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玉,藺安晨(下)
梅玉知道,在她的父王於闐國王的心裏,始終有著一個心結。梅玉是燕聖公主最為放不下的一個孩子,也是他在燕聖公主臨辭世前許下重諾要好好護著的小女兒。
燕聖公主曾經讓於闐國王答應他,無論梅玉日後喜歡上誰,都要竭盡全力地護好她,不要讓她受到傷害,更不要讓她像她的幾個姐姐一樣遠嫁他鄉。她臨終前始終覺得自己愧對這個剛出生的女兒,既然不能在她身旁照看她、陪著她長大,那便動用她這一生最大的權利,請於闐國王無論如何都要將她留在身旁,即便是嫁予於闐國內的王侯將相也不得離開王宮半步。
當年,於闐國王是哭著應下燕聖公主的這些請求的。同她同為夫妻這麽久,燕聖公主從未開口向他要過什麽,即便是最普通的一件衣裳、一件首飾都不曾說過,而關於照看好梅玉的這件事情,卻是她這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請求他答應下來,無論如何他都沒有拒絕的理由和想法。
於是,在梅玉順利地度過了於闐國傳統的成人儀式,對外正式宣布招選駙馬的時候,關於梅玉公主的駙馬必須拋棄婚前的一切進入王宮陪伴梅玉公主的這條規矩就被強調了無數次。
藺父當年聽聞這條規矩時其實並沒有什麽想法,畢竟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的兒子竟然會同於闐國王最疼愛的小女兒有了感情,甚至到了無須通知他便直接行合巹之禮的地步。
雖然藺父心裏跟明鏡似的,認為於闐國王當日的話多數成分是為他所逼,為了護著梅玉而撒下的一個謊,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個謊既然說出來了,那他便沒有了任何周旋的餘地,藺安晨已然被注定了從他身邊被所謂的愛情和皇命奪走了。
而對於梅玉而言,她也知道,父王對於母後遺言的遵守是處於他對她濃烈而深沉的愛,這些年來,她不止一次地見到了父王關於這段深情的與眾不同和特別用心,若是她執意地要將他的這份堅守打破,那後果將不單單是藺氏一門的醫術能不能得以維係的問題了,而是她同藺安晨的圓滿能否得以維係的問題了。
所以梅玉明白,她必須尋找一個適宜的方式,將擺在眼前的問題給悄然化解了。
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梅玉端著自己特意做好的羹湯來到了於闐國王的寢殿,笑嘻嘻地湊近正在後花園裏忙著釣魚的於闐國王。
於闐國王正盯著漂在水麵上的魚鉤,根本沒注意到梅玉的靠近。梅玉笑著,把手裏的羹湯遞給旁邊的宮人,自己輕手輕腳地走到於闐國王身後,與他一道安靜地的盯著。不一會兒,水麵上的魚鉤動了動,於闐國王還沒的反應過來,梅玉就在身後激動地喊道:“有了有了,父王,魚上鉤了!”
於闐國王被這麽一喊,顧不得許多地就往回拉魚線,沒遇見他反應遲了,便上前幫著他把魚線拉起來,父女二人歡快地在池邊笑著、鬧著,就如同梅玉小的時候同她的父親一起玩耍一般。
“你怎麽來了?”於闐國王笑著問道。
“我來給您送羹湯,見著您在這兒釣魚,我就過來幫手了。”梅玉笑著挽著於闐國王的手往回走著。
“今天怎麽有空想起我這個老頭子,我還以為你現在忙著和自己的小郎君會麵,都想不起我來了?”於闐國王笑著摸了摸梅玉的腦袋。
“父王,您這話說得好似我多沒良心似的,我可是日日夜夜心裏都記掛著你呢。別說今日這羹湯了,平日裏我也送些時令果蔬、針氈毛被什麽的,隻不過有時分不開身,讓身旁的宮人們幫著送來罷了。”梅玉邊說著邊嘟囔著嘴。
“哈哈,寡人不過隨口說說罷了。乖女兒就待在身旁,我還有什麽好擔心的?”於闐國王說著,伸出手刮了刮梅玉的鼻梁,眼神裏盡是父親的慈愛。
“父王這麽寵著我,就不怕把我寵壞了?”梅玉笑著問道。
“寵?怕是也寵不了多長時間了,接下來那位姓藺的公子將接替我去寵你,寡人老了,哪裏寵得了你一輩子。”於闐國王的眼中不知從何時起,眼中露出了一絲失落的神色。
“父王,您別這麽說嘛,無論走到哪兒、不管到什麽時候,我都是您的女兒,這是怎麽也改不了的呀!”梅玉從宮人手裏接回羹湯,笑著遞到於闐國王麵前,“父王,趁熱吃了,待會兒涼了就不好吃了。”
“好,”於闐國王臉上露出喜色,“寶貝女兒親手送來得羹湯當然要吃了。”說著便吃了起來。
看著於闐國王心情不錯,梅玉眨著眼睛想著,把心裏頭思量了許久的話同他講出來,於是試探性地問道:“父王,若是我日後想同藺安晨出宮住上一段時日,你可放得下心?”
