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用過晚飯,乳母抱衡哥兒去睡覺了。


  衡哥兒很喜歡草原,喜歡在上麵跟著三郎他們跑來跑去,也喜歡撅著小屁./股抓螞蚱,白天玩得盡興,晚上睡得便香。


  殷蕙漱了口,見魏曕坐在次間榻上看書,她先去沐浴了。


  至於魏曕會不會替她去查驗崔玉的“正身”,殷蕙毫無把握。


  魏曕是個非常嚴肅刻板的人,隻有在那事上才會出格一些。


  隻是,如今殷蕙與魏楹是閨中密友,她明知魏楹對崔玉情根深種,上輩子又聽說過崔玉是太監的流言,這種情況下若不幫魏楹確認一下,殷蕙良心難安。


  如果魏曕幫忙查了,回來告訴她崔玉確實是太監,那她隻需轉告魏楹,魏楹必然死心,一個正值妙齡的好姑娘大可以嚐試去喜歡別人,不用再背負沉重的心事。如果魏曕告訴她,崔玉是個正常的男人,那魏楹堅持喜歡他是她的自由,殷蕙就不用再摻和什麽。


  她也不敢摻和,苦勸魏楹死心她未必會聽,支持她喜歡崔玉,燕王知道了還不休了她這個兒媳!

  況且殷蕙並不願意支持魏楹,這事確實違背倫常難以善終,甚至殷蕙要驗證那道流言,就是希望找到一條有力的理由說服魏楹死心,別為這事與燕王鬧不愉快。


  等她穿好中衣走出浴室,魏曕正抱著換洗的中衣準備過去。


  夫妻倆迎麵撞上,殷蕙見魏曕都沒有看自己,應該還在生氣,便避到一旁,待魏曕從旁邊經過,她自去睡覺。


  一刻鍾左右,魏曕回來了,讓金盞、銀盞滅燈告退。


  燈落之前,魏曕看向床頭,她麵朝這邊躺著,長睫合攏,眉頭舒展,仿佛已經睡著了。


  丫鬟輕輕帶上門,魏曕也掀開被子躺了下來。


  不知過去多久,魏曕朝她那邊看了眼:“你真想為了一道謠言,浪費一件事的機會?”


  殷蕙終於弄出一點動作,證明自己還醒著,然後心平氣和地道:“其實這消息真假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可您體會過那種感覺嗎,就是您聽說了一個您認識的人的秘密,非常離譜的秘密,卻又沒人能告訴您這秘密是不是真的,這時候,您會不會特別難受?”


  魏曕沒有過這種體會,但他明白她的意思了。


  “我會安排長風找機會去查。”魏曕應允道,不需要她使用激將法,他承諾的事就一定會做到。


  殷蕙怔了怔。


  這事他拒絕,她一點都不會覺得奇怪,可魏曕答應,殷蕙竟有種受寵若驚的感動。


  她試探著去掀他的被子,得到默許,殷蕙便抱住他,臉貼著他的胸口道:“您真好。”


  男人似乎哼了一聲,殷蕙沒聽到聲音,隻感受到有風從發梢吹拂而過。


  “以後我不想再聽此類閑話。”魏曕冷聲道。


  殷蕙笑著蹭了蹭他:“那您想聽哪類閑話?咱們剛到別院,世子爺第一次跑完馬後不得不叉著腿走路的那種閑話?”


  魏曕沉默片刻,忽然摸到她的嘴角,輕輕扯了扯:“那是大哥,你敬重些。”


  殷蕙才占了便宜,故意拍他的馬屁:“我隻敬重您這樣文武雙全的,那日騎射比賽,您拿了頭名,別人都羨慕我呢。”


  魏曕被她這麽一膩乎,人便壓了上來。


  次日早上,魏曕走到窗邊的書桌前,鋪開宣紙,在一側寫了一行小字,墨跡一幹,他扯下細細一張紙條,疊好。


  出發去陪父王之前,魏曕將紙條交給長風,低聲吩咐道:“盡快辦好。”


  長風鄭重領命,等三爺走了,長風走到一個僻靜角落,神色嚴肅地展開紙條。


  看完之後,長風的神色變得無比複雜。


  這叫什麽差事?

