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橋已經通車,對於那麽快就通車,(輿)論一陣嘩然。


  開車經過的時候還不覺得,但是,江亦瀚徒步邁上大橋的時候,總覺得出事地點墩橋麵晃動得有點厲害。


  而且,不是他一個人有這樣的感覺,周圍的人也感覺到了。


  既使事故已經過去好幾日,但是現場的場麵依然失序,武警把守,大橋上,遇難者家屬們憤怒的喊叫,帶哭腔的抗議,人仰馬翻的混亂。


  至今,還有一輛車沒有打撈上來。


  兩輛客車相撞,到底死了多少人?這幾日,他一直在追蹤這次事故的死亡失蹤名單,但是,長途客運汽車一直沒有實行實名製,這讓調查工作帶來很大難度,而且,上頭一直推三阻四,讓人深深懷疑,三十幾人遇難的數字很有水份!


  在確認死亡人數上,他們受到了很大的阻饒,他去過殯儀館一個個核實,但是總是被粗暴禁止,甚至被威脅。


  這幾日,讓他深刻體會到,什麽叫老百姓活的卑微,死的憋屈。


  “七月的天氣,烈日炎炎,但是,一踏入那座大橋,我就覺得後頸起寒,陰風陣陣!橋頭有兩頭鷹,而橋對麵的上頭蓋個塔,橋頭上掛著小心駕駛的警告牌至今已經數年!我現在站在位置最上方,就是江瀚記者的拍攝地,現在,讓我們再回顧一下鏡頭……這幾日,我們一直設法去接觸勇無畏懼的江瀚記者,但是很可惜因為江記者對此次事件的采訪工作忙碌,讓我們一直沒有這樣的機會,所以,我們直接到了現場,希望能一睹江記者的風采——”


  那方橋邊,正有個電視台的女主持人背對著他,正在攝錄節目。


  “江瀚,上海XX台已經聯係了你好幾次,想給你做個專訪,我要怎麽回複?”雜誌社的前台小姐聯係他。


  “我是記者,我需要別人給我專訪?告訴他們,我沒空呀!”他一口回絕。


  江邊的風很大,那名女主持人瀑布般的長發隨風翻飛,拿著有電視標誌的話筒,對著攝影機錄製節目。


  他眼尖,瞧見了他約好的一位很有代表性又敢說話的遇難者家屬,他拿著相機從旁奔身而去。


  女主持人不經意地側身回眸,然後,瞬間石化,話筒慢慢放下。


  “江亦瀚!”一聲急然驚呼,讓他本能回頭。


  目光穿越人群,與之交會,瞬間,他的腦海一片空白。


  ……


  那一記驚然的熟悉美麗雙眸,瞬間,令江亦瀚的胸口緊到差點無法呼吸。


  “是你,真的是你?!你怎麽會在這?”傅詠佩臉上的表情,寫滿意外、錯諤、還有複雜的激動。


  因為這意外,江亦瀚無法思考,無法動作,隻能看著她一步、一步的朝他走來,而他,隻能僵然在原地,久久。


  她在工作人員的詫異下,扔掉話筒奔向他的那瞬間,他恍如隔世,差點以為他與她還活在過去。


  傅詠佩奔到他麵前,目光定定地停留在他身上,一眨不眨,激動到以為自己是產生了幻覺。


  “我錄給你的生日歌,聽到了嗎?你現在住在哪?難道你一直在溫城??你現在在做什麽工作,還是當記者嗎?”她一連串的問題,緊張之情溢於言表,生怕他下一刻就消失。


  “詠——”想喊她的名字,卻艱澀地喊不出口,這個名字,在他心底埋得太深太忌諱,不再願意輕易喊出,任意被牽動自己所有愛恨情愁,卻又身不由己。


  但是,這失態,他並沒有讓自己維持太久。


  “你好,在這裏見到你,是有點意外!”他的聲調開始平穩了很多。


  他的客氣、疏遠,讓傅詠佩一僵,幾十秒後,她才從這種乍然重逢的衝擊中,緊接著恢複過來。


  “你怎麽會在溫城?”她恢複了屬於她傅詠佩冷靜、鎮定的臉孔。


  “工作。”他雙手插在口袋中,神情漸漸恢複閑適。


  他的回答太簡略,讓傅詠佩一時間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問下去。


  明明,有好多事,她設想過見麵的時候,一定問一問,比如,現在的你,是不是好了很多?

