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相熟 007
青覃依傍著佛門名山而生,和周邊同樣打著佛門聖地旗幟的鎮子相比,青覃是距離最近的。除去繁華的商業街區,小鎮整體呈現清寧安逸的氛圍。
從隱匿的賭局離開,老波饑腸轆轆地尋找吃食。走到包子鋪邊上,他伸手撈過一個不知內陷為何的包子嚼起來。包子鋪裏憨厚老實的中年夫婦看似早已習慣,他們不說話,但眼神頗為嫌棄。
老波吃完一個包子並不給錢,相反,他倒又伸出手來說:“曹老三,這年頭誰還吃菜包子?!摳死了!來,給我個肉的。”
在丈夫的示意下,妻子不情不願地拿了個肉包子給老波。她沒有遞,而是用丟的,眼皮垂下去不看人,氣得厲害。
老波這種流氓的存在,似乎是玷汙了青覃這座被佛氣籠罩的小鎮,可是反過來說,他也像是一種磨難,完整了一個需要苦修行的真實世界。
解決了肚子的問題,老波的賭癮又開始騷動。他一邊隔著衣服搔撓皮肉解癢,一邊自言自語:“就差那一把!老子還不信了,再來一把,老子還翻不了身?!”
要翻身,就得要錢。打工是不可能的,這輩子也不可能打工的。借錢也借不出來了,他濫賭成性,好吃懶做,整個鎮子誰不知道?隻有桑小四兒子那樣的外人,才會不知底細地被他騙……
想著想著,老波眼皮裏的蠻橫勁兒又滾出來。他本來是害怕梁川知道他騙錢來尋麻煩,可是賭徒心態作祟後,他倒有了偏向虎山行的勇氣。
老波趿著老棉鞋,一路跑到東街賣梨膏糖的鋪子,問:“韓老頭,那小孩哪兒去了?”
“走啦,”韓老頭緩緩走出來,他說,“前頭花鋪子買了點花,就走了。”
老波發出長歎,他將手插入口袋,心裏轉著鬼主意。他瞥見玻璃上自己的影子,扭頭衝韓老頭喊:“快,給我把梳子。”
“還要梳子……就你還要梳子,”韓老頭忍不住譏諷,“你以為你還是二十歲哦?還能靠臉混飯吃哦!”
雖然抱怨,但韓老頭仍舊進屋給他拿了把梳子。
老波對著玻璃反射整理著自己幾天沒有洗的寥寥的頭發,他又要求道:“有沒有筆?本子?”
“我哪兒來的筆和本子?!”韓老頭氣急了,伸手要打人,他說,“要不是看在你爸的份上,誰管你這坨爛泥?!”
“沒有就沒有,喊那麽大聲幹嗎?”老波把梳子扔給韓老頭,不耐煩地說,“沒文化還有理啊?連個本子、筆都沒有,活該幾代人賣糖塊。”
他雖然這麽說,臨走時卻又奪了一塊梨膏糖含在了嘴裏。
老波走進花店,出來的時候手裏多了一隻紅玫瑰,還有一本小學生用的田字簿,以及一隻鉛筆。
他嘴裏叼著玫瑰,趴在牆上用鉛筆在田字簿上鬼畫符,完成後,他用食指彈了彈本子,洋洋得意地說:“差不多,就這樣,你自己送上門,可別怪我。”
老波走著和梁川差不多的路,然後他在大銀杏樹下找到了梁川。
老波停下腳步,又扒拉了下頭發,然後把玫瑰花別在後腰上,三兩步跑過去。他調動麵部五官,讓自己看起來像個老實巴交的好人。
“大侄子,你來啦?你怎麽親自來了?幸好我今天沒出門。你看,”老波打開田字簿,指著上麵亂七八糟的圖案,說,“你看看,這段時間我去了多少地方,都是為了找你媽媽的下落啊。我準備下午再去這個……這個叫林鎮的地方,我真是快把腿跑斷了。”
梁川見了老波仿佛見了空氣,平靜得很。他拍了拍銀杏樹,當作告別,連話都懶得和老波搭。他識破他拙劣的演技,討厭他影響自己的心情。
老波碰了軟釘子,並不害臊,他緊跟上梁川的腳步,東拉一句,西扯一句。
“大侄子,你還沒吃飯吧?來都來了,我請客……”
“我跟你講講具體情況……有很多線索……”
“你放心,我老波辦事肯定盡全力,你媽媽我一定能幫你找到……”
梁川停下腳步,用冰冷的目光俯視老波,他說:“今天是我妹妹的忌日。”
“啊……”老波一愣,沒料到他會突然說這個,他誇張地“哎呦”,然後問,“你妹妹死了?什麽時候死的?怎麽死的?”
