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他會守著她,從少年到白頭
離開沈家時已接近子時,除了門前眾人提著的燈籠,四周黑漆漆不見光亮。
沈家眾人出來相送。
沈卻和薛諾跟眾人拜別上了馬車離開后,沈老夫人就忍不住說道:「此一去,也不知長垣將來如何。」
沈正天冷聲道:「不管將來如何那都是他自個兒求來的,是生是死都怨不得旁人!」
沈老夫人瞅了眼長子,也沒揭穿他的嘴硬。
幾個小輩窩在牆角嘀嘀咕咕,沈長瑞朝著沈忠康道:
「祖父,明天我們能去送大哥嗎?」
「不能。」
「為什麼啊?」
「你課業做完了嗎?」
「……」
「我聽夏侯夫子說,你年後小測試得了丙下,開課之後就逃學了三次。」
沈長瑞:「……」
眼見著自家孫子縮著腦袋灰溜溜地回了府里,沈忠康扭頭看了眼已經出了巷口的馬車,朝著身旁其他人道:「夜深了,都回去歇著吧。」
……
沈卻撩著馬車帘子望著身後許久,待看不見沈家眾人這才鬆手收回目光。
「捨不得?」薛諾問他。
沈卻低「嗯」了聲:「我剛才看見父親哭了。」
自小到大他從沒見過沈正天掉眼淚,在他面前父親總是巍峨如山嚴苛從容,無論遇到什麼事情從沒彎過脊樑。
可就在今夜,沈正天叫了他去臭罵了他一頓,打了他兩巴掌,等他離開后卻一個人躲在書房裡抹眼淚。
那是他從未見過的模樣。
薛諾摸了摸腕間多出來鄒氏給她的玉鐲:「其實你父親母親都挺疼你的。」
鄒氏怕怠慢了她,連夜準備了回禮,將本該給兒媳的東西一件不少的全都給了她,而沈正天雖然嘴裡罵著沈卻,絲毫沒給他半點好臉色,可他們臨行前卻讓鄒氏將大房多年積蓄全都給了他們。
此去南下前途未卜,他們只想將最好的都給了他們,哪怕不善言辭的沈正天也不例外。
沈卻聞言緊抿著唇:「是我辜負了他們。」
他自幼所受教導便是忠君之事,父親想要他走的也一直都是如他和祖父一樣的人生,可他偏偏選了他們最不願見他選擇的路。
薛諾見他垂著眼帘語氣低沉的樣子,靠著他說道:「後悔了?」
不待沈卻說話,她就湊近他臉前,
「後悔也來不及了。」
「本來你這麼難受,我該勸你若是捨不得他們就留在京城,可我又不願意說這違心的話,哪怕是你的親人,我也不想為著他們委屈了我自己。」
薛諾攀著沈卻脖頸,允著他嘴角廝磨,
「沈公子,你從了我了,這輩子怕都要委屈你了。」
溫熱的氣息縈繞在頰邊,呼吸交纏時,女孩兒輕咬著他唇邊軟肉,艷麗至極的桃花眼中水光瀲灧。
明明是最自私小氣的話,她卻說的理直氣壯。
沈卻摸著袖中折好的婚書,心中那點兒因離別滋生的難受漸漸散去。
他低頭含著她的唇,手中一勾便拉著她腰身將人撞進自己懷裡:「既覺得我委屈,那便補償我吧。」
……
馬車中廝磨痴纏,夜風捲起初春綣思。
外間馬兒揚蹄跑著,車輪碾過地面發出細碎響聲,馬車搖晃著前行時,金風默默捂著耳朵。
……
二月十一,京郊校場。
鼓聲擂鳴之時,身著銀黑盔甲的蕭池,與一襲紅衣輕甲長發高束的薛諾、沈卻齊聚校場,身後是即將隨行出征的將士。
黑壓壓的人群聚滿整個校場內外,馬蹄踐地和嘶鳴聲全是鼓聲之中格外鮮活。
新帝領諸臣百官祝酒禱歌,待到禮畢結束諸將啟程離京,新帝也未曾單獨與薛諾說過話。
等領兵出了校場,蕭池騎在馬上朝著薛諾道:「我還以為他會尋你說些什麼。」
薛諾挑眉:「說什麼?」
蕭池勒著韁繩撇撇嘴:「還能什麼?如今兵權被我們分走大半,我們離京之後難以掌控,他在京中孤家寡人的,還不趁著你沒離開之前跟你賣賣兄妹之情,寬慰幾句顯示仁厚,好能收買人心?」
薛諾聞言頓笑:「你怎麼知道他沒做?」
蕭池不解看她,還沒等他開口去問,遠處就有馬蹄聲傳來,更有人高呼「長公主留步」。
薛諾幾人停了下來,扭頭就潘青騎馬而至。
薛諾微側著頭:「潘統領怎麼來了?」
逼宮之後,燕凌那禁軍統領之位便隨著天慶帝落敗被一擼到底,潘青因是太子近衛,自然得了高位。
如今禁軍上下都由潘青統轄,而錦麟衛那邊謝田玉為首,暫時還由安國公管著。
潘青朝著薛諾行了一禮,從懷中取出一錦盒遞給薛諾:「微臣奉陛下之命,將此物交於長公主。」