“什麽?”於闐國王全然沒有想到她會問出這麽個問題,不由得被嚇了一跳,“不行,寡人答應過你母後,不許你離開我半步,你要出宮,絕對不行!”
“父王……”梅玉有些著急道,“父王您別著急啊!我就是隨便說說,我知道您是擔心我,可我若是總在您的庇護下又如何長大得了?況且我日後若是有了兒女,總也要照顧得了他們,我要是一直如同個孩子一樣,那哪兒能行啊?”
“你現在談什麽長大?主要寡人一日在世,你就一日是我的孩子,寡人就得一日護著你,你說那孩子的事兒也無需擔心,寡人自會跟著一起照顧,出宮的事兒莫要再提了。”於闐國王略為生氣地打斷了梅玉的話,梅玉知道,通過說服國王同意她同藺安晨一道回藺家是不可能了。
於闐國國王在大殿上說的那些話當然也傳到了藺安晨的耳朵裏,和梅玉一樣,他也感到了意外和吃驚。不過,他並沒有因此而影響到對梅玉的感情,相反,他反倒反過來安慰梅玉,勸她莫要為國王說的話感到傷懷。
“梅玉,陛下的話雖然聽上去隨意了些,但我想他應該是對你十分疼愛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不然,他怎麽可能當真那麽多人的麵說出這樣的話?所以,你萬不可被這樣的話上了懷,說到底,你還是很幸運有這樣一個疼愛你的人。”
“藺呆子,多謝你能這麽為我著想。我其實這一兩日也能想的通我父王的這些話,心裏也不再覺得有些難堪,倒是你我擔心些,”梅玉說著,伸手拉住藺安晨的雙手道,“我知道我父王的話徹底斷了你父親讓你回去繼承家業,你父親也才因此說出了那些令你傷心得話,安晨,別責怪我父王好嗎?”
藺安晨眼光中閃過一絲意外的感動。他和梅玉自從剖白心跡以來,一直都是他在照顧著梅玉,無論是梅玉的生活還是梅玉的心情,這一次,是梅玉第一次如此關切地照看他的心情,這讓他感到十分激動,而從梅玉的變化藺安晨也更加明白了自己與她的這段感情在梅玉心中的確開始占據了極為重要的地位。
“梅玉,你能對我如此操心我很感動。”藺安晨說著,眼裏滿含愛意。
“比起你給我的,我所能做得不及你的萬分之一。”梅玉說著,嬌羞地低下了頭。藺安晨將她攬入懷中,臉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要是我母後在就好了,這樣我就可以領著你一起讓她去勸說我父王,”梅玉說著,似乎想起了什麽,“我突然間想到了一個法子,我們倒是可以試試。”
第二日,梅玉便領著藺安晨來到了於闐國郊外的石窟寺。
“你領我來這兒幹什麽?”藺安晨笑著問道,梅玉看似個涉世未深的少女,但心理有時候想法還是挺多的,藺安晨雖然不解,但心裏卻知道她必然有自己的想法。
“中原有句老話叫‘解鈴還須係鈴人’,既然這話是我母後種在父王心裏的,要想解開,那還需要母後來完成。”梅玉笑著道。
“這……”藺安晨更是摸不著頭腦了。
“你先不用明白,陪著我一起做便好了。”梅玉說著,拉著藺安晨一道跪在了石窟寺的,大佛麵前,虔誠地說道:“母後,孩兒今日來,是想同藺安晨一道請您幫我們一個忙的。”
“梅玉,你這口中的母後又是從何說起啊?這不是一尊西域臥佛麽?難道是我眼花看走眼了?”