  但是,他熟悉的臉孔,在短短的數月,竟變得有點陌生。


  她清楚,是因為,他將她劃在了心門之外。


  他這個人就是這樣,隻要他有心要藏起情緒,任何人都別想看透。


  以前的他,隻是因為喜歡她,才會從不對她隱藏情緒,喜怒哀樂都會敞開心胸讓她看得清清楚楚,現在呢?在他疏離的眼神中,即使一貫自信的傅詠佩也有點不確定了。


  “對不起,我還有工作要忙,大家下次有機會遇見的時候,再聯絡吧!”他的語氣誰都聽得出來,隻是客套而已。


  “亦瀚!”傅詠佩追在他後麵。


  他對她的人生很重要,幾乎決定她的成敗,這一回,她再也不會讓他輕易消失!

  但是,他卻象完全沒聽見一樣。


  “情況怎麽樣?”重新拿出了相機和采訪筆,他全神貫注地工作,不讓自己有絲毫的分神。


  “還是找不到屍體,我現在已經不抱希望了,隻想見到我兒子的屍體。”那頭白發的老人,竭斯底裏地哭喊。


  “你兒子可能隻是失蹤,也許他沒有登上這趟車,也許他在中國的某一角流浪,不一定在裏麵!”他的說法和官方的敷衍詞差不多,但是,有區別的是,他隻是真心為了安慰。


  “不是,他說去溫城,我沒聽錯,就是溫城!”老人難過,仿佛已經接受了命運,揪著他的衣袖,“江記者,我隻是想知道,他是生是死!”


  “有多少的遇難者家屬或者疑似遇難者家屬在經曆了連日的折磨,他們的心中隻剩下了一個迫切的願望,那就是,我們要求政府開記者會,我們要求公開死亡名單!每一筆每一字,真真實實的事故死亡名單!”他用隨身攝影機記錄,“這位老人,他的兒子也許還在江下,遙看著江上的這一幕,這名老人,他孤苦無依,每個月靠兒子的寄過來的生活費過活,這次來溫城,也是全村人捐資了路費,才得以上路。老人每天都睡在大橋上,他在苦苦等著一個真相,如果,你們不能還他一個兒子,那麽,請還他一個有經濟能過活的下半生!我們在這裏,等著還原事實的真相,等著公路處,給出應有的合理賠償!”


  傅詠佩一愣一愣看著他在工作,他隱射的言辭,大膽到實在令人咋舌。


  他的恢複能力太強,眼裏仿佛已經沒有她的存在。


  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是誰?”傅詠佩揪住一旁的一名當地記者問。


  “他就是江瀚啊!”那名當地記者白了她一眼。


  如今這個事件中,江瀚的敢言敢為,已經是這裏最有號召力的記者,所有人幾乎都以他為中心。


  江瀚?!她找到江瀚了!


  傅詠佩一陣悲喜交加,知道這回麻煩了!但是,同時,是不是也代表,她的機會來了?!


  成與敗,真的是隻決定在此次交戰。


  “江瀚,我是上海XX電視台的記者,請接受我的采訪!”她在橋邊大喊。


  但是,任她喊破了喉嚨,他也沒有回頭,更沒有任何反應。


  他下了橋,脫掉了鞋,赤腳踩在泥濘中,更近距離的把災難現場攝入機器中。


  橋上的傅詠佩知道,這次,自己絕對不會放棄這天降的好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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