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魏曕在衛所裏用的午飯, 下午才回府。


  殷蕙剛歇晌起來,正準備梳頭,見到魏曕, 她朝兩個丫鬟使個眼色。


  金盞、銀盞麻溜地退了出去。


  殷蕙走到魏曕麵前,先去握他的手。


  外麵寒氣侵骨, 魏曕又是騎馬回來, 手冷如冰。


  “先前給您做了兩副皮套子,今日沒戴嗎?”殷蕙用自己溫熱的雙手抱住他的,一邊放到懷裏暖著,一邊柔聲問。


  殷家的商隊冬日出行, 大家都會戴上厚厚的棉布套子, 裏麵絮著兔毛。魏曕身份尊貴, 殷蕙特意讓錦繡樓的繡娘給他做了兩副貂皮套子, 從指尖一直護到手腕, 她試過,戴上後可暖和了, 而且手指行動還算靈活,至少不會影響他攥握馬韁。


  魏曕:“大哥他們都沒有。”


  那皮套子很暖, 平時魏曕去衛所路上都會用, 今早三兄弟一起騎馬出門,他又隻有兩副,不夠送,索性自己也沒戴。


  殷蕙:“那, 我讓人多做幾副?回頭您給幾位爺以及父王都送兩副。”


  魏曕:“不必,大哥他們冬日很少騎馬出門, 父王用的機會也不多。”

  主要是他不想出這個風頭。


  送給父王, 父王喜歡最好, 不喜歡,可能還覺得他嬌氣,騎個馬都怕凍手。兄弟們那邊,也會落個刻意討好父王的猜疑。


  殷蕙懂了,專心給他暖手。


  魏曕的目光落在她臉上。


  才起床的她,穿著一件榴紅底繡寶藍蝴蝶紋的夾襖,瀑布般的長發烏黑蓬鬆,襯著一張白裏透粉的美人麵。


  視線再移到兩人的手上。


  說起來,她有陣子沒這麽巴巴地獻殷勤了,入冬後他便去衛所裏當差,頂著風騎馬那麽多次,她問過他冷不冷,跑來暖手還是第一次。


  已經吃過她的美人計,魏曕稍加一想就明白了,殷氏怕他不高興陪她回殷家探親,亦或是怕他到了殷家不把殷墉放在眼裏。


  又想提前賄賂他?

  光暖個手可不夠。


  挪出一隻手來,解開她腋下的盤扣。


  殷蕙柔順地靠到了他身上。


  魏曕看著她越來越豔的臉,問:“可以了?”


  殷蕙垂著睫毛,搖搖頭:“明晚吧。”


  魏曕抿唇,這個年過得很素,今日她主動來招惹,他還以為她的月事已經徹底結束。


  雖然失望,卻也沒有馬上就鬆手,還是將她抱到了帳中。


  主菜美味,前菜也能怡情。


  等他怡夠了,殷蕙才枕著他的肩膀,軟聲問:“明日出門,咱們把衡哥兒也帶上吧?祖父挺想他的。”


  魏曕:“嗯。”


  殷蕙先把殷家可能叫他不喜的事說了說:“您是貴人,我娘家人沒見過什麽世麵,失禮之處還望您多多包涵。”


  魏曕:“嗯。”


  殷蕙:“若祖父提到過繼的事,二叔二嬸爭辯起來,我會接話,您隻管坐著喝茶就行,犯不著與他們多嘴。”


  魏曕:“好。”


  殷蕙忽然撐起來,看著他的眼睛問:“不會我們說著說著,您嫌聒噪,便一走了之吧?”


  魏曕瞥她一眼:“不會。”


  殷蕙笑了,無論如何,魏曕還算言而有信。


  次日上午,下人們先把殷蕙預備的節禮抬到馬車上,殷蕙、魏曕才出了門,乳母抱著衡哥兒走在後麵。


  到了東六所所門附近,撞見魏昳、紀纖纖,看打扮也是要出府。


  “三弟要去哪裏?”魏昳跟魏曕打招呼。


  魏曕解釋道:“帶五郎去給殷老拜年。”


  魏昳笑道:“應該的應該的,五郎長這麽大,還沒見過他曾外祖父吧?”


  這個問題,他看著殷蕙問的。


  殷蕙笑著應道:“是還沒見過。”


  魏曕:“二哥也出府嗎?”