“這你還真就不知道了。這石窟寺建於我母後仙逝之後,當年父王興建此寺廟的時候特意同當時的主持商議過,照著我母親生前的模樣來雕刻這尊大佛,並將我母親的骨灰埋在這尊臥佛的頭枕之處,因此,對於我而言,同樣對於於闐國百姓而言,這尊臥佛不僅僅是西方的佛陀,也是於闐國流芳民間的燕聖公主。”
“哦!原來如此!”藺安晨雖是一臉的吃驚,但卻沒忘記趕緊想的這尊臥佛行叩拜之禮,“藺某久聞王後聰慧賢淑之名,今日得知,特向公主多年來一直庇佑梅玉公主而萬分感懷。梅玉公主如今過得甚好,還請王後安心,無須過分記掛。”藺安晨無來由的一席話卻聽得梅玉心裏暖暖的。
“想不到你還挺有心的,”梅玉說著,轉頭向臥佛行了一個祈禱的姿勢:“母後,我向您保證,我同藺安晨無論在哪裏都會相親相愛,我絕對不會受半點委屈的。所以,如果我同藺安晨一道回到他家中,他一定會照看好我的,還請母後在三日後的祭祀大會上替女兒同父親說一聲,也好成全了女兒尋得個如意郎君的一片癡心。”說完,梅玉認真地叩首三次,十分鄭重。
一旁的藺安晨著實摸不著頭腦,正想問個清楚,梅玉先開了口:“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上臥佛後的主持處問幾句話便回來,記得,在這兒等著我,不許走遠了。”
藺安晨看著邊跑邊囑咐著的梅玉,笑著點了點頭。
雖然不知道梅玉做了些什麽的,但當三日後燕聖公主的忌日到來時,梅玉卻滿是信心地告訴他,過了今日,於闐國王便會同意他們回藺家去,藺安晨半信半疑中等待著這一刻的到來。
這一日,於闐國王如同往常一樣在大殿裏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對著燕聖公主的畫像回憶過往。不知從何時起,梅玉便已經立於他的身後了。
“你何事來的?”於闐國王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淚花,問道。
“來了好一會兒了,見您在思念著母後,就沒敢打擾。”梅玉說著,上前兩步把於闐國王扶住。
“既然來了,就給你母後說幾句話吧,她應該很想你。”
“嗯,好。”梅玉說著,鬆開於闐國王的手臂,徑直走動燕聖公主的畫像前跪在了地上。
“這麽多年來,每次在你母後的畫像麵前我都覺得自己十分慚愧,竟讓當初尋不到一個法子將她救下,任由這病將她帶走。唉……”於闐國王說著,眼角又濕了一遍,“好在,她臨終前托付我的幾件事情我都好好地記在了心上,也好好地照著做了,若非如此,日後如何還有臉麵去見她?”
“父王,”梅玉悄然起身,“您說的這些我都明白,但若是母後在一些事情上其實也沒有那麽嚴格,或是改了主意,您也會跟著改主意麽?”
“傻丫頭,這樣的事情怎麽可能發生?”於闐國王笑著搖了搖頭。
“父王,您別不信啊,真的會有這樣的事情,”梅玉站起來,來著於闐國王的手撒嬌道,“孩兒昨日去石窟寺,同主持師傅講過這事情,他告訴我,這世上真有能找回往昔人意念的法子,還答應幫我把母後尋回來呢!”
於闐國王聽著梅玉在自己眼前說著一些莫須有的事情,眼神中略過一絲思慮。
按理說,梅玉雖然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但對於佛理一事其實機緣十分淺薄,而石窟寺的主持是他多年的摯交,佛理至深,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說出這樣一番世上有找回往昔人意念的話來。
然而,梅玉卻如此堅定地認為卻又這樣的法子,而且主持還應下了她。於闐國王覺得這中間必然有什麽緣由,於是,他沒有立即反駁梅玉的話,而是順勢應了下來,柔和地看著她道:“是麽?主持還有這番神通?”
