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如果兩匹馬旗鼓相當,殷蕙或許真會冒出與魏曕比賽跑馬的念頭,但是現在,本來人就比魏曕矮,馬再矮一頭,殷蕙哪還有什麽比賽的心情。


  她甚至都想與魏曕背道而馳,免得像個孩子似的跟在他的高頭大馬後。


  魏曕行在前麵,能聽見後麵噠噠的馬蹄聲,知道她一直跟著,他便欣賞起山裏的風景來。


  至於跑馬,他每天去衛所都是騎馬去的,想跑隨時可以跑,還用特意來這邊?


  不過是縱她一回罷了。


  山中多樹,連綿的新綠中偶爾出現幾抹花紅,春日陽光溫暖,鳥雀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追逐鳴叫。


  他重在賞景,殷蕙對熟悉的山景沒有太大興趣,恰好一陣風吹來,殷蕙忽然起了興致,一甩韁繩,超過魏曕衝了出去。


  不想比賽,但跑馬總比慢慢走有意思。


  馬跑起來,迎麵的風也大了,隨著馬背輕輕顛簸間,殷蕙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了一朵雲,逆風而行。


  她越跑越快,眼裏隻有遠處的藍天,近處的山路。


  魏曕保持兩個馬身的距離跟在後麵,視線也從兩側的風景移到了她身上,別看她的馬矮,人也單薄嬌小,那意欲乘風而去的氣勢卻不輸男子。

  魏曕忽然想起有一次他與大哥、二哥吃席,二哥魏昳對南北兩地歌姬的點評。二哥說,南地歌姬更嬌更柔,說話軟綿綿的,燕地歌姬更颯爽一些,唱的曲兒自帶一種豪情,夜裏也更放得開。


  魏曕沒碰過任何一地的歌姬,王府家宴時常也會有歌姬獻舞,魏曕卻沒有特意去分辨兩地歌姬的差別。


  殷氏是他唯一的女人。


  去京城之前,夜晚的殷氏溫柔似水,從京城回來後,她的性情變了很多,白日不再拘謹,夜裏也經常抓他兩把。此刻再看她策馬奔馳的身姿,魏曕忽然覺得,她骨子裏的確有幾分豪爽。


  兩匹馬拐了個彎,前麵的山路上突然出現五匹駿馬,馬背上的男子個個錦衣華服。


  並不是很寬敞的山路上,五人並肩排開,阻擋了去路。


  殷蕙放慢速度,回頭看向魏曕。


  魏曕跑到她前麵,示意她跟緊自己,再繼續往前。


  那五人已經調轉馬頭,同時打量起兩人來,其中一人指著魏曕的馬震驚道:“那是不是匈奴名馬白蹄烏?”


  白蹄烏?

  落在後麵的殷蕙再次看向魏曕的坐騎,那馬全身毛發烏黑如緞,隻有四隻蹄子是白色的,剛看到時殷蕙還暗暗遺憾這馬如果蹄子也是黑的就更漂亮了,沒想到這馬居然還是名馬。


  殷蕙雖然生在大富之家,見識遠超普通百姓,可她對馬種並沒有什麽研究。


  看過馬,殷蕙再去看前麵那五人,當她的目光落到其中一張俊朗的臉上,不由一驚。


  故人重逢的喜悅剛浮上心頭,猛地又想起此時時機不妥,殷蕙垂下眼簾,盡量隱在魏曕身後。


  魏曕擋在前麵,神色冷淡地掃視那五位富家子弟,忽然察覺其中一人在看向他身後時,神色一怔。


  對麵的五人確實都是平城的富家公子,今日約好來遊山跑馬。他們的坐騎在平城已經屬於好馬了,如今卻看到一個陌生的公子騎著傳說中的名馬,其中一個穿藍衣的公子便升起一較高下之心,正要上前挑釁,卻被人從後麵抓住手腕。


  那人回頭,見是謝懷安,奇道:“謝兄攔我做何?”


