回頭笑盈盈地衝著靜善道:“姑娘莫怪。這位是馮益馮公公,原是王貴妃娘娘宮裏的掌事太監,貴妃娘娘生前最為倚重。娘娘一去,他在娘娘陵寢旁一守就是十年啊。此次聽說了姑娘的事特意求了皇上隨我一同前來。如今見了姑娘,怎能不歡喜?”
高氏看著靜善一臉茫然地樣子,忽開口問道:“這兩位既是懿肅太妃生前的近侍,姑娘也應該熟識吧?怎麽到顯得這麽生分?”
靜善一時竟有些語塞。
張喜兒是和她講過許多柔福帝姬的私事,可從來沒提到過眼前這兩位。按說所有見過柔福帝姬的人都應該被一起劫走了,那個張喜兒就已經算是貼身婢女了,怎麽如今卻一下子冒出來兩個“故交”?這倒也無妨。隻是眼下最為棘手的是她進屋這麽久了還摸不清這兩位的底兒。裝認識不難,難的是她實在不確定是應該裝還是不應該裝……
沒等她反應過來,馮益卻搶在她前頭接過話茬。
“甄夫人有所不知”,他拿著帕子手忙腳亂地拭著淚,聲音還有幾分哽咽,“咱們公主生下來就是萬千寵愛。那麽多公主啊,皇上就偏寵咱們家公主一個。一下生就是聖上專門派人照顧著,我們宮裏人都插不上手,見得也少。這稍微大點兒了,更是和皇上形影不離,成天住在艮嶽裏,就連娘娘想見一麵都難啊……”
“公公快別說了。”靜善忽然踏實了不少,紅著眼圈兒道:“那些日子環兒連想都不敢想了。提起來隻是白白傷心……我好歹還逃了出來,可是父皇卻……”說著眼淚便簌簌地落下,長籲短歎地和馮益一唱一和。
高氏偷偷看了一眼旁邊不動聲色的吳心兒。
“那……公公的意思是這位姑娘就是柔福帝姬?”
馮益扶著靜善的兩肩,離遠了些,又左右細看了一遍。
“錯不了。這眉毛眼睛簡直是和我家娘娘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雖說咋家沒見過公主幾回,可是對娘娘的音容笑貌卻是再熟悉不過了。”
“吳姑姑的意思呢?”
吳心兒自始至終就好像與此事毫無關聯一樣,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除了一開始將馮益扶了回去,就再也沒什麽動作。這邊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已經哭得地動山搖了,她這兒卻好像穩坐釣魚台,不慍不怒,不歡不喜。
這會兒忽見高氏直接問了過來,瞟了一眼馮益,不急不慢地緩緩道:“我是太妃娘娘的貼身婢女不假。可各位公主自有乳母帶著,我並不常見。再者太妃娘娘一去,我便出宮了,算來那時帝姬不過七歲的光景。十年彈指過,早已物是人非。想再讓我認出來是不大可能的。”說完沉吟了一下,又道:“不過既然馮公公如此確信,那應該就是了。”
靜善不禁留心看了她一眼。這話說得漂亮。日後一旦出了問題,往馮益身上一推便萬事大吉,如意算盤打得劈啪亂響。可唯一件事卻是想不通的。馮益這種在深宮摸爬滾打小半輩子的人,怎麽就甘心被一個嫁了人的宮女抓來當擋箭牌?
靜善定了定神兒。想這些都不是時候。既然老天賜下馮益這個冤大頭,就不如順水推舟成全了他。
“公公。”靜善淚眼滂沱地望著馮益,不勝虛弱地求道:“公公既已信了,還是早日帶環兒回宮吧。甄大人這裏雖好,可是環兒日夜思念皇兄,寢食難安。環兒苟延殘喘到今日就是盼著能再見一眼皇兄,那時環兒就算去了,也能安心了。”
馮益忙又掏出一塊新帕子,親自拉著靜善幫她擦眼淚,安慰道:“公主可別說這些傻話。咋家明天一早就帶著公主回宮複命。”說著頓了頓,又微微蹙起了眉頭,“公主身邊也沒一個可靠的人。不過公主放心,咋家服侍了太妃娘娘一輩子,照樣也會陪著公主,直到公主出嫁。”
靜善在心底笑出了聲,她忽然看懂了這出忠奴護主的好戲。
“有公公這句話環兒就放心了。公公守著母妃的陵寢自然是忠心不二,可若能到環兒身邊時刻提點著,母妃在天之靈一定更加安心。”
馮益忙不迭地點頭稱是,臉上還掛著幾顆閃閃發光的淚珠。
高氏訕訕地笑了笑,“那便這樣決定吧。今夜三位還是先在府裏委屈一夜,明日一早上路。\"又看了看靜善,陪著笑,“姑娘.……公主先回房歇息吧,”
靜善依依不舍地和馮益告了別,便轉身回了西廂房。
吳心兒冷眼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目光一直向下移著,最後停在了裙底處。靜善跨過門檻的一刹那,沒人注意吳心兒眼裏閃過的驚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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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回來了?”這邊靜善一回屋,斂容便搶在鵑兒之前迎了上來。
靜善也不理她,自顧自地坐在了床上,默默地愣神兒。
“斂容”,過了半天才像是回了魂兒一般,“替我收拾包裹,明天便走了。”
“走?小姐這是要去哪裏?”
“鵑兒,你先出去吧。”靜善回頭吩咐著。
“小姐.……”斂容遲疑地看著鵑兒出了房門。
靜善不做聲地望著她,臉上忽然綻出了一個溫暖的笑容。
“斂容,有些話,也是時候告訴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