  魏昳:“嗯,一起走吧。”


  如此,殷蕙與紀纖纖便走到了一塊兒。


  無論是皇家還是普通百姓人家,兒媳婦能回家探親都是喜事,殷蕙心情好,臉上始終帶著盈盈笑意。


  紀纖纖看得心裏發酸,自打她嫁到燕王府,已經五年多沒見過家人了,平時隻能書信來往。


  “三弟妹真叫人羨慕,娘家離得這麽近,想何時回去就何時回去,不像我,家裏在京城,寄個信都要等很久。”


  殷蕙聽出來了,紀纖纖這句話的重點在她祖籍京城。


  轉而殷蕙又想到,再過幾年,等公爹入主京城,徐清婉、紀纖纖就都能頻繁見家人了,反而輪到她離家千裏。隻是上輩子,祖父橫死,燕地再無值得她思念的人,這輩子,她寧可去品品這思念之苦,也要保祖父身體安康。


  “總有機會見麵的。”殷蕙輕聲客套道,其實也是實話。


  紀纖纖卻覺得這妯娌在刺激自己,她有什麽機會,公爹燕王都難回趟京。


  出了王府,兩家人分別上了馬車。


  紀纖纖還在酸殷蕙可以回娘家。


  魏昳摟著人哄道:“回去又如何,三弟妹的父母早去世了,家裏就一個祖父還惦記她,哪像你,嶽父嶽母年年都送東西過來,你可比她有福多了。”


  紀纖纖終於舒坦了,不再想三房的事。.

  殷蕙一家三口坐在一輛馬車裏。


  這是衡哥兒第一次走出王府。


  征得魏曕的同意後,殷蕙挑起半邊簾子,讓衡哥兒扶著窗邊,她在後麵抱著小家夥,娘倆一起往外看。


  衡哥兒的眼睛都快不夠用了,一會兒仰頭往上看天,一會兒低頭看地。


  其實王府外麵太靜了,沒什麽好看的,可惜真正到了熱鬧的地段,魏曕就讓殷蕙放下簾子,不許娘倆再拋頭露麵。


  衡哥兒不幹,在娘親懷裏扭來扭去。


  魏曕將兒子接過來,父子倆你伸手我按手,多次趴窗失敗後,衡哥兒看看老子,抿著小嘴,整張臉開始轉紅。


  這就是要哭的前兆。


  魏曕默默地挑開了他這邊的簾子。


  衡哥兒立即就笑起來,紅紅的臉也恢複了白淨的顏色,變得比天還快。


  魏曕麵無表情地扶著兒子,俊美嚴厲的臉一半露出來,一半掩在半垂的簾子後。


  馬車到了殷家所在的獅子巷,很快就有街坊百姓認出了燕王府的馬車,再看窗邊趴著一個眉眼漂亮的男娃娃,有人驚呼起來:“哎呦,這孩子長得可真俊,是不是殷二小姐的兒子啊?”


  “扶著他的是不是燕王府的三爺?”


  “這麽說,三爺陪二小姐回娘家了?”


  “二小姐就是有福!”


  議論聲接二連三的傳進來,殷蕙瞅瞅魏曕,小聲道:“街坊們喜歡看熱鬧,不過沒惡意的,您別在意。”


  魏曕神色淡淡。


  “有的百姓會跟著馬車走,等會兒我們家門口肯定擠滿一圈等著瞻仰您風采的人,您無視他們就好。”


  魏曕看過來。


  殷蕙咳了咳,有點擔心魏曕會不會被那人山人海搶著看他的陣仗氣到。


  殷宅到了,馬車停了下來。


  殷墉帶著家人早早站到馬車十步外,恭敬等候。


  魏曕先下車,視線所及,果然是一圈被護衛們攔在外麵的布衣百姓,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雙雙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當他看過去,一部分百姓會惶恐地低下頭,等他看向別處,剛剛低頭的那些人馬上又繼續看。


  隨行的乳母接過衡哥兒,最後殷蕙戴著帷帽下了車。


  “小民見過三爺。”


  殷墉壓抑著喜悅,朝魏曕行禮道。


  魏曕虛扶一把:“您老免禮,一家人不必見外。”


  殷蕙也道:“祖父,咱們先進去吧,外麵太冷了。”


  殷墉忙請小夫妻倆往裏走。


  殷蓉挨著趙氏走在旁邊,偷偷瞧著魏曕那份獨屬於皇家子弟的尊貴氣度,再看看魏曕旁邊春風得意的殷蕙,殷蓉嫉妒得直咬牙。差一點,這個男人就是她的了,如今她卻隻能嫁給一個七品知縣蔣維幀,即便最後蔣維幀進了內閣做了首輔,也比不上殷蕙穩握手中的郡王妃之位。


  一家人移步到了廳堂,分主次落座。


  殷蕙、魏曕坐的是主位。


  殷墉、殷景善坐在左下首,身後站著殷聞、殷閬兩兄弟。趙氏坐在右下首,殷蓉乖巧地站在她身後。


  訓練有素的丫鬟們端上茶水,再恭敬退下。


  殷蕙知道魏曕話少,祖父再擅長接人待物,遇到魏曕也難逃冷場,客套幾句後,她便抱著衡哥兒走過去,笑道:“衡哥兒快給曾外祖父拜年。”


  衡哥兒一聽拜年,笑眯眯地朝殷墉作起揖來。


  殷墉笑得眼角的褶子都更明顯了,一邊端詳著小家夥的五官,一邊摸著胡子誇道:“衡哥兒長得好,天庭飽滿,眼裏有神,嗯,像三爺的地方更多,長大了肯定也是龍章鳳姿、神采非凡。”


