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014 曾經滄海難為水
欲說還休的看了一眼神色溫淡的梁澤,徐卉反身,抽抽搭搭跑出去。
門打開又關上,晃人眼睛的金色光芒透進來又被切斷。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梁澤心裏閃電般劃過這句詩,生平第一回覺得自己離死亡或許已經很近。
若是命隕於此,這一輩子,自己還有什麽遺憾麽?
腦海裏閃過很多人的臉,父母,妹妹,何盡歡,秦縱遙,小康康,於佩,徐唐,幾個遠在美國的朋友,還有一個又一個經手治療過的病患……許許多多的臉孔跳動著,他想,或許,未能對父母盡孝,是最大的遺憾。盡歡麽,已得到想要的幸福,至於過去這一年裏一直對自己窮追不舍的於佩……
他嘴角輕揚,一縷飄忽的笑意浮動。
越相處就越了解她是個很好很好的姑娘,可惜,男女之間的相遇和緣分,總講究個天時地利人和。
“對不起,梁澤,我沒想到徐卉會這麽害怕。”
搓了搓雙手,曹領隊解下口罩,本來還沉浸在思緒裏的梁澤恍然看到他這個動作,慌忙從襯衫口袋裏抽出自己的口罩,趕緊戴上。他理解曹領隊想要和自己共同進退的好意,但是,生死攸關,容不得半點疏忽,更何況,他還得帶領醫療隊其他人一起回國,對每個隊員的家庭有所交代。
曹領隊低著頭,口罩掛在右耳朵上,失落的繼續:
“那丫頭是我一手帶出來的學生,說實話,我一直當半個女兒看,各方麵也很不錯,尤其是……她對你吧,梁澤,你也看得出來,那丫頭很喜歡你,我本來還想著能夠成人之美,結果……嗬嗬,看來,是我太不了解如今這些年輕人的心理了。之前,她明明對你……再說了啊,檢驗結果根本還沒有出來,怎麽就那麽……”
“不能怪她。”
梁澤又往床角縮了縮,盡量拉開自己和他的距離:
“她年紀還小,可能沒經曆過什麽事。而且,麵對未知的恐懼,人人都有。”
“你也有嗎?”
曹領隊很喜歡梁澤,在他心裏,像梁澤這樣的專業又富有愛心,溫潤還有才華的年輕男子簡直是萬裏挑一的好。
正因為如此,自己才會有意撮合得意女弟子和他,可那個徐卉……
太令人失望了。
“當然。”梁澤對徐卉壓根沒任何想法,退一萬步說,即使有想法,他覺得,自己應該也不會介意她的退縮和害怕,畢竟,每個人隻有一生可活,“不瞞您說,我剛還在想呢,假如熬不過去這個坎兒,生命中還有沒有什麽遺憾?曹隊,您既然把話挑明了,我也不扭捏。徐卉是您的得意弟子,各方麵其實都相當優秀,您實在不必過於苛求。而我……隻能謝謝您的青睞。別說現在這個情況,就是沒有生病,我暫時也不打算考慮找女朋友或結婚。”
相處甚久,大家其實還算熟悉,隻不過梁澤從來很少提起除開專業以外和自己相關的瑣事,所以,隊裏對他的私事了解不多。
曹領隊一邊抽出溫度計,一邊饒有興趣的閑聊:
“怎麽,有心愛的人?所以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
注意到老曹瞄向溫度計之後眉心再度鎖起,梁澤的心微微一沉,不由自主又想起遠在另一個半球的何盡歡。
回歸秦氏的她做得十分出色,能夠在工作裏獲取到樂趣,還有相愛的丈夫和心愛的孩子,她的生活,應該是真正盡歡了吧?
能夠看到她得到圓滿結局,真好!
如此,也是到自己徹底放下的時候了。
他微微一笑,決心不再將心中那份永遠不會得到回應的牽掛封存:
“要是有,您覺得,我還會在這裏嗎?”
“那就是曾經滄海難為水咯。”老曹甩了甩溫度計,並不想告訴梁澤依舊維持著39.5的高溫,“你還年輕,別那麽快說曾經……”
“曹隊,您能出來一下嗎?”
外麵傳來的詢問打斷老曹的勸慰,一聽是另外一個負責對外聯絡協助自己管理的學生,他將溫度計放回口袋,溫和道:
“可能有事,我出去看看,你先休息,一會兒就送水過來。”
“好。不過水還是放到門口吧,我自己可以取的,您快去吧。”
——*——*——
醫療隊臨時辦公室。
洗了把臉,大喇喇坐在辦公椅裏的於佩覺得自己總算沒那麽灰頭土臉了。
這一路走來,烈日曝曬,沙塵狂舞,缺水短食,簡直讓人隨時有就地一倒的衝動。將她送到醫療隊所在處,見外麵照樣有荷槍實彈的黑人士兵把守,謹小慎微的劉哥再不肯多留,拿錢立刻返程,盡管如此,於佩還是很感謝他,幸好他方向感極強,又頗具經驗,時不時提醒她拉拽她,否則啊,即使有地圖識路,估計也沒毅力走到這裏。
“你好,梁小姐。”
曹領隊推門而入,走到於佩身前,上上下下打量一通。
眼前的姑娘一頭利落短發,麵帶倦色,眼睛卻如兩簇火焰,明亮得驚人,健康的小麥色肌膚,身材勻稱修長,一看就是常年鍛煉的好體型。不過,她和梁澤看起來實在不怎麽相像,怎麽會是梁澤的妹妹?梁澤甚少提起他的家事,他有個妹妹嗎?即使有,她是如何得知梁澤感染病毒呢?消息不是都嚴密封鎖起來,據說還派重兵把守,為的就是怕走漏消息麽?
