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香聽見太子的話,神色如常,本就該是如此。她身邊缺個內臣,這今日便正好送上門來一個。
相比起其他刑衛,楊淩還是有些眼力的,上無父母,下無妻兒,這樣無依無靠的人,難道不是更值得讓她花心思留在身邊嗎?至於閹了他,也許現在難以接受,但人活著終歸要比死了強吧。他既然忌憚於皇後的威嚴,說到底,還不是怕死嗎?若非怕死,誰願意在這深宮之內幹那折磨人的勾當,沒有親人又非沒有良心,折磨的人多了,自己又豈會睡得安生?
“天寧,本宮今日留下來陪你可好?”太子的語氣裏帶了一絲哀求。
餘香握住太子的手,點頭稱好。她知道太子不僅僅是要陪伴自己,更是一個需要陪伴的人。
然而此時,她的小腹卻開始隱隱作痛,餘香心中一驚,難道胎死腹中這胎兒便也要自己流出來嗎?
她咬著唇強忍著,臉上努力裝出一副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可是額間已經隱隱落下汗珠。
餘香心中祈求老天,哪怕是明日再小產也好,太子已經太累了,她不想讓他在今天承受這麽多打擊。自己的日子已經很難熬了,她不希望太子的日子也因自己而變得難熬起來。
“天寧,你這是怎麽了?額頭間怎麽如此多的汗珠?”太子望見餘香越發變白的臉色,心底裏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可是剛才她明明告訴自己,肚子裏的孩子無礙啊。
她說過不會在欺騙自己的,所以應該信任她不是嗎?她也許隻是今日累到了,畢竟浩兒去世,她跟自己一樣難過。
等等,浩兒。
劉浩是因為天花去世的,而在他死前,餘香曾經緊緊擁著他許久,難道此時餘香臉色慘白成這個樣子,是因為感染了天花嗎?
太子心中暗道不妙,伸手去摸她的額頭,太醫曾經說過,感染天花者會額頭滾燙,身體高熱。然而他伸出手去觸及到的,隻有餘香那滿是冷汗的冰涼額頭。
難道不是天花?還是說這隻是天花發病時的早期征兆?如若真是這樣,那現在救治一定還來得及。他已經失去了劉浩,絕不能再接受失去餘香。
“達公公,快去傳太醫,無論太醫署有多少太醫在值守,都給本宮傳到這兒來。”太子傳令下去,語氣卻微微顫抖,他怕了。
“太子殿下,臣妾無礙,休息一會就好。”餘香從牙根裏擠出這句話來,卻好像花費了全部力氣。
她逐漸感覺到身下在流血,看來這事兒是注定瞞不住了。
當那血跡逐漸染紅了被褥,太子終於意識到餘香小產了。
達公公早已在趕往太醫署的路上,但這青鸞殿內,太子唯一的希望卻在這瞬間土崩瓦解。
這裏麵有他對餘香的信任,有他對孩子的期待,還有他一直在堅守著對於他們母子的愛。
但是在餘香小產的這一瞬,這些他心裏的堅守與固執,雲散煙消。
餘香疼得將整個身子都蜷縮成一團,狠狠咬緊牙關想要克製,卻還忍不住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原來小產是一件這麽痛的事情,從心到身,骨肉剝離。
疼著,疼著,餘香滿目便隻剩眼淚,它們交織著自己額頭上的汗水,融作一團。她跟太子的孩子,沒有了。
太子見她疼成這個樣子,卻也不知道能夠幫她做些什麽。隻能吩咐朵兒跟阿夢去燒熱水,然後幫她擦拭,或是敷毛巾。
“天寧,看你疼成這個樣子,本宮也疼。但是你為什麽就不能對本宮說實話呢?信任本宮,就這麽難?”太子坐在床邊,伸手撥開餘香散落在額間的發絲,語氣裏既無奈又心疼。這床上的血跡無比清晰的告訴他,這個孩子也離開了他。
難道此生注定他劉驁要無後嗎?太子悲哀的望著餘香狼狽的模樣,伸手將她摟在懷裏,她瘦弱無依,身子不停地在顫抖,他卻不知道可以幫她做什麽。
半刻鍾後,餘香疼得幾近昏厥,嘴唇已經毫無血色,神智也不再清醒。
與此同時,達公公帶著太醫回來了,阿夢端著一盆溫水也回來了。
但除了他們以外,這青鸞殿裏還來了一位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莎羅。
她聽聞今日太子妃被皇後娘娘罰跪了將近兩個時辰,想必這肚子裏的孩子是穩不住了吧?她就是借由著探望來看笑話的,卻不想這餘香的肚子如此不爭氣,跪了這麽一會,孩子就真流了?
