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頭識趣的打開牢門,退到大門口去放哨。
傅行健冷漠的看著這一切,嘴角露出一抹嘲諷。傅容月和梅向榮都穿著披風,風帽將頭發都罩了起來,他看得不是很清楚,直到傅容月和梅向榮走進牢門,將帽子取下,他才驀然發出一絲冷笑:“老夫還當是誰,原來是你們。怎麽,是來看老夫今日如何潦倒,以博兩位一笑嗎?”
“那也不至於。”傅容月柔柔一笑:“說到底,你還是我名義上的父親呢。”
“當不起。”傅行健扯了扯嘴角,不無譏誚:“你可是陵王妃呢,我忠肅侯府隻有一位王妃,趙王側妃。”
“是啊,因為你從頭到尾都知道,我不是你的女兒。”傅容月的眼神越發柔和,說出來的話卻仿佛淬了毒一樣,字字戳心,直擊傅行健心底不能觸碰的地方:“你從頭到尾都知道,我是我娘同他的骨血。”
傅行健豁然抬頭,眸子裏閃過一絲震驚,仿佛心裏的秘密被戳穿,露出不堪和屈辱來。
他定定的看了看傅容月,忽而轉過頭瞪著梅向榮,怒道:“是你說的?”
“你跟綰兒的事,我從未告訴過容月。”梅向榮冷笑:“你是怎麽對待綰兒的,就算我不說,也總有人會告訴她的。”
“哼!”傅行健冷笑起來:“我是如何對待她的,難道對她這樣的不忠娼婦,我還要手下留情不成?她活該!”
“是嗎?綰兒真的是娼婦嗎?她真的對你不忠嗎?她真的是活該嗎?”梅向榮向前一步,眼神淩厲的看著他的眼睛,一身浩然正氣,連身邊的傅容月也感覺到了他苦苦壓抑的憤怒和責問,他一字一句說:“她到底是不是,你心底早就已經很清楚了吧?傅行健,你竟懦弱到連自己的過錯也不敢直視,連自己內心的愧疚也不敢承認,你真是可憐!”
傅行健的呼吸變得厚重起來,劇烈的喘息讓他的胸口不斷的起伏,他眼睛幾乎瞪了出來,忽然,他一下子從地上跳了起來,向梅向榮撲了過去。
綠蘿吃了一驚,忙閃身而上,生怕傅行健傷了人。
卻聽見哐當一聲清脆的鎖鏈響動,傅行健的身子停在離梅向榮不到一個拳頭的距離,卻怎麽也不能再進一步。
傅行健的手腳都上著鐐銬,這一撲他是用了全力的,隻扯得鐐銬叮當作響,氣勢頗為攝人。梅向榮卻動也懶得動一下,見狀隻是蹙了蹙眉,嘴角蔑視的揚了揚。
兩人冷冷的對峙了片刻,誰也不曾退縮,時間仿佛靜止了一樣,隻剩下傅行健的喘氣聲,和外麵犯人看熱鬧一般的哄鬧。
半晌,傅行健忽然泄氣一般的跌坐回去,一瞬間仿佛老了十歲不止。
他慢慢的抬起自己的雙手,極慢極慢的捂住了自己的臉龐,傅容月清楚的瞧見從他的指縫中不斷流出的水漬。
傅行健……哭了?
她呆愣的看著,內心湧起一股鈍痛,說不清什麽感覺。
其實,梅向榮這話已經不是傅行健第一次聽見了,上一回,程氏被傅行健休離的時候,程氏就同他說過一模一樣的話,那時候,傅行健是暴怒的,如今卻是崩潰的。
這在天牢裏的一天兩夜,想來傅行健十分不好過吧!
“今日才想起來哭,不覺得太晚了嗎?蘇綰早已是地下的一培土,她本來可以活得好好的……”梅向榮等傅行健哭了好一會兒,才歎了口氣:“當年我救走她,你恨我至今,如今她死了,你可覺得好過了一些?”
傅行健隻是不理,捂著眼睛的手又流出水漬來。
誰也沒去打擾他,傅行健哭了大概一炷香,才慢慢的收住了眼淚。
再抬起頭來,他變得平和了很多,沒了往日的尖銳和深沉,他看著傅容月和梅向榮,語氣淡漠極了:“你們今日此來,想必不是為了來嘲笑我,順便提起我的風流韻事吧?我猜,是為了我手中的一些東西吧?”
“侯爺是聰明人。”傅容月淡淡的笑了:“既然侯爺知道,那侯爺準備做什麽選擇?”
“選擇?我還有選擇嗎?”傅行健推開手:“我若還能有選擇,恐怕也不是在這裏了。”
“侯爺不會以為,我等今日來這裏,是為了同侯爺交換條件吧?”傅容月嘴角的笑意變得深了幾分:“如果事到如今,侯爺還心存僥幸,那恐怕侯爺就想錯了。侯爺手裏的任何東西,對我來說都沒有利用價值。”
“既然如此,你還來做什麽?”傅行健是半個字也不相信:“你不要告訴我,陵王根本沒有奪嫡的打算?”