“嗯,是的。連父王你都不知道吧,正好,今日就讓主持進王宮來展示展示。”
“即如此,那便讓主持今日過來試試這法子吧。”於闐國王說著,吩咐了下去。梅玉見滿心歡喜地等著的事情終於被國王應下,心裏滿是興奮。
果真,不過一個時辰的工夫,石窟寺的主持便來到了於闐王宮裏,同國王和梅玉公主見了麵。
“主持,許久不見。近來可還好?”於闐國王笑著出門迎了上去。
“貧僧安好!勞陛下記掛!”主持客氣地向於闐國王行了禮,隨即進了大殿。
“主持,聽梅玉說,您哪裏有什麽可以找回往昔之人意念的法子,寡人孤陋寡聞,也從未見識過,今日特意請主持進王宮來,展示於寡人看看。”
“這……”主持想了會兒,笑了笑道:“說起這法子,卻有這麽一個,不過,貧僧隻能給陛下一人戰事,至於公主嘛,可能要先行回避一下。”
“主持,此前我們可是說好了,有這法子我得跟著一起看啊。”梅玉臉上露出意外的神色。
“哈哈,公主,貧僧沒忘,隻是您若是在這裏,勢必會影響道國王的心緒,對於施法其實並無益處。”主持娓娓道來,梅玉聽著,倒是沒有拒絕的理由。
“這……”梅玉有些猶豫。
“公主不必猶豫,若信得過貧僧就請先行回避一會兒,若信不過,即便您留在這裏了,心裏也未必就能完全放下。”主持說著,眼神留在了梅玉閃爍不定的神色上。
梅玉想了想,覺得自己若再執意堅持下去反倒顯得有些假了,於是點了點頭道:“好吧,既然這樣那我就現在殿外候著,有什麽事情也好找我。”
“如此,便多謝公主了。”主持說著,臉上露出了一個充滿慈愛的微笑。
梅玉離開後,主持轉身對著於闐國王笑了笑,這一笑,於闐國王便明白了背後的含義。
“老夥計,你我雖很長時間未曾見麵詳聊,但寡人想,你總不至於變得隨意說出些不著邊際的話吧,還是實話告訴我,為何應下了梅玉進王宮裏來做這莫須有的事情?”於闐國王開門見山地同石窟寺主持攀談了起來。
“貧僧這幾年雖極少過問這寺外的事情,但也有傳聞一兩句飄入耳,說陛下上了年紀,有些事情開始辦的糊塗了。今日一見,陛下依舊如同當年一般睿智果敢,此前所聽的不過是一些虛無縹緲的中傷罷了。”
“你不也一樣,依舊直來直往,絲毫不給寡人一點麵子。”
“出家人不打誑語,直來直往地話總比繞著彎算計來得強吧,哈哈哈……”主持說著,在於闐國王的示意下,落了坐。
“好個‘出家人不打誑語’,要的就是你這句話,就衝著這句話,梅玉的事兒你就得一五一十地告知於我。”於闐國王將一杯茶遞到了石窟寺主持的麵前。
“不瞞陛下,貧僧此番奉旨進宮,為的便是梅玉公主的事情。”主持頓了頓,思量了一番繼續道:“前幾日,梅玉公主帶著她的如意郎君藺安晨到石窟寺去了,二人先是一道禮了佛,而後梅玉便獨自一人來尋我,並希望我幫她做一件事情,陛下可能猜到是何事?”
“梅玉雖說是寡人最疼愛的小女兒,但這幾年也長大了不少,加上現在有了一個同她出雙入對的人,如今我是越來越看不清楚她的心思了,主持讓我猜,豈不是為難我?你直接告訴我罷了。”
“是。”主持說著,從袖口裏拿出了一隻雕琢精美的小兔子,抬眼複而望向於闐國王道:“陛下可認得這隻玉兔子?”
於闐國王上前仔細看了兩眼道:“這不是梅玉身邊最喜愛的一個小玩意兒嗎?寡人記得,這隻兔子好像是藺安晨送給她的。怎麽會在你這裏?”