這照她看來,還以為是餘香得罪的人太多了,所以這肚子被人下藥害沒了呢。
幾位太醫匆忙給餘香診脈,又是扒眼皮,又是看舌苔。幾人商議了一番道:“太子殿下,娘娘此次小產怕是沒有流幹淨,血到現在一直在流,怕是需要刮宮,如若不然,恐有大出血而亡的風險。”
太子殿下麵色一冷,連忙道:“何為刮宮?那倘若做了,可還有性命之憂?”
太醫們麵麵相覬不敢答話,唯有年太醫上前一步回話道:“太子殿下,所謂刮宮便是用特定彎刀從娘娘的下體伸進,而後用起彎刀刮去娘娘體內殘留的血塊。若是不做,娘娘生存的幾率不足三成;若是做了,娘娘生存的幾率則能達到八成。但若說全無性命之憂,臣等不敢作保。”
太子心中一驚,這是沒有給他選擇的餘地啊。那這罪便隻能讓餘香挨著了,他得讓她活著啊。
“太子殿下,臣還有一事應當稟明,娘娘此次若是施以刮宮之術,隻怕日後再難懷孕了。”年太醫如實回稟道。
再難懷孕?太子愣住,這可是他造了什麽罪孽,竟然讓他此生最愛的女子,無法懷孕?他們甚至都沒能孕育一個共同的孩子。“太醫,她此次流產,可否是因為今日在殿內下跪了一個多時辰所導致的?”
若真是如此,他必定要讓母後賠給他這條命。
年太醫猶豫著應當如何開口,如果他說了太子妃此次滑胎乃是長跪導致,那便等同於得罪了皇後娘娘。可如若不說,那太子殿下執意追究太子妃小產的因果,自己必然會說出此事乃是因為太子妃娘娘身子虛弱而致,這一胎本就不穩。那便說明太子妃一直都在欺騙太子殿下,加上此時小產,太子殿下必然會遷怒於太子妃。那一旦降了什麽罪過,便全因自己而起,這話要他怎麽講?
橫豎至此,到底是要在皇後跟太子妃之間選一個的得罪,年太醫心一橫開口道:“太子殿下,懷孕的人經不起折騰,身子比起一般人要虛弱許多,就該養著歇著。別說長時間跪地,就算是抻到了也是有可能小產的。殿下,娘娘的身子經不起折騰了,如若再不刮宮,隻怕性命難保啊。”
這話已經足夠明顯了,餘香流產就是因為今日的罰跪。太子捏緊了拳頭,關節咯咯作響。從自己的母妃慘死,再到張放出宮,直至今日餘香流產。這一切的結果都因皇後而起,倘若此仇不報,他又還有什麽臉麵再做天下儲君?連自己在意的人都無法保護,那還怎麽保護天下黎民?
“你們務必要保住太子妃的命,倘若她有個三長兩短,你們全都要給她陪葬。”太子瞪圓了雙眼,脾氣一向溫和的他,突然之間急得像是一點就燃的爆竹。
“殿下,還請您在殿外等候,場麵血腥,您不宜在場。”年太醫見其他太醫都在低頭準備刮宮的工具,不願上前開這個口,於是隻得自己硬著頭皮上。這刮宮之術他雖做過幾次,但卻也沒有十拿九穩的把握。如若太子殿下在場,時不時的再開口訓斥幾句,他這手下的彎刀略微一顫,那沒了的可就是太子妃的命了。
太子殿下皺眉,凝望了一眼床上早已昏迷不醒的餘香,長歎一口氣,走出殿外等候。
“奴婢給太子殿下請安。”莎羅見太子殿下走了出來,連忙跟上施禮請安。
如若不是她這一聲問安,太子根本就沒注意到莎羅在這兒。本就心情不好,再加上莎羅是父皇賜給自己的人,更就是沒什麽好感。於是太子冷聲詢問她:“你為什麽在這兒?”
“奴婢有事跟您說,所以在這兒。”莎羅早就在剛才盤算好了一切,自己這個徒兒還真是會替人著想,她正不知道怎麽扳倒她,餘香竟然自己小產了。
“什麽事?”太子跟莎羅說話時,那眼睛一直瞥向殿內,心思也一直都在餘香身上。
莎羅眼波流轉,忽而笑道:“其實太子殿下不必因為太子妃的小產而難過,因為太子妃肚子裏懷上的孩子,並不是您的。”
太子聽見這話,身子一僵,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終於將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莎羅身上。
“再重複一遍你剛才講的話。”
莎羅看到太子這個樣子,心中當即竊喜,看來這餘香的魅力也沒有她想象中的大麽。她這個外人隨口一句話,太子就質疑了。
“奴婢剛才說,其實太子殿下不必因為太子妃的小產而難過,因為太子妃肚子裏懷上的孩子,並不是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