薛諾看著那錦盒挑挑眉。
潘青雙手捧著錦盒:「陛下說,他不是廢帝,您也不是永昭公主,他無法與您保證能做到永不相棄,可至少眼下願意將江山社稷託付於您。」
「願以此為信物,祝您一路順遂。」
薛諾聽著潘青的話,扭頭朝著校場那邊望去,隱約能看到那高台之上明黃身影。
明明隔了老遠,甚至看不清他臉上神情樣貌,可薛諾卻莫名感覺到那高台上的人正看著這邊。
她緩緩輕笑起來,伸手接過錦盒說道:「回去告訴太子哥哥,江山社稷太重,還是他自己扛著,這皇位他且好好坐著就是,別什麼都拉著我。」
潘青聞言微鬆口氣:「微臣會告訴陛下。」
他扭頭看向沈卻,
「沈大人,陛下讓我轉告您,好好待長公主,待您與長公主大婚時,記得送壺喜酒回京。」
沈卻揚唇:「好。」
潘青躬身朝著二人行了一禮,便翻身上馬離開。
等人走後蕭池就迫不及待湊過來:「陛下給你送了什麼?」
薛諾將錦盒扔給了蕭池。
蕭池手忙腳亂接過,打開來后就瞧見裡頭放著的半塊梟符。
他瞪大了眼看向薛諾,就聽她說道,
「這東西能叫你更名正言順領兵北上,早些擊退了北狄,我和沈卻在朔州等你,等到戰事平息,你和阿姐的婚事與我們一起辦,姐夫覺得怎麼樣?」
蕭池先是驚訝薛諾會將一半梟符給他,隨即就被她口中那句「姐夫」叫的喜笑顏開。
「你叫我什麼?」
「姐夫。」
「唉!」
蕭池樂得眉眼開花。
薛諾勒著韁繩瞧著身後已經啟程的大軍,笑著說道:「戰場之上刀劍無眼,姐夫可要好好保重,你要是死在戰場了,我阿姐可不會為了你守寡,到時候我定會替她找一個俊俏斯文溫順乖巧的少年郎。」
蕭池聞言臉一黑:「呸,你想得美!」
薛諾哈哈大笑:「走了。」
沈卻見著薛諾駕馬離開,朝著蕭池拱手:「蕭侯爺,朔州再會。」
蕭池翻了個白眼,將梟符一把揣進懷裡:「趕緊滾蛋!」
看見他們就煩!
沈卻笑著拉緊韁繩勒馬便朝著薛諾追了過去。
大軍自官道一分為二,蕭池領兵北上,薛諾、沈卻領兵南下。
塵土飛揚之間,沈卻追上薛諾,騎馬走在她身邊:「你當初讓我將梟符交給陛下,就已經算到他會把梟符還回來?」
薛諾說道:「我哪能算到。」
沈卻聞言不信地看她。
薛諾笑了笑:「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蟲,怎能知道他在想什麼。」
「我不過是覺得,他若真如他登基前所言為著蒼生百姓不重權欲,就該明白梟符放在我手上才是最好,否則南北調兵若無梟符怎能成事?」
沈卻若有所思:「那他今日要是沒將梟符給你?」
「他要是不給,那他之前所言就都是假的。」
讓權是假,過往情誼也全都是偽裝。
薛諾不介意新帝跟她作戲,可既然是作戲,那自然也就不用留情。
「天慶帝罪孽滔天,太子得位之後不願受其牽連,欲使人謀害讓其暴斃於廣寧殿中,為宮人所救。」
人人皆知新帝弒父。
天慶帝驚懼交加之下,吐露一兩句先帝得位不正,新帝不配為君的話也不足為奇。
皇位初定朝中不穩,各地藩王若察覺機會就會如蝗蟲一般一擁而上,屆時新帝下場如何,不需薛諾言明沈卻也能清楚。
長風捲起塵土,紅衣少女清冷而又張揚。
「我是小人,萬事皆以利己為先,他若不是我的太子哥哥,我又憑什麼讓他穩坐皇位?」
沈卻靜靜看著薛諾。
薛諾伸手捋過頰邊長發,側頭看著他:「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怕?」
沈卻搖搖頭:「沒有。」
很早之前夢境之中,他就已經知道她性情如何,那般肆意張揚的小千歲本就不是會為了大局委屈自己妥協之人。
沈卻馭馬上前,並肩時握著她拉著韁繩的手:「我只是慶幸,當初在江南我沒因夢境對你狠下殺手。」
薛諾揚唇笑了起來。
馬兒朝前走時,陽光落於兩人身上。
薛諾彎著眉眼:「我這一輩子怕是都學不會天下大義了,所以你得好好看著我,別叫我有機會禍害蒼生。」
沈卻與她十指交纏:「好。」
他會守著她,從少年到白頭。
百年之後,闔棺而葬,此生足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