“陛下說的沒錯,這隻兔子確實是藺醫師送予梅玉公主定情所用的一個小物件兒。昨日梅玉公主就是從這件小東西身上將其她同藺安晨之間的這段緣分的。公主將整個故事將於我聽,至情至性,以至於貧僧一度曾為他二人之間的這份情誼感動不已。”
於闐國王點點頭:“的確,這兩個小家夥之間的情誼確是真摯無暇的,不然我也不會輕易將梅玉許給藺安晨。”
“情這一事,貧僧雖然置身紅塵之外已久,但卻也知道其難能可貴之處。本以為公主不過是過來探望貧僧,順帶如同小時候一樣將其她最近的一些事情,卻不了在她說完這段情誼之後,她想我提出了一個請求,希望我在陛下麵前使個‘障眼法’,假裝燕聖公主回來了,並且同意了她跟隨藺安晨前往藺家久居的事情,她是希望借我之口將這件莫須有的事情坐實了,而後讓陛下同意她的這份心思。”主持不過三言兩語便把梅玉的心思以及當日發生的來龍去脈告知了於闐國王。
“胡鬧!”於闐國王一聽,頓時怒火中燒,“這孩子越來越沒規矩了!主持,真是抱歉,這孩子讓我給寵壞了,竟跑到你那裏去口無遮攔地說著這樣的事情來,還望主持大人大量不要計較,寡人自會好好地管教管教她。”
“陛下誤會了!貧僧將這些事情如實告知的目的並不是因為覺得梅玉公主之舉有失皇室風範,故而前來質問。相反,貧僧倒是覺得,梅玉公主乃世間少有的、真正的性情中人。”
“主持一向疼愛梅玉,寡人還是知道的,但此事梅玉確實過分了些,待寡人將她喚來,好好問上一問。”於闐國王正欲傳身旁的小役前去將公主找來,卻被主持攔住了。
“陛下,暫且留步,待貧僧將話說完。”主持抬手,向於闐國王請示道。
於闐國王一聽,轉而向主持看了一眼,默許他繼續往下講。
“陛下,貧僧入空門這許多年,雖看透紅塵中諸事,但佛語中所說的種種善惡因果卻也是越習越透。所謂情緣未了一事,乃前世之因所結今世之果。梅玉公主與藺公子這一世的情緣是天作之合,若如梅玉公主主所說,僅是因著不能離開這王宮而緣盡於此,未免太過可惜了。”
“主持,寡人知你所說是便意,但這卻是當年寡人對燕聖公主許下的承諾,不可違之。你是知道的,與愛妃同床共枕這麽多年,她從未開口向我要些什麽東西,連身邊的細軟物什也從不挑挑撿撿,唯這臨終之時囑咐下來的事是我無論如何都要好的,所以這事……沒有回旋的餘地。”於闐國王語氣堅定地說道。
對於他來講,守著這份承諾除了是為人夫、為人父應該擔當的一份責任,更是他對燕聖公主的懷念,一種獨一無二的懷念。
作為多年摯友,國王的性子主持還是了解的,雖然於闐國王語氣上稍顯強勢,但他終究還是一個講道理的人,還是一個容易心軟的人,不然他也不會在當初石窟寺出了他國奸細之後還寬仁地體恤著寺中僧侶們,為他們添置了多國新傳的佛經,供他們研學。
所以,石窟寺的主持隻是安靜地等著於闐國王稍微平複了怒氣後便繼續勸戒道,“陛下,說到燕聖公主,貧僧這裏倒是有個關於燕聖公主的小故事,不如說予您聽聽?”
“愛妃還有什麽事是寡人不知道的嗎?”於闐國王眼中閃過了一陣光火之色,這麽多年了,對於燕聖公主的愛依舊讓他在聽到關於她的一點一滴時,心中會泛起波瀾。
“不過是些小事。”主持笑著,思索了一會兒道,“那一年入冬,燕聖公主隨聖駕來寺裏祈福,中途有位將軍進了大殿,說有要緊軍務回稟,陛下當時暫時離開了一陣子,不知陛下可還記得?”