傅容月笑而不答。
傅行健見狀,心中也有了幾分底氣:“陵王已經開始參與了奪嫡,我早就發現了端倪了,可惜,我屢次告訴趙王,他總是不放在心上,總說陵王脾氣暴戾,又是個殘廢,朝中三省六部沒有半點人脈,空有一副架子,卻成不了什麽氣候。可惜啊,不但趙王眼拙,老夫也是瞎了眼睛,沒看出陵王的狼子野心。你此來是想為陵王拿到什麽消息?”
他臉上忽然露出幾分蔑視:“那你就可以死了這條心了,我什麽都不會說的。”
“你手裏的那些關於趙王罪證,我沒有一點興趣。”傅容月露出一絲冷笑:“該有興趣的也不會是我。”
“你是說齊王?”傅行健眯了眯眼睛。
傅容月的笑變得更有深意了:“齊王固然很想拿到你手中的趙王的罪證,可此刻最想得到侯爺手中的東西的,怕不會是齊王,而是趙王。侯爺仔細想想,趙王是那種甘願留下把柄的人嗎?如今侯爺想用手裏的東西來保命,怕是不太可能了。齊王視你如眼中釘,礙於你的利用價值救你一時,你以為他能護你一世嗎?”
一字一句,直讓傅行健臉色刷然變做雪白。
跟趙王魏明鈺相處多年,他當年了解這個皇子是什麽脾性,外表看似君子,實則卑鄙小人。他若真的想救自己,年宴之上,又怎會不置一詞?
而自己手中掌握的那些東西,自己還在軍機部的位置上,對趙王來說是幫助;可如今自己是階下囚,對趙王來說,那就是威脅了!
他握緊拳頭,心中閃過一絲不安,此時此刻,才發現在自己眼前的不過是幾條死路,唯一的差別在於是死得痛快,還是死得痛苦罷了。
“那麽你來這裏,是……”傅行健閉了閉眼睛,不得不承認,傅容月贏了。
傅容月慢慢說:“我來這裏,隻是想求證一個問題。”
“你想問什麽?”傅行健不知不覺中就跟著傅容月的思路走了,他歎了口氣,如今大概能保住自己性命的,大概也就隻有陵王一人了,隻是,陵王大概是不屑於救自己的。
瞬間,傅行健隻覺得心灰意冷!
此刻,不管傅容月問什麽,他都沒了半點指望,隻剩下無盡的絕望,讓他覺得疲憊不堪。
傅容月盯著他,問道:“侯爺當年是從哪裏知道關於西趙寶藏的事情的?”
“當年掃蕩五芒山,五芒山的賊匪之中,有人為了求得活命,將這個消息賣給了我。”傅行健的聲音低低的:“我求證了這個消息後,將這人殺了。”
“如何求證的?”傅容月追問。
傅行健說道:“我在五芒山的一些舊藏典籍中發現了蛛絲馬跡,秦家的祖先有記載,有跡象可尋。”
“那後來呢?”傅容月上前一步,“說藏寶圖在梅家的消息,是不是你散布出去的?”
“是。”
“為何?”
“我查來查去,隻知道寶藏最後接觸到那筆寶藏的人是蘇綰,而梅向榮是最後見到蘇綰的人。再加上我同梅向榮的恩怨,散布這個消息出去對我隻有好處,沒有壞處。我要的,是梅向榮手中的權利。”
“我入京之後,你難道就沒懷疑過我可能知道藏寶圖的下落?”
“從沒懷疑過。”傅行健臉上閃過一絲異色:“我了解她,她既然遠走他鄉獨自生下你,定是因我而與那人決裂,她那般傲骨,怎麽可能將舊事重提?連你的身世都不肯跟你說,又如何肯跟你說這種事?她,大概希望你一輩子都平平淡淡的隱於山林,過平平常常的生活吧!”
“我沒有要問的了。”傅容月歎了口氣,縱然不想承認,也不得不說,傅行健的確是很了解母親的。
她看向梅向榮:“義父,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梅向榮微微一笑,點點頭:“你先出去吧。”
傅容月一愣,很快就明白,剩下的,是梅向榮同傅行健的恩怨了,老一輩的事情她不想再摻和,點了點頭,帶著綠蘿先離開牢房。
剛走幾步,身後傅行健的話突然響了起來。
“她死前……有沒有說過什麽?”傅行健抬起臉來,雙眼暈紅,憔悴的麵容隻餘下茫然和痛苦。
傅容月入京大半年,這是第一次,傅行健開口問及蘇綰離世的場景,想知道蘇綰離開時是什麽模樣。
這話一問出口,他仿佛輕鬆了很多,向前走了兩步:“容月,她……可有說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