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蹊蹺耳釘
小區裏遍植玉蘭，不少長出了豐腴的花骨朵，還有些迫不及待的迎夏盛開，微風送來陣陣馥鬱香味。
母子兩人幾乎是同一時間丟出自己的問題，彼此心裏，均是一沉。
淡藍色居家休閑服的白色邊緣在兩手間翻來覆去，見媽媽隻是一口又一口飲啜著杜晚妝親手燉的冰糖烏梅湯，秦慕清知道她沒有率先開口的打算。很明顯，她必須聽到自己的答案才會開腔。在彼此都想從對方那裏探知什麽的情況而言，她這是一種極為保守又極為有利的姿態。這樣的媽媽，讓他感覺些許陌生。
“你已經有一個身體不好的兒子，難道還想再有一個羸弱不堪的孫子？”
他落寞的開口，眼睛裏閃爍著自嘲的光芒。
對自己來說，後代子嗣的問題，其實從來不需要考慮吧。
“幾率不代表確定。”林詠放下描著精美金色花紋的小碗，“慕清，媽媽隻有你。想要抱孫子，這是人之常情。”
“我說過，我會考慮。”
深知一個失去丈夫的女人獨立撫育孩子的艱辛，秦慕清其實並不想過於違拗母親的意願，隻是孩子……
孩子這個問題太嚴肅，他無法像去超市買件東西一樣隨隨便便做出決定。
又是托辭。
林詠按捺住心裏的氣憤和難受，兒子身體不好，必須保持溫和。
想了想，她試探性道：
“你認為晚妝不合適嗎？還是，在你心裏，除開歐之盈，從來沒有合適的人？”
“媽！”
秦慕清按住胸口，蹙眉喝叱。
歐之盈三個字是他心裏一根深深紮入的刺，每每想到，或聽人提到，痛徹心扉的的感覺宛似淩遲。
“慕清，你要記住，她死了。一個已經死了的女人，難道你要惦念一輩子，再不考慮結婚生子，不考慮媽媽的感受嗎？”話已說開，便沒什麽好隱瞞，林詠索性直接說穿，“對，杜晚妝確實不合適，她被杜家父子同時玩弄的事情潭城圈子內人盡皆知，可以說，她什麽都不好，可唯有一點好，她愛你，死心塌地愛你。讓她給你生個孩子，至於你愛哪個女人，以後或者還想娶哪個女人為妻，媽媽給你絕對的自由。這，不好嗎？”
心髒陣陣收縮，秦慕清低垂的臉頰煞白如霜。
果然……
果然和自己猜想的一樣，媽媽之所以不反對晚妝留在身邊，之所以讓晚妝來提換心手術，是因為在她心裏，晚妝僅是一枚棋子，隨時可以拋棄。他不否認，自己從來沒有愛過杜晚妝，願意和她在一起也不過是因為她的側顏和魂牽夢繞的之盈有幾分相似，甚至可以說是一種代替、一種安慰，但是，自己至少從來沒想過讓她生個孩子，然後將孩子據為己有，將她棄之如履。
媽媽是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善於利用別人的呢？
她清楚看出自己將晚妝視為替代，除開她，再也不願碰別的女人，於是以為晚妝能左右自己的決定，順水推舟讓她來勸自己換心……
這般恰如其分、絲絲入扣的心理攻勢，要換做別人，簡直要拍手稱讚！
隻可惜，被算計的，是自己。
端起杜晚妝早灌好的保溫水杯，咕隆咕隆喝下大半瓶溫水，他連抽幾口氣，並不表態，而是尖銳道：
“我已經回答，媽媽是不是應該先回答我的問題？”
“那天見麵，不過說了些舊事。慕清，那些事，和你沒什麽關係。”
林詠淡淡吱聲，心裏卻在為兒子眼裏的陌生和冰冷吃驚。
直覺告訴她，兒子肯定得知了什麽，或者，被人挑撥了什麽。
那天去見中醫，他忽然說什麽同學從英國回來，果真是那樣嗎？
不，必須讓盧彥趕緊調查求證。
“既然是無關緊要的舊事……”
叮咚叮咚……
秦慕清還想追問，手機適時響起，瞥一眼兀自安然、分毫不見慌亂的媽媽，他進入提示收到新郵件的郵箱。
郵件來自從未見過的陌生郵箱，標題無，隻有一張圖片附件。想著會不會是什麽垃圾廣告，他想直接刪除，可是當他掀起一點點眼皮瞥見母親投來奇怪的端詳眼神，需要點點時間緩衝跌宕心緒的他懷著拖延時間的心理點開。然而，讓他怎麽也想不到的是，圖片竟然是一對自己以為長埋黃土的耳釘，以金為托，以玉為嵌，金玉相互輝映，流光溢彩，彰顯出無以倫比的富貴安穩之氣——
之盈的耳釘！
是之盈的耳釘！
太蹊蹺了！
如果隨屍首埋進黃土，假以時日，黃金色澤會變得暗啞無光，而耳釘的金托澄光燦燦，一看即知保養良好。
之盈還活著嗎？