於闐國王想了想道:“嗯,寡人想了想,當日確有這麽一回事。”
“那日陛下離開後,大殿外傳來一陣木塊墜落之聲,燕聖公主與貧僧都覺得奇異,於是前往殿外查看。這聲響原來是殿後那堆用來燒火的木頭倒塌傳來,究其原因,是有一名小女孩在那裏拾柴火取暖,卻不曾想不小心將一根不穩當的抽了出來,整個柴堆都塌了。燕聖公主見這個女孩子穿著單薄出現在這雪地裏,忙將自己的裘衣取下,披在了她的身上,將她安置在後廂房裏,還同貧僧說,女孩家得好好護著,斷不可受了苦。”
於闐國王聽著,眼中泛起了一絲淚光,深吸了一口氣感歎道:“愛妃向來仁厚,無論身份是何許,隻要她能盡力幫著的,她從來都不言語多一句。”
“是啊,燕聖公主雖到石窟寺的次數不多,但寺中人人皆知她的秉性,她的德行不僅在寺中,在整個於闐國都是口口相傳的。”主持停頓了一會兒道,“陛下,貧僧有個疑惑不明,還請您示下。”
“主持請說。”
“若是燕聖公主還在世的話,以她的秉性若是見著梅玉公主與藺公子這段情緣因著一個固守的規矩而被迫不得圓滿,陛下覺得燕聖公主會做出怎樣的決擇?”
“這……”主持循序漸進的話讓於闐國王陷入了沉思。
“貧僧倒是覺得,燕聖公主一向心中存善,對於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孩兒尚且關懷備至,對於自己的親生骨肉,對於她愧意最深的梅玉公主,她更會好好護著,不讓她受苦。”
“話是這麽說,但愛妃臨終前千叮嚀萬囑咐的話,寡人實在不忍就此破壞。”於闐國王鄭重地強調道。
“陛下,你或許誤會了燕聖公主的意思了。”
“誤會?”於闐國王有此錯愕,這是他頭一回聽到這樣的論調。
“正是。燕聖公主之所以如此叮囑您將梅玉公主照看好,所說之意無非是想讓您好好照看梅玉公主,不要讓她因這沒有母妃而受了委屈,這才讓您將她守在身旁。”
主持說著,抬眼望了望於闐國王,見他臉上並無反駁之意,於是繼續道:“眼下梅玉公主已找到了可以真心托付的另一半,而您也知道,藺公子對於梅玉的看中絲毫不遜色於您這個當父親的,她若九泉之下知道了必定對藺公子十分滿意。想想,若是她知道您為了她說的那幾句話囚了梅玉一生所幸,那她還會執著於那幾句話嗎?以貧僧對於燕聖公主僅有的了解,她會收回這幾句話,同意梅玉公主的請求。陛下您與燕聖公主伉儷情深,必定比貧僧更知道燕聖公主的決定。”
主持的話讓於闐國王陷入沉思。
是啊,燕聖公主一向都是那麽善解人意,她對於宮裏的宮人小役尚且真心誠意地對待,對於梅玉自然是一等一的疼愛。於闐國王知道,近段時間來,梅玉為了藺安晨被家中老父孤立之事也費盡不少心思。
以他對梅玉的了解,若不是真心愛上了藺安晨,梅玉斷然不會這麽做。主持說得沒錯,他同燕聖公主一樣,心中唯一希望的就是梅玉這一生能過得平安幸福,可眼下梅玉已經找著了自己的幸福,他卻在梅玉眼中成了阻止她繼續幸福下去的那個人。
於闐國王默然了,他雖然沒有開口同意梅玉要求住到宮外的請求,但也沒有再強勢地要求梅玉必須留在自己身邊,石窟寺主持的話起效了。
“陛下,說到梅玉公主隨藺醫師回家安住一事,在貧僧看來也並非什麽壞事,公主與藺公子可兩邊皆住上一段時日,一來身為父母,兩家都能照應得到,二來,公主大婚照料夫家父母也可傳為一段美談,於公於私都是好事一件,也難為梅玉這般有心了。”
“老夥計,寡人可還沒應下梅玉隨藺安晨出宮一事啊!”於闐國王佯裝不悅道。
“陛下說的是,貧僧不過照著分析分析罷了,行與不行,還是要陛下說了算。”主持笑著,抬手行禮道。
“你也不必如此,寡人倒是看明白了,你今日是替梅玉當說客來了。”於闐國王這話雖是指責之意,但卻和顏悅色得很。
主持聽聞,隻是笑了笑,沒再說什麽。
“罷了,你今日要說的,寡人也明白了,你且先回去,讓寡人再想想。”
主持聽聞,恭敬地與於闐國王告了別,隨後轉身離開了。
一出門,梅玉便迎了上來,問道:“大師父,我父王可應下了?”