  謝懷安搖搖頭,低聲道:“能騎白蹄烏的人,應該有些來曆,你我還是不要招惹的好。”


  藍衣公子有些不高興,隻是謝懷安的家世比他家好,他得給謝懷安麵子,於是朝其他三人使個眼色,將山路中間讓了出來,然後再去看騎著白蹄烏的冷麵男人。


  按照情理,他們既然把路讓開了,對方怎麽也該抱拳或點頭致謝,然而魏曕隻是冷著臉穿梭而過。


  殷蕙緊追上去,目不斜視。


  “怎麽回事,這兩人也太橫了吧?咱們給他讓路他們居然沒有一點表示?”


  對著兩人快馬離去的背影,藍衣公子氣憤地叫道,作勢就要騎馬追上去。


  謝懷安警告道:“他們是郭將軍家的親戚。”


  藍衣公子揚起的馬鞭馬上放了下來,背後冷汗淋淋:“郭將軍?”


  燕地隻有一位郭將軍,便是十萬禁軍的將領郭嘯。


  經商的最怕當官的,別說郭將軍了,就是平城的知府,他們看見了也得恭恭敬敬的。


  “哪家親戚,謝兄又如何認得的?”


  麵對同伴們的詢問,謝懷安隻是搖搖頭,謹慎道:“還是不要打聽了,免得禍從口出。”


  藍衣公子等人隻好作罷。


  離開之時,謝懷安又朝身後看了眼,麵上浮現苦笑。


  “那裏麵有你的舊識?”


  繞過一個山頭,魏曕突然放慢速度,問殷蕙道。


  他的臉還是那張冷臉,可殷蕙莫名有種感覺,他不太高興。


  想來也是,堂堂皇孫被人攔路挑釁,雖然很快就識趣地讓開了,他還是會生氣吧。


  謝懷安阻攔藍衣公子的動作那麽明顯,殷蕙無法撒謊,解釋道:“穿白袍的公子叫謝懷安。我曾祖母便是謝家女,我祖父與謝懷安的祖父是親表兄弟,兩家關係一直都挺好的,所以我與謝懷安從小就認識,他大我三歲,是我表哥。”


  魏曕的臉色並沒有任何緩和。


  殷蕙想了想,道:“懷安表哥為人穩重守禮,您也看見了,剛剛他明明都認出我了,也猜到了您的身份,都沒有冒然相認,過後他肯定也不會對那些人說的。”


  魏曕的腦海裏便浮現出謝懷安認出她時的眼神。


  “衡哥兒該醒了,回去吧。”魏曕突然勒住韁繩,不容拒絕地道。


  殷蕙隻好挑了一條最近的山路,與他提前返回東山寺。


  衡哥兒還睡得很香,甚至還打著小呼嚕,金盞都沒用叫醒乳母,耳朵貼著門板聽了聽,就來複命了。


  殷蕙看向魏曕。


  魏曕冷聲道:“等他醒了再動身。”


  殷蕙便讓丫鬟們備水,她要擦臉。


  睡也睡不了多久,殷蕙索性坐到椅子上,正要叫銀盞幫她解開發髻,魏曕進來了,叫兩個丫鬟下去。


  殷蕙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魏曕走到她麵前,抬手摸了摸她頭頂的男子發髻。


  就在殷蕙不明所以的時候,男人溫熱的大手突然順著她側臉往下一挪,熟練地撐開她領口。


  明明那麽冷的人,卻能麵不改色地做這種動作。


  時間根本不容許,殷蕙緊緊捂住他的手:“您就不怕佛祖看見嗎?”


  魏曕另一手抓住她的肩膀將人提起來,在她頭頂道:“已經見過了。”


