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慶功尚早
夕陽繾綣，江水冉冉，放眼望去，半座城市的景致盡收眼底。
漫天絢爛如錦的晚霞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收斂起熠熠奪目的流麗光芒，除開西方天空仍然迤邐鋪陳著金光，其它方向，均升起沉穩磅礴的暮藍，將人間溫柔慈悲的籠罩。靜靜坐在這樣的景色裏，隻覺得眼睛完全不夠用，瞬息萬變的美麗讓人不由的屏住呼吸，與之沉默，隨之傾心。
臨安路公寓的陽台上，何盡歡和歐之盈雙雙望著天空，長時間的靜默裏，除開城市浪潮的呼嘯，彼此呼吸清晰可聞。
“你……”少頃，待天空逐漸暗淡，歐之盈率先回過神，指著圓桌上的玻璃水杯，“你……喝。”
兩個字，她的唇卻嚅動許久方能拚湊出音節。
何盡歡道謝，端起水杯，隻見她又飛快在平板上寫道：
“本來想給你買奶茶，可是，徐唐說，縱遙不讓你喝白開水以外的東西，怕對孕婦不好。”
端起平板給她看完，歐之盈又指指自己麵前那杯碩大的絲襪奶茶，形狀漂亮的眼睛裏略飄出幾絲笑意。
“沒關係，我喝白開水就很好。”
何盡歡柔聲回應，看著歐之盈端起奶茶一口又一口吸著，腮旁的傷痕隨之一顫又一顫，根本無法用頭發掩蓋，她心裏不由的淌過幾分難過。這些日子，盡管也有好奇，想和歐之盈親自見一見，不過，考慮到縱遙的心情，更考慮到她本人的心情，何盡歡一直沒有提這茬。想不到今天她竟然主動請徐唐提出能不能見一麵，“請示”過嚴格看管老婆可惜必須去鬆城幾天的秦先生之後，在陳雪的安排和陪伴下，總算來到此處。
甜甜的奶茶喝進胃裏，心裏似乎也跟著舒服幾分。
歐之盈打量著眼前的女孩，她一頭柔軟的深咖色長發，裸粉色的削肩長裙，拎著一枚小小的乳白隨身包，一雙同色平跟涼鞋，整個人好像一株美而不豔的薔薇，有種宜室宜家的溫柔與沉靜。是的，沉靜，這份感覺，和縱遙十分般配。早已嚐過人世間各種極致悲苦，此時此刻心中泛起的零星酸澀變得微不足道，她笑笑，埋頭快寫：
“那天在夜市，我沒有看清楚你的模樣，今天總算見到。你和縱遙，很般配。”
“謝謝。”
進門之前，何盡歡一直在想，歐之盈主動要見自己，會說些什麽。
本來還有幾分忐忑的心情在這一刻沉澱，她放鬆下來，想起後來的種種，難免有幾分遺憾，慢慢道：
“要是那晚，我們能夠追上你，帶你們離開就好了。”
歐之盈怔住。
不過，她很快釋然，一邊搖頭，一邊寫：
“不可能。你們追不上我，而且，劉小寶不會答應一起離開。他對外麵不熟悉，而且，因為我……”
因為害怕她隨時離開，劉小寶不可能接受離開那座生活多年的大山。
“我明白，隻是想起來，總覺得有些不安。”
搖頭驅趕走心裏灰沉沉的思緒，何盡歡粲然一笑，轉身提起身旁一個紙袋：
“看看喜不喜歡。我們第一次見麵，來不及準備什麽禮物，隻好選了一條裙子。”
像是沒料到她還會帶禮物給自己，歐之盈驚訝不已，不過隨即放下平板，慢慢從紙袋裏麵拿出一條柔軟潔白的連衣裙。裙子很簡單，窄腰寬幅，收腰和邊緣處鑲嵌著精美蕾絲，雖然素淨，但別有一股高貴出塵的味道。一直對白色.情有獨鍾，歐之盈顫抖的雙手捧著它，忽然間淚流滿麵。
自從去到苦菜村，她再也沒有穿過裙子，更別提是如此美麗柔軟的裙子。
可是啊，她又怎麽能忘記，從前那些愛恨飛揚的青春歲月裏，自己曾有很多條各種款式的白裙子。
那些或寬鬆或精窄的飄飄白裙啊，大概是這一生中最美麗無憂的時光，亦是這一生中最歡快自在的夢幻。
“啊……對不起……”沒想到她會突然間失態，何盡歡手忙腳亂的從包裏掏出紙巾遞過去：
“是不是不應該給你帶這個？抱歉，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
“不……”
小心翼翼將白裙放回提袋，歐之盈慌忙擺手張嘴，想說卻又難以表達，想了想，還是又將平板打開，快寫：
“不用道歉，我很喜歡，謝謝，真的謝謝你。”
端詳她閃爍著水光的眼底確實有幾絲欣喜，何盡歡這才放心解釋：
“我曾經看到過你的一張照片，是一個朋友收集資料得來的，上麵的你憑欄而立，白裙飄飄，美麗極了。所以，我就想著你或許喜歡白色的裙子，這回過來，就帶了一條。之盈，縱遙說，等事情結束，他會送你去韓國接受植皮，還有，清心茶肯定會交還到你手裏的，放心吧。說句或許有些不那麽感同身受的話，我們的人生呐，還有很長的路，是麽？”