主持笑著道:“公主,一切隨緣。”
石窟寺主持離開後,於闐國王麵對著燕聖公主的畫像,凝眉思索了許久。
“燕兒,寡人真的該應下嗎?……”於闐國王輕歎了一口氣。
就這樣,梅玉一直安靜地等著於闐國王的旨意,這一等就是三天。三日後的某一天,梅玉正在自己的殿裏繡著中原的繡綿,國王悄然而至,站於梅玉身後看著她繡著。
“你這繡工是越發地好了,何時也給寡人繡上一幅。”站了一會,於闐國王說到。
“父王,你怎麽來了?”梅玉吃了一驚,笑著問道。
“該忙的都忙完了,便過來看看你,怎麽,不歡迎啊?”
“父王真會說笑,平日裏都巴不得您能過來,今日來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梅玉說著,拉著於闐國王坐了下來。
“就你這嘴甜!”於闐國王笑著刮了刮梅玉的鼻子,繼續道,“隻是,寡人以後便沒得這麽自在能聽到你說這話了。”於闐國王的眼神中掠過一絲傷感。
“父王……”梅玉略有不明地望著於闐國王,看著這位他敬重與深愛的父親。
“梅玉,寡人想了想,還是準了你隨藺安晨回家的請求好了,既然你們彼此相愛,就算是天上的神明都不能阻擋,更何況是寡人呢?”
梅玉聽到於闐國王的話,心中百感交集。她先是一喜,覺得自己爭取了這麽久的想法終於得到了準許,難免喜上心頭;但這喜悅過後,她又泛起了一絲淡淡淡的哀愁。
至於為何哀愁,自然是因為眼前這位老父的緣故。
自小,她就沒有和於闐國王分開,既便是去自家的姐姐那裏住上一陣子,她也不敢久留,約莫兩三日就趕著要回來了,現在若真的同藺安晨出了宮,恐怕要回去就不那麽便利了,屆時父親年老體弱起來,又有誰能照料得到。
想到這兒,梅玉不僅流下了眼淚。
於闐國王一看,心中不免一慌:“好好的,怎麽反倒哭起來了?本以為應下這事你會高興,卻不想反而見著眼淚了,這讓寡人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父王,這天底下,您是最疼我的人。”梅玉笑著留了兩行淚,往於闐國王的懷裏鑽了鑽。
“傻孩子,寡人為你父,自然疼愛你。若真心謝我,就與藺安晨好好過著,如此才能叫寡人放心!”於闐國王說著,將梅玉攬得更緊了。
於闐國王的決定讓藺安晨心中更為驚喜,原本他已經做好了同家中人繼續長期做爭取的打算,卻不曾想梅玉竟想出了法子說服了於闐國王,對梅玉更是心生出許多感激。
“梅玉,你待我之情,藺晨今生今世難以為報!”藺安晨說著,拉起了梅玉的手,深情地望著她。
“你我心意相通,何需如此見外。”梅玉笑著,依偎在藺安晨的懷裏。
次日,藺安晨將消息稍回了藺府,藺父被這突如其來的喜訊驚了一驚。藺父隨即命人將整個院子裝飾一新,準備迎接這對新人回來入住。
於此同時,藺父也開始意識到自己此前著實太過小氣,竟在大殿上公然與國王相持,雖然自己當時心情極為低落,但這樣的做法卻有失大度。
於是,藺父當日便去信與藺安晨,告知自己的愧悔之色,讓藺安晨與梅玉在王宮與藺府之間隨意居住,兩邊長輩都可盡心照料。
至此,藺安晨與梅玉之間的這段情緣終於有了一個圓滿的結局。一年後,藺安晨與梅玉迎來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為了紀念這段感情的誕生,於闐國王與藺父分別給孩子起了一個字加在名字中。而於闐國王所擔心的梅玉是否過得幸福的問題,藺父此前糾結不已的藺氏醫術無人傳承之事,也隨著兩家人的和和氣氣、相互尊重而迎韌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