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老謀深算
晚風送香,沾衣撲麵。
手裏的車鑰匙不知不覺捏緊,梁澤不由的皺起兩撇恍若寫意畫般的墨色長眉。
他心裏隱隱約約淌過些不妙的念頭,可是,父親不是妹妹,他還是有所顧忌,因而沒有立刻開口,隻是含蓄的點了點頭。
握在身後的兩隻大手用力交疊,梁安國看一眼燈火通明的別墅方向,寬闊眉眼間溢出幾許幸福知足的愜意,繼續道:“你想過自由自在的日子,可以,翹翹替爸爸、或者說替你,承擔起家族生意的擔子。這麽些年,別人或許看不到,爸爸是清楚的,她究竟有多努力,付出多少,所以……”
泛出玉石般光澤的臉龐不經意顫了顫,一雙琉璃目裏蓄滿越來越靠近猜測的難以置信,梁澤再控製不住,失聲問道:
“所以,出於補償,您打算看著翹翹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包括……破壞別人的婚姻?”
大概是性情更為接近的緣故,又許是像眾多父親更疼愛女兒一樣,從翹翹出生以來,爸爸對她就更為珍惜寵溺,不過自己無意和妹妹爭寵,況且又有母親的偏愛,自己從來沒有覺得這份溺愛有何不妥。可是,直到此刻,他不得不承認,爸爸對翹翹的不僅僅是無度寵愛,更多的是肆意放縱!
梁安國不語,隻是一雙飽經歲月洗禮的眼睛紋絲不動的盯住唇角輕顫的兒子。
父親的注視仿佛無所不如的X光,將心裏對何盡歡的情意切剖顯示得直白又清晰。
梁澤被看得莫名的就有些心慌意亂,語氣也跟著急起來:
“對,我愛何盡歡,正因如此,我希望看到她幸福,而不想願意看到她承受苦楚,最後來到自己身邊。翹翹對秦縱遙的感情,恕我直言,來得突兀,更多的……我認為還是一種征服不得的淺薄欲望。作為哥哥,可能我不應該這麽說翹翹,就算……她真的愛秦縱遙,如今人家已結婚,媽媽說的對,隻有她有任何動作,那就是可恥的第三者行徑。您和媽媽這麽多年恩愛非常,相濡以沫,難道想看著女兒兒子被扣上第三者的帽子麽?”
鮮少在自己麵前高談闊論的兒子此時言語如炮彈,梁安國內心再度歎息。
這小子,真是愛慘了那個叫何盡歡的女子吧,否則怎麽可能在自己麵前一反常態?
“若是秦縱遙心甘情願娶翹翹呢?”他不動聲色道。
“不可能!”
梁澤毫不猶豫的否認,仿佛不是替人,而是自己作答。
“他們兩個人,中間跌宕起伏經曆不少,彼此早把對方視作唯一,秦縱遙怎麽可能拋棄盡歡,心甘情願娶翹翹?我所認識的秦縱遙,是一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男人。爸爸,若不是深知他的性情為人,又親眼目睹過他們之間情深至何等地步,您以為,我為什麽可以做到決定放手?所以,還請您勸翹翹吧,不要做些無謂的事。”
話一出口,連梁澤自己也有些吃驚。
自己竟然愛到這種地步了麽,以至於不惜在父親麵前為情敵說話?
內心陰暗的一麵適時露出青麵獠牙,摩拳擦掌的嬉笑著:梁澤,難道你從沒有想過,若是梁翹成功將他們分開,你說不定還有機會?
理智和情感,善與惡在體內天人交戰,梁澤的頭又開始疼。
他彎腰,一手拉開車門撐住身體,一手虛虛扶額,仿佛之前的話用盡全身力氣,這會兒瞬間虛弱下來:
“爸爸……”
兒子雪中泛青的臉色讓梁安國內心深受震動,黑暗裏,他眺望一眼女兒房間的燈光,壓低聲音歎道:“我又何嚐願意你們兩去做那種事?你媽媽心裏肯定也是一百二十個不願意。隻是啊,阿澤,翹翹是那種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格,不讓她試一試,或者說,不讓她撞一回南牆,怎麽可能死心?要是他們兩個真有你說的那麽情比金堅,也好,要不是呢……”
一雙清澈若泉的眼睛睜到不能再大,梁澤死死盯住父親的麵龐,心急劇往下跌落。
他的話沒有說完,意思已然明顯,不是麽?
