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特別重要
在餐桌另一方落座,仍舊沉浸在驚豔中的何盡歡局促微笑著,點頭。
輕抬懸掛著一根鑽石手鏈的皓腕招來Waitor,用流利悅耳並帶有濃鬱英倫腔的英文低聲吩咐幾句,儀姿曼妙的木采清重新落座,將一杯純淨水推到對麵,檀口微張,聲線優美得如同每個字像是玉石跌落銀盤:“真的很高興你能來這裏。我擅做主張,點了一些這裏的招牌食物,希望你會喜歡。如果不合胃口,請一定說出來,好麽?”
“好。”燭光跳躍間,木采清的眉目愈加雅致怡人,總算恢複幾分冷靜,她不卑不亢的道:
“其實,我不怎麽挑食,您決定就好。”
“小時候,縱遙也不怎麽挑食。”
她端起早早斟好紅酒的酒杯搖晃,說出這句時,眉尖寂寥輕飛。
“他現在也不怎麽挑食。”
話一出口,何盡歡頓時聽出自己言辭話語間不小心攜帶的怨氣。
情不自禁眉心微蹙,考慮到對方畢竟是長輩,停頓須臾,她又道:
“抱歉,我可能不該這麽說。”
“不。”木采清抿了一口猩紅色液體,臉上始終掛著得體笑容,“你能這麽說,我很高興。這,證明你真的在乎他。”
“既然您如此惦記他,為什麽不見見呢?哪怕一麵,也好。”
終於把一直盤旋在心的問題丟出來,何盡歡知道,這不僅是她的疑問,也是很多人的疑問,包括縱遙本人。
木采清擱下酒杯,換成兩條纖細雪白的手臂橫抱胸前的姿勢,側眸眺望外麵整座城市的燦爛燈海,黛色細眉稍顰,像在思索。可是,與其說思索,還不如說是抗拒,她的動作明顯是抗拒交談的一種,不是麽?心知這點,何盡歡沒有催促,保持耐心,端起水杯,輕淡近無的檸檬滋味在口腔內彌散,清新又舒適。
本以為等待能得到答案,出人意料的是,靜默少頃,收回眼神的木采清反而含笑提問:
“你這次回去,是不是要和縱遙分手?”
措手不及的問題讓何盡歡愣住,不明白木采清這麽問是何用意。
她是想自己和兒子分手呢,還是不想?重要的是,作為一個多年對兒子不聞不問的母親,說得過分一點,她以什麽姿態或身份來問這個呢?二十來年的時光,每每縱遙難過的時候,她在哪裏?別說是根本沒有嚐到一星半點家庭溫暖的縱遙,換做自己,隻怕永遠也不可能原諒一言不發就把自己拋棄的母親。
努力壓製住心中跌宕起伏的情緒,明黃燭光氤氳出的朦朧裏,她一邊搖頭,一邊誠實道:
“不知道。恕我直言,您或許從新聞或網絡得知縱遙和我在……戀愛,但是,我們之間發生了很多事,您並不一定知情。”
木采清本是個心如水晶般透明的女子,怎麽會聽不出來後麵一句她隱隱包含的指責?
以為早已麻木的胸口傳來久遠得近乎陌生的痛,讓她不得不又喝下幾口酒來緩解。
一絲無奈淺笑掛在臉上,她靜靜打量端坐對麵的女孩,如果說剛來時還有幾分緊張和遲疑,此刻,這個名叫盡歡的女孩已完全淡定下來,看上去沉靜文秀。再看外形,及肩長發,五官勉強算清麗,一件明黃色外套襯托出肌膚的細膩嫩白,還有一雙閃動著慧黠和倔強光彩的大眼睛,和記憶中聰明過人卻寡言少語的兒子還算得上般配,關鍵是,她愛他,非常非常愛——
思及於此,傷疤重新撕開的內心總算獲得絲絲縷縷的安慰。
或許,對縱遙來說,一份全心全意的愛,遠勝其它世俗一切。
她優雅側身,從左邊空座提起和neverfull包包緊挨的黑色環保袋,又從裏頭抽出一個絲絨紫的錦盒。
“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我確實所知甚少。”她打開錦盒,溫柔如水的眸光落在那條價值連城的九子祖母綠的項鏈上:
“可是,能讓他下定決心把這條項鏈拿出來賣掉,我想,對他來說,你一定特別重要的人。”
瑩潤綠輝經燭火一照,搖曳出夢幻般的光澤。
精致錦盒裏,一顆又一顆寶石無聲閃耀,散發出純淨又吸引人的綠光,像隨時可以把人吸進去。
何盡歡呆呆望著這條一看就知道價格不菲的項鏈,竭盡全力消化木采清的話。
什麽叫把項鏈賣掉?
縱遙怎麽會到這麽缺錢的地步?
還有,賣主竟然是木采清麽,她買下來,究竟是有意相幫還是無意之舉?