自從回來，歐之盈所接觸的基本全是男性。
即便親近如少年戀人秦縱遙，礙於如今身份不同，即使勸慰，也很少會說這麽貼心貼肺的話。
歐之盈擦掉串串跌落的淚珠子，朝眼前散發出珍珠般光澤的女孩點頭一笑，匆匆寫道：
“是啊，還有很長的路，隻不過……”
隻不過自己的人生早已無法回到過去了吧，即使大仇得報，人生不過如同浮萍而已。
何盡歡猜到她沒有寫完的心思，笑容逐漸歸於平靜，溫和而堅定的道：“劉望不幸身亡，我知道，這對一個母親來說，是非常難以接受的殘酷。可是啊，之盈，你還有歐卉，還有縱遙，還有徐唐，甚至我……如果你願意把我當朋友的話，我和徐唐以後就是你的好朋友。不要輕易放棄，好麽？”
“還……有……”
埋首胸前的歐之盈慢慢抬眸，天光晦暗裏，她的臉宛如曆經過地獄的洗禮：
“縱……遙？”
四個字，她重複得很慢，何盡歡很快明白她的含義，笑著向前傾了傾身體：
“你是想問我，是否真的一點不介意麽？其實呢，說完全沒有任何感覺肯定不是真心話，不過，不瞞你說啊，我從十五歲開始傾慕他，到如今已這麽多年，我相信他，而且，我也願意相信你。這一輩子，縱遙就會像歐卉一樣，是你永遠的親人。”
果然是一個心思通透的女孩。
也是，若非這般玲瓏可愛的人兒，又哪能讓縱遙動終生之念？
歐之盈心中暗歎，在屏幕上一筆一劃認認真真寫下兩個字：
“謝謝。”
“來咯來咯，西瓜來咯。跟你們說啊，這是特地選的寧夏沙漠瓜，可甜啦，下麵的他們讚不絕口呢。”
徐唐捧著一個玻璃大碗走到陽台，裏麵全是削成片狀的西瓜，紅壤黑籽，顏色鮮豔，汁液在玻璃碗內蔓延，看上去就很是誘人。三個人各自取了一塊來吃，其實很怕她們聊得不愉快的徐唐又不好明說，隻好瞅瞅這個，瞧瞧那個，心中將兄弟罵了個狗血淋頭：前任現任在此見麵，指不定一言不合就尷尬叢生，你竟然把這場景留給我，老秦啊老秦，等回來，非敲詐你一筆不可。
“你眼睛怎麽了？”
見他吃個西瓜也神不歸屬橫來劃去，猜到原因的何盡歡故意笑問。
“沒怎麽啊，大概是有風吧。”徐唐哪裏敢說自己擔心她們吵起來，掩飾著，“我揉揉。”
“人家是落淚怪有風，你是眼睛溜來溜去怪風，果然不一般呐。”
聽懂她話中的打趣意味，歐之盈忍不住笑意，心事被戳穿的徐唐梗著脖子剛想反駁“還不是你老公的錯”，擱在桌麵的手機亮起。
像是故意不給他反駁的機會，何盡歡調皮的抓起手機揚了揚，隻差沒吐舌頭了。
可是，當眼神從短信上匆匆掠過，笑容宛似孩童的她忽然間顰眉，背靠欄杆的徐唐看得真切，主動道：
“怎麽了？縱遙的信息麽？”
“不是。”手機屏幕暗下去，何盡歡迎上兩人好奇的注視，櫻唇輕啟，“是梁翹，約我明天碰麵。”
“她約你幹什麽？別去。”
徐唐對梁翹沒什麽好感，見歐之盈望過來，他耐心解釋道：
“梁翹你知道麽？梁安國的女兒，她啊，莫名的對縱遙有些想法，差不多是情敵呢。”
歐之盈吃驚的捂住嘴。
在她的記憶裏，梁翹還是小丫頭片子，長得小小巧巧，想不到山中幾年之後，她居然愛上縱遙？
“我想，還是去吧。若我不去，隻怕她要親自去找縱遙。我對縱遙有信心，隻是目前這麽多事，實在不想讓他再多操心。”
“我陪你去？”
“不用，陳雪陪我去就行。來，別說她啦，咱們繼續聊咱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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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環山抱水的緣故，玉城夏季的清晨仍有些許涼意。
太陽徐徐升起，恍若無數細碎金子灑落別墅前的竹林，綠意中閃耀著奪目光芒。
林詠坐在落地窗前舉著手機，身邊的燕窩早已涼透。
隻是，在見識到她連親生兒子生死也不顧之後，如今的焦姐，也不再有膽量上來勸說。
“贏了一場小小官司而已，你高興得就有些忘乎所以。現在慶功，為時尚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