  他寧可再去挨廖十三的打,也不想辦這個。.

  八月十三,燕王白日狩獵,黃昏命廚人將獵物扒皮,架起篝火吃烤肉,還讓人把未能參與狩獵的三個兒子以及諸位文官叫了過來,眾人同樂。


  有酒有肉,自然也有歌姬獻舞。


  考慮到徐王妃等女眷不在,今晚歌姬們所穿的衣裙清涼多了,舞姿也更妖嬈動人。


  武官們在狩獵場上出盡了風頭,今晚燕王有意親近文官,叫他們以這次秋獵為題,分別賦詩一首。


  世子爺魏暘、二爺魏昳終於有了表現的機會,率先吟出了自己的詩句。


  燕王點點頭,看向魏曕。


  魏曕道:“兒子不擅詩詞,就不獻醜了。”


  燕王沒有勉強,老四魏昡是同樣的說法,老五魏暻雖然才十三歲,卻也出口成章,作了一首好詩。


  燕王很滿意,老五身上不愧也流了一半崔家的血。


  接下來,就輪到崔玉賦詩了。


  魏曕默默將目光投了過去。


  說起來,因為崔玉曾經住在王府且與他們一起讀書,魏曕與崔玉還算熟悉,但隻限於見麵次數多,很少交談。


  崔玉長他四歲,今年二十六了,其人風姿卓越,聲音清潤,與太監的尖細聲調完全不同。


  那謠言簡直就是無稽之談,也不知道是什麽人整天在殷氏麵前搬弄口舌。


  回想她近日常接觸的,魏曕想到了二嫂紀氏,不過,紀氏又是從何處聽來的?

  魏曕瞥了一眼身邊的魏昳。


  二哥最風流,難道他男女不忌,難道他就是那個覬覦崔玉的男色跑去窺視崔玉沐浴的人?


  這時,眾人為崔玉的好詩喝起彩來,喧嘩聲打斷了魏曕的猜疑。


  宴席吃到一半,燕王忽覺腹痛,叫眾人繼續飲酒作樂,他先行回了別院。


  他一走,武官們放得更開,尤其是馮騰,喝高了,居然拉著廖十三要去一邊摔跤,其他武官跟著起哄,廖十三沒辦法,隻好決定陪馮騰摔一場。他這一應戰,立即帶走了一大波人,勾肩搭背地走到幾丈遠外,圍成一圈看兩人摔跤,等馮騰被廖十三撂倒在地,又有其他武官上場。


  留在宴席上的人屈指可數,有麵無表情的魏曕、沉迷於歌姬舞姿的魏昳,以及自斟自飲的崔玉,當然,魏家兄弟喝的是酒,崔玉喝的是茶。


  這時,崔玉忽然離席,朝下風處的淨房走去。


  魏曕不著痕跡地看向長風,就見長風已經跟了過去。


  魏曕給自己倒了一碗酒,剛要端起來,忽然聽到女子的嬌呼聲,偏頭一看,卻是魏昳拉了一個歌姬倒在懷裏,他自己喝一口酒,再低頭去喂那歌姬,兩個人四片嘴唇緊緊地貼到了一起。男的才大口大口地吃過烤肉,女的濃妝豔抹一嘴的口脂……


  魏曕胃中一陣輕微翻滾,隻後悔自己為何要看,重重放下酒碗,沉著臉朝摔跤場那邊走去。


  魏昳聽到了他摔酒碗的聲音,分心看了眼,暗暗好笑,這老三,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個童子雞。