  殷蕙就想起了那晚佩戴的佛像吊墜,如果那吊墜真能把人間發生的一切稟報給天上的佛祖,魏曕大概已經被佛祖用雷劈焦了。


  不知過了多久,隔壁房間傳來衡哥兒的笑聲,小家夥醒了。


  殷蕙被他捂著嘴,隻能用眼睛提醒他。


  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魏曕衣衫齊整地去了外間。


  金盞、銀盞守在外麵,麵麵相覷,進去伺候夫人吧,剛剛好像聽到一點動靜。


  念頭剛落,裏麵傳來了夫人的聲音,叫她們去伺候。


  二女前後入內,就見夫人穿著中衣坐在寺院客房簡陋的梳妝台前,男子發髻依然整整齊齊,隻有一張臉紅得像喝醉了酒,眼波亦殘留迷離。


  “梳頭吧。”殷蕙有氣無力地道,桌子下一條腿還隱隱發抖。


  等她換成女裝戴著麵紗走出來,就見魏曕抱著衡哥兒,神色已經恢複如初。


  回城的路上,魏曕仍然陪衡哥兒看外麵的風景,殷蕙靠在另一邊車角,困得睜不開眼睛,睡又睡不踏實。


  魏曕偏頭看了她幾次,見她臉上被他留下的手掌壓痕已經消失了,放下心來。


  馬車沿著原路返回,最後停在了燕王府的東門外麵。


  殷蕙麵色如常,隻是下車時,那條腿還沒緩過來,落地時差點跌倒。


  魏曕的大手及時扶了過來。


  殷蕙抬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魏曕移開視線。


  也不知是白天吃過了,還是他自己心虛,這晚魏曕睡在了前麵。


  那邊燕王卻很有興致,來了李側妃這邊。


  李側妃殷勤地伺候了他一番,一起沐浴時,李側妃繞繞發絲,朝燕王閑聊道:“我聽說,今日老三陪殷氏出去賞桃花了,這小兩口,真是越過越甜蜜,想來是殷氏仗著為您治病立了功勞,央老三陪她去的,不然以老三的冷性子,怎麽會想到這一出。”


  燕王歪頭擦著肩膀,漫不經心地道:“再冷也知道疼屋裏人,陪著逛一次又算什麽,再說了,不是還有老二給弟弟們做榜樣。”


  這話好像藏著別的意思,李側妃不愛聽了:“您是說老二寵纖纖嗎?可纖纖是名門貴女,殷氏哪裏能跟纖纖比。”


  燕王挑眉:“都是燕王府的兒媳婦,怎麽就不能比?”


  李側妃剛想指出殷氏的商女身份,忽然對上了燕王變冷的眼神。


  雖然並不覺得她說錯了什麽話,李側妃還是乖乖地閉上嘴巴。


  燕王哼了一聲,沐浴完畢穿好衣裳,人直接帶著海公公回勤政殿去了。


  李側妃眼巴巴地站在院門口,直到燕王轉彎徹底不見了身影,她才氣惱地跺腳,什麽人啊,越老越混賬,提起褲子就翻臉!


  澄心堂,自從在寺裏胡鬧了一場後,魏曕一連數日都沒在後院歇了,晚飯倒是會過來吃。


  殷蕙猜不透他是在反思己過,還是算準了她的月事。


  無論如何,初七這日見過周叔後,傍晚魏曕來用飯,殷蕙趁機提醒他道:“我跟周叔說了,讓他明天傍晚牽馬去城門口等您。”


  魏曕手裏拿著兵書,頭也不抬地嗯了聲。


  殷蕙:“您不認識周叔也沒關係,我的馬很好認的,通體雪白,沒有一根雜毛……”


  魏曕終於看她一眼:“知道了。”


  總之哪匹白馬看起來最值錢,就一定是她的。


  次日黃昏,魏曕從衛所回來,騎馬進了城門,放眼一掃,在左邊街上發現一匹白馬,白到全身好像都在發光。


  皮毛如此順滑,既得是好馬,又得是得到了精心照料。


  魏曕驅馬靠近那匹白馬。


  周叔見了他,連忙堆起笑臉,然後謹遵夫人的囑咐,任憑三爺看馬,絕不囉嗦一句。


  殷蕙這匹馬雖然也是匈奴馬,價格昂貴,但品種並未排在匈奴名馬之列,隻是毛色十分漂亮,討姑娘們喜歡。


  魏曕朝長風使個眼色。


  長風跳下馬背,從周叔手裏接過白馬的韁繩,便跟著主子回府了。


  事情辦得順利,殷蕙看魏曕總算順眼起來,不再記那日寺裏的賬。


  這晚,魏曕留在了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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