一男一女的白人Waitor緩緩推著餐車走過來,低聲詢問是否可以現在奉上食物。木采清點頭道謝,伸手把絲絨紫錦盒往玻璃窗方向推了推,並沒有收起來的打算。以龍蝦、大蝦和螫蝦裹上麵粉而製作海鮮雜燴濃湯Bisque,澆淋波本酒、紅糖和醬所製的波本蠔,通體橘紅的碩大螃蟹,用橄欖油和黑豆醬一起炙烤的深海鮭魚,黑椒培根意麵,一份又一份色香味俱全的食物被女waitor小心翼翼端上桌,在告訴他們甜品會在飯畢準時送來時,他們彬彬有禮的退回去。
餐廳前方,有人吹起了薩克斯,多變的旋律一如何盡歡此時心情。
“來,先吃點東西吧。”見她不說話,木采清主動打破沉默。
豐盛鮮美的大餐在前,奈何食欲不振。
抓起刀叉又放下,眉頭深皺的何盡歡道:
“我不明白你剛才那句話的意思,如果沒有猜錯,項鏈是您留給縱遙的東西吧,他為什麽要突然賣掉?”
咬了一口鮮嫩多汁的蠔,木采清慢慢咀嚼完畢,又拿起毛巾擦拭嘴角和丹蔻鮮豔的手指,這才作答:“準確來說,這不是我的東西,是縱遙的父親當年相贈而已,我沒有帶走。知道這條項鏈這次出手價格是多少麽?人民幣兩千三百萬。據我所知,這筆錢並沒有回國內,而是全部指名捐贈給加州理工大學一個名頭並不響亮的博士用作研究經費……”
清楚感受到心房傳來的震動聲響,轟轟然,像春天的雷,帶來思緒的某種清明。
大概猜到Allen為什麽突然改變主意的何盡歡再度呆住,喃喃問道:
“這個博士叫什麽?”這完全是多此一舉的問題,可是,除開宣之於口,她再無法平複心湖突湧的風雲。
從一雙盈盈帶水的眼睛猜到她大概了然,木采清微微的笑,如詩如畫的美麗容顏第一次展現出複雜的表情:
“AllenHerbet,盡歡,你的父親,正在試用他研製的新藥,對麽?”
“對。”
言盡於此,何盡歡無聲哽咽,恨不得立即生出雙翅飛回潭城,縱遙,縱遙……
難怪徐唐不肯說出來,肯定是他事先有交代必須保密。
這個傻瓜,難道想要一直瞞著自己,不是說過從此以後兩人間再無秘密的話麽?
“來,擦一擦。”
木采清遞過來溫度剛剛好的毛巾,她接過來拭了拭眼角,隻聽對麵珠玉琳琅般的女人輕聲若吟:
“不管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他愛你,請相信我。”
他不愛你,秦慕清曾經這樣說。
他愛你,木采清現在這麽說。
何盡歡忽然覺得有點好笑,愛或不愛,其實根本不在於他人怎麽說,而在於兩個人的感受,不是麽?
本來對回國無可避免的相見還抱有許多難以言說的猶豫矛盾,這一刹那間,猶似大風滌蕩過的天地,煙消雲散。
忽然間有了把所有事情全部告訴父親的勇氣,她用柔軟手帕捂住臉,片刻放下,燦然笑道:
“謝謝你。”
“不用。”看得出來她似乎不再糾結,木采清舉起叉子,溫柔道:
“來,我們先吃東西。吃完,我給你講個故事。”
味濃而鮮的海鮮雜燴濃湯在唇齒間流連,她抿唇,猶豫一下下,直接道:
“講故事之前,你能不能先告訴我,為什麽這麽多年對縱遙不聞不問。今天的事足以證明,你還是關心他,對嗎?”
“哪有不關心親生孩子的父母呢?”
木采清淒然一笑,攪拌意麵的手停了下來。
或許是為了不影響品嚐美食,又或許是想多給自己一點時間準備麵對不願碰觸的隱秘,她停頓很久道:
“還是先吃吧,吃完再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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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清涼,漫天星鬥閃耀光芒。
純白色私人遊艇靜靜泊在海麵中央,遠遠望去,燈紅酒綠明亮燦爛的城市像一座海市蜃樓,華麗,朦朧,寄托著所有虛幻的美好。
四周全是黑漆漆的海水,借著艇上用以照明的燈,能看到水麵時不時蕩起的小波浪。
這是何盡歡第一次乘船出海,微微暈眩,木采清貼心的請隨同人員取來一片暈車藥和一杯清水,關切道:
“吃了吧,能有效緩解暈車暈船暈機,放心,沒有任何副作用。”
後麵一句不由讓人有點尷尬,不難看出來,盡管初次見麵,木采清對自己的所思所想還是有所了解。
吃完飯,說要講故事的人突然提出請她乘坐私人遊艇出海,還說,隻有在空曠無人,與世隔絕的海麵,才能說出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