要不是,翹翹若真想辦法將秦縱遙得到手,爸爸大概樂見其成。
“我相信……秦縱遙。”
心知不可能動搖父親和妹妹的決心,梁澤忽然覺得有些累。
自己的心願其實十分樸素,簡簡單單清清爽爽的愛一個人,如若實在求不得,送上最後的祝福,瀟灑放手,獨自療傷。
他從來沒有想過,愛一個人,有時竟會變得如此複雜,牽扯到家族,生意,甚至還有諸多莫名其妙的人與事……
一縷苦笑在嘴角浮動,他驀然想起之前在西雅圖的那段恬淡日子,有一回閑聊,盡歡笑笑說,人情世故,其實比一台手術複雜得多。手術再怎麽意外複雜,仰仗所學知識,所積累的經驗,甚至一個醫者的直覺都可能做出最恰當快速的處理,而人情世故,有時常常會陷入進退維穀的尷尬……
如今再回想,她說得多麽正確。
梁安國沉吟不語,眸光安靜得如同看不見底的水。
從小無法招架父親這種眼神,梁澤往潔淨如新的車身靠了靠,艱難吱聲:
“爸,您……想讓我做什麽?”
燈影綽綽,暗香潛浮。
眼角餘光瞥見妻子正悄悄走到門口朝這邊觀望,一幅不放心的樣子,梁安國露出久違的慈愛笑容,拍拍兒子瘦削肩頭:
“爸爸不想讓你做什麽,隻想請你……什麽也不要做。這麽多年,你們大概總認為我偏心翹翹,也是,她和我性情更相投,阿澤你麽,則更像阿芷。不過,你終歸是我的兒子,不是嗎?難道你認為爸爸還會強迫你去做什麽拆散人家姻緣的事?翹翹啊,年輕氣盛,我沒辦法改變她的心意和決定,隻能……讓她撞一回南牆再回頭。所以,爸爸希望你置身事外,什麽也不要說,什麽也不要做,可以麽?”
“您的意思是……”
肩頭大手的重量直直落進心裏,梁澤猜測,上回無意看見梁翹聊天記錄的事,她告訴了父親:
“是想讓翹翹碰個釘子?”
“可以這麽說。”梁安國收回大手,笑容裏隱隱約約透出一股老狐狸的味道,“你能答應爸爸麽?”
“能。”
這樣一個不算請求的請求,又是父親私下提出,梁澤以為自己並沒有拒絕的理由。
自己是愛盡歡不錯,問題是,眼前站的和在不遠處閨房裏悶悶不樂的都是同自己有血緣關係的親人啊。
“但……萬一……”話一出口,他恍若有種跌進圈套的感覺,“萬一翹翹碰的不是釘子呢?”眼前浮現出那天在雅恩,一襲素衣的女孩親口跟自己說已經領證,她容顏明澈,表情恬淡,即使沒有笑得燦爛,渾身卻散發出一種從未有過的幸福感。那時,他就在想,既然她能幸福至此,自己,又還有什麽可說可做?
“你不是說……相信他們麽?”
梁安國揚眉一笑,又伸手拍拍兒子的肩頭以示兩人達成約定,隨後負手慢悠悠的走回別墅,嘴裏哼著平日裏喜歡的京劇唱腔。
看著父親遠去的閑適背影,梁澤驀然意識到,這一局,無論翹翹碰不碰釘子,對父親而言,總是有利無害。要秦縱遙抵死拒絕,那麽,梁氏自然會秦氏落敗之際追擊,甚至行傾軋之事,翹翹也能由此死心。要碰的不是釘子,則成全翹翹一腔女兒情思,同時還能開創秦梁兩家的聯手局麵。
這,才是真正的老謀深算啊!
身體一陣陣的虛軟,梁澤趕緊坐進車裏。
夜色清明,當車緩緩駛出別墅區時,掌心被細密汗珠濡濕的他忍不住朝空空的副駕駛座投去深深一瞥——
此時此刻得償所願的盡歡無疑是幸福的,可是,自己卻總是克製不住的想,若是她能在身旁,該有多好。
——*——*——
繼官司敗北之後,處處掣肘秦氏集團不日再度登上新聞,隻是,仍然是負麵新聞。
因入不敷出,支出龐大,秦氏集團不得不做出裁撤一部分員工的決定,首當其衝的當然是生產線上的工人。其次,之前收購成功的嘴甜甜工廠新建不久便進入全麵停產狀態,據傳,前嘴甜甜經理汪大東氣得跳腳,對秦氏父子破口大罵。再有,集團總部不少員工紛紛提出辭呈,泱泱集團如江河一瀉千裏,有專家稱,或許,在未來不久的食品飲料市場,秦氏集團有可能成為往日的輝煌曆史。
盡管內心深處相信兒子不可能讓自己和他多年的心血付諸東流,看著這幅殘敗景況,秦道遠的病情還是沒有絲毫好轉。
這天傍晚,秦縱遙和何盡歡兩人又過來老宅探望,並留下一道吃晚飯。席間,在於佩時不時插科打諢的笑聲、何盡歡的軟言開解裏,滿麵愁容的老爺子總算露出幾分笑,飯畢,眾人坐在花園裏的六角小亭裏閑聊,傭人送來時鮮水果拚盤,於大維來不及伸手,手機忽響。看號碼,他快步走到一棵蔥蘢碧綠的桑樹下接聽,片刻又步履匆匆折回來,附道秦道遠耳畔道:
“遠哥,梁安國想和您通話。”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