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006 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三)
秦縱遙點頭起身,用力將妻子抱了抱。
正如他尊重她和慕清把話說開,她也在尊重自己,尊重自己肯定還想陪他一會兒,所以才會提出自己先回去。
兩人之間的默契早已讓很多言語和很多細節無需搬上台麵,叮嚀幾句之後,他送兩人到門口。依依不舍的目送何盡歡的駝色身影消失在電梯口,再轉身,歐之盈不知道時候下樓來,她站在埋首手掌的慕清身旁,一手舉著銀色的平板,一手輕拍他的肩頭。緩緩抬頭的慕清見是她,微有錯愕和驚懼,不過還是很快勉強擠出一絲微笑,低低道:
“你怎麽下來了?”
“卡……看……”
歐之盈似乎同樣笑了笑,從秦縱遙的角度望去,正好可以將秦慕清眸中流露出的恐懼捕捉。
稍一思忖,他立刻明白這份恐懼從何而來。
因為常年勞作辛苦,之盈的臉孔老得非常快,眼角已有深深的魚尾紋,法令紋也開始清晰,更重要的是,盯著那樣兩團赫然顯目的猙獰傷疤,她的笑,又能好看到哪裏去?對其實從來沒有真正目睹過殘酷和災難的慕清來說,她的笑,此時此刻,除開悔恨虧欠,帶來恐懼大概也是理所當然。
“你……你……看。”
歐之盈也敏感的感覺到他的瑟縮,所以立刻訕訕的收了手,後退一步,將平板舉到他麵前。
秦慕清接過早已黑屏的平板,點擊進入,不知道之盈在上麵究竟寫了什麽,秦縱遙清楚的看到,他的身體震了震,隨後無力的往沙發椅背靠去,相比剛才被盡歡質問的窘迫,這一刻的他顯得頹敗無力,像所有力氣刹那間被抽幹,兩眼則瞪得很大,像兩顆即將凸出得掉出來的魚眼珠。
像是早料到他的反應,歐之盈鎮定的立在原地,俯身拿起平板,然後舉起手,再度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默默上樓。
她注意到立在門口的男人一直在看,走到樓梯一半時停下,對他報以微笑。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秦縱遙覺得,歐之盈這一抹笑顏十分難以解讀,酸甜苦辣俱全,還有莫名的感激以及坦然的放下。
眼下當然並非去追問之盈的好時機,待樓上傳來輕輕的關門聲,秦縱遙走向躺在沙發裏一動不動的男人。
還沒來得及開口,秦慕清率先道:
“帶我去喝酒吧。”
“……”秦縱遙稍怔了一怔,“好。兩公裏外有一間不錯,莫一約我去過,走吧。”
——*——*——
時間尚早,燈光迷離的酒吧裏人尚不多。
經理是個人精兒,又和莫一相熟,因此當看到來客是秦縱遙時,立刻殷勤的領著他們兩個男人走上二樓,將最好的一間小包房給他們。這間包房位置十分巧妙,拉開朝南的落地窗簾,可以將下麵主場的畫麵瞧個一清二楚,非常適合想遠遠觀看歡鬧而不願置身其中的講究客人。
侍者端來酒水,秦慕清也看不看,徑直撈起一瓶果味啤酒仰頭大喝。
見他這樣,秦縱遙沒法勸阻,隻在心裏默默為自己要的全是低度數啤酒的行為點了個讚。
第一瓶沒兩分鍾幹掉,第二瓶也是如此,直到秦慕清又伸手夠向第三瓶,秦縱遙拉住他的胳膊,終於開口:
“你身體才恢複,喝可以,悠著點。”
繁重華麗的窗簾早被經理打開,隨著時間慢慢往後推移,下麵的人越來越多,氣氛越來越熱烈火爆。舞池內,穿著性感的舞娘正在朝大家拋著媚眼,隱隱約約,節奏動感的音樂開響,很多人開始加入這一場夜間的肆意狂歡,他們扭動著身體,神情或癲狂或迷離,遠遠望過去,似乎能感受到其中不少人正在將內心的塊壘宣泄而出。
秦慕清沒有堅持再拿酒,望著下麵“群魔亂舞”許久,秦縱遙也不在著急,慢慢品著玻璃杯裏的酒,靜默相陪。
良久,久到第一輪舞落下帷幕,吧台內的酒保開始即興表演時,秦慕清終於像是自言自語的開口:
“我是個十分自私的人吧?”
輕巧端著酒杯的手頓了頓,聰睿如秦縱遙,立刻聯想到歐之盈剛才給秦慕清看、而自己不知道的內容。
他抿了抿薄唇,低沉嗓音自有一股穩定人心的力量:
“過去的事,沒必要再過多介懷。至於自私,每個人都有自私的一麵。”
“嗬……”秦慕清自嘲的笑,舉起酒瓶,俯身和他的玻璃杯碰了碰,這一天,他的經曆實在豐厚而跌宕,太需要酒精的撫慰,“說話這麽婉轉,可不像你的風格。對了,你一點也不好奇剛才之盈和我說了什麽嗎?”