  魏曕來到摔跤場邊上,前麵的人看到他,自動讓出位置來。


  此時摔在一起的已經變成了廖十三與指揮使楊敬忠,兩人都脫了外袍,赤膊上陣。


  魏曕看到了廖十三身上的一道道舊疤,明明醜陋,可在他眼裏,這些疤痕比那些歌姬順眼多了。


  “老三要不要比一場?”魏暘走過來,笑著拍拍他的肩膀。


  魏曕搖頭,在衛所有將士找他切磋,魏曕大多時候都會應下,但他並不喜歡這種赤膊摔跤。


  淨房這邊,崔玉、長風幾乎是一前一後地走到了門口。


  崔玉回頭,看了眼長風。


  長風駐足,垂眸道:“不知公子介不介意……”


  崔玉笑笑:“進來吧。”


  草原上不方便,連燕王都與官員們共用這一處淨房,他又豈會介意與三爺身邊的侍衛同用。


  隻是,裏麵那麽多位置,當長風跟過來挑了他旁邊的位置,崔玉多少還是覺得有些奇怪。


  好在,都是男人,崔玉並沒有多想。


  長風低頭解開腰帶,拿餘光往崔玉那邊瞟,卻見清風朗月的公子做這種事也十分講究,竟特意用垂落的袖口做了遮掩。


  水聲一響,長風更加著急起來,一邊是窘迫緊張,一邊是三爺的紙條。


  雖然長風不明白三爺為何要他查這個,可他一定不能讓三爺失望!


  情急之下,等崔玉準備提上褲子時,長風突然直直地朝崔玉那邊倒了下去。


  “你……”


  崔玉下意識地伸手來扶他,隻是文人動作終究慢了一步,長風重重地撞到他身上,兩人再一起倒落下去。


  “你沒事吧?”見長風一動不動,崔玉迅速穿好褲子,再來扶長風。


  雙眼緊閉的長風悠悠轉醒,一臉茫然:“崔公子?”


  崔玉關切地看著他:“剛剛你摔倒了。”


  長風緩緩坐正,摸摸腦袋,仿佛他也不明白究竟是怎麽回事。


  崔玉想起這些侍衛們無論風吹日曬都要守在主子們身邊的筆挺姿態,主子們跑馬他們得跟著,主子們坐下來休息他們隻能站著,便對長風道:“去找隨行軍醫看看吧。”


  長風站起來,低頭抱拳:“多謝公子,煩請公子替我瞞下此事,不要告知三爺。”


  崔玉自然應下。


  長風先行告退。


  待這場持續到快二更天的晚宴終於結束,長風才找到機會向主子交差:“三爺,謠言不可信。”


  他可以證明,崔公子不但是個真男人,還是一個真正的君子,被他冒犯了,卻隻想著關心他。


  魏曕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似的,徑直朝別院走去。


  他回來的太晚,又要洗漱沐浴,殷蕙早睡著了,直到魏曕提著一盞燈來到床邊,光亮驚醒了她。


  “您回來啦?”殷蕙拿手擋住眼睛,困倦地道。


  魏曕坐下來,黑眸審視地看著她:“長風去查過了,他身體無恙。”


  殷蕙反應了一下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眉頭就皺了起來,下意識地道:“既然不是,誰那麽壞……”


  “總之與你無關,勿傳謠,也少信謠。”確認她沒有為此事欣喜,魏曕滅了燈,躺好睡覺。


  殷蕙暫時是不困了,在黑暗中陷入了沉思。


  崔玉不是太監。


  既然不是,當年公爹登基,崔玉乃大功臣之一,又是後宮四妃之一的親弟弟,前程似錦,為何要因為一道可以簡單澄清的謠言出家離去?公爹又為何要為他的離開嚎啕大哭?


  說實話,殷蕙根本想象不出公爹嚎啕大哭的情形。


  此事疑竇重重,亦不知與魏楹的遠嫁有沒有關係。


  上輩子掌握的信息太少,殷蕙揣摩半晌也沒有任何頭緒。


  算了,作為隔房嫂子與好友,她能幫魏楹的都幫了,既然魏楹沒有白白為一個假男人執迷不悟,後麵的事她也愛莫能助。


  觸怒公爹的代價太大,魏楹無畏,殷蕙付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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