還是，誰處心積慮弄到這對耳釘，藉此迷惑自己，迷惑所有當年和之盈相關的人，試圖謀劃什麽？
這封神秘郵件，會是誰發的？
他的心隨著問號跳到嗓子眼，全身血液往頭湧，牙齒緊緊咬住嘴唇，卻一個字也不敢吐露出來，隻因圖片下方加了一行小字：
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包括你身邊的人。
“怎麽了？”
看到兒子白皙如棉的臉上突然冒出兩團詭異酡紅，林詠忍不住開口，他收到的是什麽？
迅速按下鎖定鍵，秦慕清將手機塞回休閑衣前麵的口袋，兩隻手亦放進去按住手機，像籠住生命的源泉：
“沒什麽，就是玉城那邊的事還沒有得到妥善解決，集團裏各說各話，成天鬧哄哄的，這不，又有人發來郵件。”
“和曾氏的大規模械鬥嗎？我有看新聞，好像挺嚴重。”
“是啊。”略一思忖，秦慕清鎮定的撒謊，“我在想要不要去一趟，這時候出頭固然不明智，不過如妥善解決，老爺子肯定高興。”
去玉城？
林詠心頭一滯，直接道：
“不要去。”
“為什麽？得到老爺子歡心，我的地位隻會更加鞏固。”
母親的口吻明顯有種急於阻止的意味，秦慕清適時裝傻。
兒子的問題讓林詠立刻意識到剛才的否認來得急躁，她掩飾的笑了笑，起身走到對麵，關切道：“傻孩子，都說玉城那邊民風彪悍，你看他們那些銷售員動不動就大規模械鬥，多嚇人呐，你身體又不好，媽媽不放心。萬一碰到點什麽事，你叫媽媽怎麽活下去？得老爺子歡心沒什麽要緊，健康和平安才是最重要的。而且，我聽說，徐唐和何盡歡不是去了麽，還有那個什麽銷售部周正宏……”
“我們回來了。”
杜晚妝和焦姐提著兩個大大的塑料袋推門進來，林詠飛快收嘴，兩母子的談話告一段落。
焦姐提議親手包一點餃子放冰箱明天給他們當早餐，四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寒暄著，九點多，餃子包好，林詠和焦姐起身回家。
送完她們回到家，秦慕清立刻吩咐道：
“晚妝，收拾東西，我要去玉城。”
“啊？”突然而然的出行決定讓杜晚妝錯愕，她趕忙跑進房間準備行李箱，“你要去解決秦曾兩家的爭端？阿姨知道嗎？”
將幾件襯衣T恤一股腦兒扔到床麵，秦慕清的手忽然間又頓住——
老爺子說徐唐去巡視嘴甜甜的新工廠，自己雖有懷疑他是暗中去尋秦縱遙回來，可是，媽媽剛才說什麽？
說徐唐和何盡歡去了玉城，她怎麽知道的？
還有，她還清楚知道銷售部經理周正宏的名字，看來，媽媽對集團的關注不是表麵上的那麽少。
“不知道。”
越來越感覺到媽媽似乎藏有許多秘密，秦慕清悶聲道。
有時候，懷疑就像多米諾骨牌，有了第一個開始，接下來會有無窮無盡的連續。
假如那天在咖啡館何盡歡的話是有意給自己種下一顆懷疑的種子，那麽，她成功了，同時也證明她是個心機深沉的女人。
如果不是的話……
“慕清……”
“嗯？”
“是不是應該告訴阿姨一聲，她會擔心，而且肯定要怪我，沒有阻止。哎，不過既然你想去，那就去吧，我隻能盡量幫你。”
將幾個全英文的白色藥瓶放進行李箱，杜晚妝眉尖緊蹙，臉上全是擔憂。
她的態度和擔心讓秦慕清心裏劃過一絲淺淺感動，將關好的櫃門再度打開，他淡淡開腔：
“收拾你的衣服，一起去。”
——*——*——
“宋經理，麻煩你把衝突的始末全部給我細說一遍，可以嗎？”
豔陽煦暖，夏風習習。
別墅後的小花園裏，顏色各異的非洲菊隨風搖晃，青翠梔子冒出了一枚又一枚的潔白花蕾。
一柄乳白色陽傘撐起的陰涼下，何盡歡，徐唐，宋小奇和周正宏圍桌而坐，桌麵上，四杯清茶的中間，偌大水果拚盤顏色鮮亮。
“據我所知，市場部是最先收到衝突信息，這幾天，相信你們也有所深入調查。”
雪紡襯衫和臉色一樣白，領口係出的黑色蝴蝶結在風中輕舞，何盡歡看著眼前各有輕傷的大男人，心情沉重。
堂堂秦氏派來解決爭端的兩位中層經理竟被圍毆，一個手臂撞傷，一個額頭蹭出血，雙雙落荒而逃，傳出去隻怕要讓人笑掉大牙。
這，不僅證實玉城這邊民風確實比較凶悍，更能證明的是，有人在背後故意尋釁滋事，甚至爭端的開始也可能是人為製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