“那是她對你說的話,如果她不想告訴我,我想,還是尊重為好。”
雲淡風輕的口吻讓秦慕清有些羨慕,他不蠢,心裏清楚得很,這樣的放下,才是真正的放下。
而不是像自己,想放下卻放不下,到今天,似乎快要放下,內心深處又擠滿各種虧欠、負疚和自我鄙視。
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人這一輩子,能夠問心無愧的活著究竟有多重要。
“之盈……”他灌下一口酒,踟躕半晌才勉強表述,“你再見到她……時,心情……”
“你是想問,再見到和當初完全不一樣的這個之盈時,我心情是怎樣的麽?”秦縱遙同樣喝了一口酒,他理解秦慕清為什麽會這麽問自己,今時今日,除開自己,又有誰能和他聊一聊這個問題,又有誰能夠體會他那種複雜到難以言語的心情呢,“悲痛,震驚,內疚,痛恨,想要報複,想要彌補……總之,比較複雜。”
“沒有……恐懼麽?”
燈光迷離的包房內,秦慕清輕輕的吐出五個字,隨即仰頭灌酒,像是想把這句問號重新喝入腹中。
窗外,第二輪的熱舞已經開始,隔音處理得不錯,坐在這裏,隻隱約聽得到音樂,像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秦縱遙了然的看向兄弟,搖了搖頭:
“對同一件事,每個人的感受尚且不同,你無需……”
“沒有……嗬嗬……”秦慕清再度輕笑起來,呈現出琥珀色的眼睛裏全是自嘲及自輕,“為什麽在那些複雜內疚啊,歉意之類的東西沉澱之後,我感覺到,隻有恐懼呢?之盈說,我是個自私的人,並不懂得愛的真諦,當年如此,如今還是如此。哈,說真的,看她這樣說,我第一反應是憤怒,我他媽愛你這麽多年,你竟然說我不懂愛。可是,大概是……”
他似乎說不下去,整張清俊蒼白的臉孔扭曲成團,將內心的痛楚明顯的昭示出來。
秦縱遙無言可安慰,唯有向前傾身,同他碰了碰酒杯。
叮——
玻璃碰撞的清脆聲音幹脆悅耳,秦慕清用力咽了咽,喉頭滾動,又道:
“大概是換了一顆心,我立刻意識到自己這種想法有些可笑。你看,麵對自己最心愛的女人,我居然會有恐懼,哈哈。”
“……”
“這,大概就是你和我最大的區別了吧,縱遙。”
“人無完人,你有恐懼,我可以理解,之盈也可以理解。”
“是麽?那麽,你告訴我,究竟什麽是愛呢?”
究竟什麽是愛……
秦縱遙有種被問倒的感覺,要怎麽和一個內心執拗得像個小孩的男人解釋什麽是愛呢?
他眯了眯一雙好看迷人的鷹眸,忽然想起這會兒應該到家的盡歡,以及肯定早已呼呼大睡的康康,答案瞬間來到眼前。
放下酒杯,他又俯身,將秦慕清手裏的酒瓶奪過,盯住他的眼睛認真道:
“愛他如是,非我所願。”
“愛她如是?非我所願?”
表情從迷茫到震驚,再到恍若大悟,秦慕清瞬間醍醐灌頂,琥珀色的眸子由深轉淡,由淡至明。
“你有杜晚菁的電話嗎?”
響鼓不用重錘,秦縱遙此刻亦很關心杜晚妝的下落,萬一真找不到她,盡歡大概要鬱卒很久。
生康康帶康康的她已經很辛苦,他舍不得再讓她有任何難過和不悅。
仍沉浸在突然的豁然開朗中,秦慕清訥訥點頭:
“有。”
“給我。我給他打電話。”
“好。不過,他好像不太喜歡……”
秦縱遙立刻明白秦慕清沒說出來的意思,小小年紀獨自赴港讀書,杜晚菁的聰明無需質疑,他怎麽可能感受不出來姐姐愛上的是一個不怎麽將她放在心上的男人?所以,他肯定討厭秦慕清,順帶也討厭秦家人。他淡淡一笑,伸手接過遞來的手機,篤定道:“沒關係,他會和我說實話。”
“你們……早就……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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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早就認識?”
回到城東公寓,何盡歡聽丈夫說後麵的事,問了同樣的問題。
秦縱遙正解開墨黑色領帶結,回首一望,剛剛喝完夜奶的康康愜意的翻了個身,在夢裏發出滿足的哼哼。
他指指門口,示意何盡歡去客廳聊。
兩人躡手躡腳走到客廳,淩晨兩點多,娟姐早已熟睡,整個客廳隻有窗外透進來的薄光,飄渺而朦朧。
何盡歡關好房門,再轉身時,一條猿臂大力伸過來,將她狠狠摟入懷中,緊跟著來的,是鋪天蓋地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