“你關心嗎?”
老波又是一愣,他想起了一些往事,臉上有些掛不住,他模棱兩可地應付著:“我現在給你打工,幫你找人,你是我老板,是財神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青覃是個小地方,地方越小,人與人之間脈絡交織就越緊密。關於他母親和老波的傳言,梁川早已知道。
這樣的男人,讓梁川鄙視。
他發頂稀了,油潤感讓那黑色看起來像築路的瀝青。他的肚子鼓出來,頂在衣服上像塞了顆球。他的尖下巴在年輕時一定是好看的,但現在卻掛不住鬆垮的肥肉。他身上的一切都在闡釋兩個字:放縱。
如此不堪的男人,他不想多看一眼,他為母親感到悲哀。
梁川負氣要走,卻又被老波攔住。老波沒有忘記他“自投羅網”的目的,不論梁川怎麽罵他,他都能訕笑著辦事。
“要錢是吧?”梁川氣急了,唇邊竟然浮現一絲笑。
“不是,”老波大言不慚地說,“你年輕不懂事,出去找人,打聽消息,總要給人家一點好處費……”
梁川冷冷一哼,厭惡地問:“賭了幾天了?”
“啊?”老波有些裝不下去。
“兩眼無神,一嘴臭氣,髒得像剛從煙囪裏拽下來的熏肉。在我麵前演戲?我給你錢是施舍,當你是乞丐,你以為是什麽?”
被梁川毫不留情地扯下遮羞布,老波難堪地說:“小小年紀,說話怎麽這麽狠……”
“狠?”梁川哼了一聲,說道:“你去死吧,我一分錢都不會再給你。”
祭完梁畦,梁川沒有在青覃逗留,他去了不遠處的佛門聖地,在山上住了幾天。
他的父親梁道生在歐洲幾個國家都有大房子,每個房子裏都有神靈。西方諸國各種神,可以上演一場諸神大戰。他的父親是為了求財,而他隻是為了尋求內心的安寧。
有些事情是說不通的,他並不信神佛,但住在離青覃不遠的山上,他就沒有再做夢。
梁川躺在硬木板的床上,給自己的心理醫生白珊卓發了消息:“不好意思,原定的谘詢取消,我很好,謝謝。”
他放下手機,合上雙眼,檀香的氣味若有似無安撫著他。明天他就要離去,但今夜依舊安眠,他沒有在夢中墜入海底,然後渾身濕透地從夢中蘇醒。
遠方,海州,博克斯辦公樓內,戚澄急急忙忙地闖進了會議室的大門,她以為自己遲到了,還好並沒有。
王嘉林要召開部門大會,他並沒有告知會議具體內容,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等待著他來宣布重新啟用“公共池”。
除了曼迪和她的手下,其餘所有人,從領導到實習生,無一不是興奮的。
王嘉林還沒有到,整個會場熱鬧得厲害。三組經理沈文峰和二組經理王凱博熱絡閑談,他們什麽都聊,就是不提瘋石項目。
戚澄從人群裏擠進去,她的拳頭攥得緊緊的,右手手心裏有一個數據盤,裏麵存著的是薑妍修改好的設計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