新型病毒這種事,可大可小,小的話,是一個人的一場感冒,大的話,則有可能是威脅整個人類生存的喪鍾。
“你好。”
盯著頭頂那架老掉牙電風扇的於佩起身,落落大方的笑:
“您就是曹領隊吧?您好,我呢,特地過來看看梁澤,咦?他怎麽沒有跟您一起過來?”
“唔……”曹領隊遲疑片刻,“梁澤這會兒……在有事。梁小姐,請問您怎麽突然過來這裏呢?沒聽梁澤提起……”
“在有事?”
於佩琢磨著這三個字,笑意逐漸減淡。
剛才在門口,黑人士兵首先明顯是拒絕她進來的,嘰裏呱啦說了一大通聽不懂的斯瓦西裏語。她還想著會不會是裏麵有病患,不讓人亂闖,可是,當她用英語表明是梁澤的妹妹,士兵請示之後,居然就放行。進來一看,和猜想的不一樣,裏麵一個病人也沒有,整個院子格外的安靜燥熱,每個看到她的人,臉上都露出一種莫名的感慨、卻又完全不想多說的神色。
很奇怪,不是麽?
“他在有什麽事?”於佩往破舊辦公桌角一坐,迷彩褲包裹的長腿不以為然的左右晃動,眼色微冷,又略帶些睥睨,一副拿捏得當的大小姐做派,“難道連妹妹也不能見嗎?曹領隊究竟是懷疑我的身份,還是有什麽事瞞著我呢?如果是前者,你大可以去問問梁澤,他是不是有個叫梁翹的妹妹?如果是後者……”
曹領隊打心眼裏疼惜梁澤這個素日溫和恬淡的年輕人,原當他妹妹必定也是嫻靜溫雅,卻不料人家“兄妹”性格正好相反。
他頗有些心虛又有些無奈的看向於佩,佯做鎮定道:
“是後者又如何?”
心弦猛的一跌,於佩輕巧從辦公桌躍下,慢悠悠走到曹領隊麵前,不冷不熱的挑起眉頭:
“若是後者,曹領隊是不是該給家屬一個說法?梁……我哥那人麵皮薄得很,性子又是個與世無爭的,恐怕壓根沒有告訴你他的家庭背景吧。品源梁氏,曹領隊要在國內生活過,總該知道一二?可能曹領隊要說我哥是自願援醫,這些我曉得,也是事實,但問題是,即使自願,他要是有個情況,家屬是不是有知情權?我告訴你,要是我哥有個三長兩短或意外,你們所有人,通通要付出代價!”
她雙手叉住纖纖細腰,咬牙切齒的丟出最後一句。
一想到平日裏梁翹那種頤指氣使的女總裁神情,最後一句話,她說得格外順暢,堪稱一氣嗬成。
作為領隊,老曹當然看得出來梁澤肯定出身於良好富足的家庭,首先,他的關係硬紮,隨時想來隨時能夠拿到資格和憑證,其二麽,看他平日的衣物用品,雖然都沒有什麽奢侈大牌的logo,那也是精良細致,不是普通家庭年輕人的感覺,隻是,他沒想到的是梁澤竟然是來自品源梁氏,而且聽這意思,梁澤是品源梁氏的唯一繼承人?
他眉毛一抖,為難的搓搓手,囁嚅道:
“其實……我……”
這樣踟躕猶疑的反應更加印證自己的推測,難道梁澤違反了什麽當地條例,被連同醫療隊的其他人一道看管起來了?
濃濃的擔心像懸在頭頂的巨大烏雲,她想了想,換上平易近人的姿態:
“領隊您有話直說,我剛說啦,梁……我哥是自願援醫,身為家屬,我隻求個知情權。剛才我太急了,請您多擔待。”
“哎……”
老曹擺擺手,走向另一條辦公椅,無力道:
“梁小姐擔心哥哥,我理解,隻不過嘛……要是能夠早通知你們,我肯定早做了,問題是,不能!”
“不能?為什麽?”
“因為……我們得通訊工具全部被沒收,無法與外界取得聯係,而且,也不可能出去。”
言下之意是,眼下自己也不能出去了?
於佩心裏咯噔一響,目光灼灼的看向老曹,隻聽他沉痛道:“梁澤感染不知名病毒,高燒不退,器官輕度衰歇,因是從動物身上傳染過來,怕有大麵積傳播肆虐的情況發生,在沒有弄清楚病毒的原因或研究出疫苗之前,整個醫療隊都不可能被放出去。梁小姐,你不該進來,病毒這種東西,可重可輕,他們政府部門警覺也在所難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