  老爺子誇得好聽,趙氏偷眼去瞄三爺,就見人家還是冷著臉,聽不懂誇似的。


  這氣勢,就算成了她的女婿,她也不敢擺丈母娘的譜啊。


  殷墉誇完,還拿了一個封紅出來,放到衡哥兒手裏。


  薄薄的一個封紅,衡哥兒雙手抓著晃了晃,沒聽到金葉子的撞擊聲,扭頭看娘親。


  比金葉子更薄的,隻有銀票。


  殷蕙毫不客氣地將封紅放到袖子裏,笑道:“娘先幫你收著,衡哥兒快謝謝曾外祖父。”


  說完,她就把小家夥塞到了老爺子懷裏,惦記這麽久了,光看哪裏夠,怎麽都要抱一會兒。


  殷墉非常喜歡衡哥兒,衡哥兒也不認生,跟曾外祖父玩得很親。


  殷蕙坐回原位,輕聲給魏曕介紹殷景善等人:“您還記得嗎,這是我二叔,那是我大哥……”


  魏曕配合她,用重新認識一遍的眼神掃視了一圈殷家眾人,說實話,如果在大街上見到,他確實認不出這些麵孔。


  殷墉聽著小孫女的聲音,等小孫女介紹完了,殷墉突然歎了口氣。


  這種場合歎什麽氣,所有人都看了過去。


  殷墉對著殷蕙開口了:“阿蕙啊,初一那晚,祖父做了個夢……”


  殷景善、趙氏一聽這開場,驚得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


  殷墉哪裏管他們,一口氣說完了,總結道:“祖父思量幾天了,想把閬哥兒過繼到你爹名下,阿蕙你覺得如何?”


  殷蕙詫異地看向殷閬。


  殷閬垂眸,手心裏冒出了汗。


  沒等殷蕙開口,殷景善忍不住了,低聲朝老爺子道:“爹,三爺難得過來,您先招待三爺,這事咱們私底下再說?”


  殷墉便看向魏曕。


  魏曕神色冷淡:“阿蕙難得出府,過繼是大事,今日說清楚也好。”


  殷景善心裏咯噔咯噔的,媳婦猜得沒錯,三爺果然是此事的主謀!


  趙氏與他對了個眼色。


  “三爺都這麽說了,阿蕙究竟同不同意,給祖父一個準話吧。”殷墉繼續問道。


  殷蕙露出緬懷之色,感慨道:“難為祖父一片苦心,二弟若能替父親繼承香火,我自然支持,就是不知二叔二嬸可否舍得。”


  這就輪到殷景善夫妻倆表態了。


  殷景善剛要說點場麵話,就見那冷冰冰的三爺冷冰冰地朝他看來。


  殷景善一慌,忘詞了,隻好直接說最關鍵的,對殷蕙道:“阿蕙這是什麽話,二嬸二叔當然都同意,隻是閬哥兒倔強,他不願意,跟我們哭鬧兩天了,怎麽勸都不聽。”


  殷蕙聞言,越過他看向一直默默站在後麵的少年郎:“二弟不願意嗎,可否跟姐姐說說你是如何想的。”


  殷景善、趙氏同時回頭,下意識地用眼神威脅殷閬。


  殷閬看眼二人,默默地繞到廳前,跪在中間,沉聲道:“我身份卑微,不敢辱沒了大伯父。”


  殷景善、趙氏暗暗地鬆了口氣,還好還好,這外室子還算懂事。


  魏曕端起茶碗,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態。


  殷蕙叫殷閬抬起頭,她看著少年郎那雙不符合年紀的沉靜的眼睛,柔聲道:“你我姐弟都是殷家的後人,沒有卑賤之分,二弟若沒有其他顧慮,我還是希望你能答應此事,從此你我同氣連枝。倘若二弟真的不願,那姐姐也不會強求,繼續做堂姐弟也好。”


  殷閬驀地紅了眼眶。


  他明白了,那日堂姐撞見他病倒,並非冷漠無動於衷,而是真的關心他,想出了這個能徹底解決他處境的辦法。


  得姐如此,勝過親父。


  “承蒙姐姐不棄,弟願意。”


  殷閬挺直脊背,再朝殷蕙磕頭。


  殷蕙趕緊將他扶了起來。


  殷景善、趙氏夫妻傻了眼,怎麽回事,不是說好拒絕的嗎,這小子怎麽臨時反水了?

  耳邊突然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正是殷墉。


  “既然大家都同意了,此事便定下來了,閬哥兒別隻記得認姐姐,還不快給三爺敬茶。”


  殷蕙笑著將魏曕的茶碗交給殷閬。


  殷閬再恭恭敬敬地獻給魏曕:“姐夫請用茶。”


  魏曕掃他一眼,接了,惜字如金:“嶽父生前有賢名,望你自勉自勵,將來代嶽父耀殷氏門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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