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暫時保密
粉藍色牆壁的辦公室內擺滿整排的綠色闊葉植物,仿佛是擷取外麵藍天青山的一角,讓充斥著消毒水味道的室內平添一股大自然氣息。
示意小劉在木質沙發椅落座,梁澤放下報告,走到飲水機前給他盛了一杯水。
“麻煩你。”喉嚨不受控製的咳嗽幾聲,他禮貌別過臉,片刻才回首,修長潔淨的手指翻動著厚厚報告:
“情況怎麽樣?”
“您身體不舒服嗎?”梁澤在醫院的口碑和人緣均不錯,化驗科勉強算各科室裏比較清閑的部門,小劉自是聽過關於他的不少八卦,包括他對何盡歡有意思。而陳雪梅是何盡歡的外婆,在工作人員間不是什麽秘密。瞧出梁澤似乎沒有回答問題的打算,他抿了一口端在手裏的水,斟酌用詞:“情況不太妙,基本可以初步判定,胃癌。”
“是癌?”
梁澤臉色一變,稍透出蒼白的麵容又泛出一層嫋嫋烏青。
他手指不停的翻動報告,以最快的速度瀏覽所有紙張,有些難以相信:
“會不會可能是嚴重的潰瘍或穿孔,而不是癌?她做完手術以來,情況一直還算不錯。”
“這個……”小劉為難,老半天才回答:
“我們的判斷是根據檢驗來的,至於為什麽突然又有癌變,梁醫生,我實在不知道。主任說,建議你把病人轉到針對性科室。”
終於翻到關鍵性的一頁,梁澤一字不落默念完所有數據和結論,情不自禁往沙發後背一跌,眉心緊鎖。
兩次開顱手術前均做過常規身體檢查,並無任何異常,怎麽隻是一次胃疼,立即癌變?
若是換做平時,他肯定能理論又冷靜的回答自己:
病人年逾七十有中風前兆,即使手術成功,出現任何其它糟糕情況,皆在理解和想象範圍內。
隻是,眼下他沒法這麽說服自己,隻因她不是別人,而是心心念念牽掛著的女孩深愛的最親親人——
他可以想象,假如失去外婆,對何盡歡會是怎樣的一次重創。
“還有……”眼見平時芝蘭玉樹、風度翩翩的男子頹喪失落,小劉暗歎自己怎麽領了個不討好的差事,想了想,硬著頭皮又開口:
“還有,主任讓我問梁醫生,是否馬上通知病人家屬?”
“病人家屬?”
梁澤喃喃重複著四個字,俯身隨手擱下報告,眸光習慣性投向窗外時,不經意掠過辦公桌上那一抹鮮亮奪目的紅。
要是現在去個電話,兩天後的儀式說不定會取消吧。
腦海裏響起一把令他驚心的陰涼聲音,意識到自己不經意想了什麽,梁澤悚然,白大褂裏的襯衣瞬間被涔涔冷汗浸濕。
不,不,若要對感情冠以愛之名,又怎麽能讓陰暗作祟?
那不是愛,是占有。
“這兩天暫時保密,我會向領導申請,聯合各科室給病人再做一次全麵檢查後決定。你先回去吧,替我謝謝孫主任。”
“好。”如坐針氈的小劉立即起身,又保證道:
“請梁醫生放心,我們檢驗科不會有人把結果不小心漏出去。”
“謝謝。”
溫文爾雅的笑容到底不似平日,怎麽看怎麽感覺有些勉強。
待小劉忙不更迭走出去,重新虛掩起門,梁澤再度任由自己無力靠向沙發,眼前拂過印在請柬上的照片——
含情脈脈的男女互相凝視,自然而然的情感流露使他們看起來般配默契,旁邊豎印著四個燙金楷體小字:此生一愛。
盡歡,若秦縱遙真是你的此生一愛,那麽,我能夠做的,唯有成全,是麽?
不知枯坐多久,梁澤緩緩起身走到與辦公桌平行的牆壁處。
既然決定暫時保密,絕不能讓翹翹知曉,那丫頭,還不知道能幹什麽出來呢。
這麽想著,他打開長尾夾,把報告一張又一張投向碎紙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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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日的夜姍姍來臨。
秋風清,秋夜明,繁星閃爍,孔雀藍的天空似是絲絨質地,遙遙望去,心為之柔軟。
翡翠山莊燈火璀璨,綿延數裏,若能由上俯瞰,必是一幅壯闊美景。
馨香撲鼻的休息室內,秦縱遙陪何盡歡用過晚餐,隨即被徐唐喊出去見幾位重要來賓。Jack率領的團隊親自為她先試換衣物,得益於這幾天管住嘴,為體現曲線而嚴格裁剪的禮服正合身,盡管腰腹部勒得稍有點緊。接下來就是做頭發,化妝,整個過程,何盡歡必須全程配合,所以,進來休息室的叔叔嬸嬸何小良不敢叨擾太久,就被白玥和男友領去外頭散步,順便參觀赫赫有名的翡翠山莊。
杜晚妝獨自進來時,正在燙額前發的何盡歡愣了幾秒,不過旋即還是在鏡子裏對她露出淺笑。
“嗨,你今晚很漂亮。”
身穿金色抹胸晚禮服的杜晚妝拎著小巧手包,瘦瘦削削的雙肩格外細小,她把長發挽成高髻,較之平日柔媚婉麗,又平添一分高貴。
“謝謝。”縱然隔著許多無法言說的距離和再難解釋的隔閡,能夠看到她來,何盡歡還是高興:
“你也很漂亮,就像我第一次見到你那麽漂亮。”
杜晚妝走近一人多高的梳妝鏡,小心避開兩個有條不紊的造型師和擺滿各色化妝品的活動層架,柳眉杏眼間,飄蕩出一絲悵惘:
“傻丫頭,我們第一次見,你還在念初中,瞧瞧,現在快嫁人了呢。多少年了啊,我都老了,害怕照鏡子。”
若每天是煎熬,日子過起來會格外慢,若舒心又暢快,無論當時還是回憶,則有種一閃而逝之感。
這大抵是人類的通感。
當然清楚年紀輕輕的杜晚妝怎麽會在美好如花的年紀發出此種感慨,聽著她姐姐般的口吻,何盡歡依舊忍不住微微心酸——
身邊那麽多女孩兒,包括失去雙親的自己,丈夫出軌的歐卉,算起來,杜晚妝最美,經曆卻最慘痛,不是麽?
“二十幾歲說老,以後等我們白發蒼蒼的時候,怎麽辦好呢?等那會兒,你不會說咱們是老妖婆吧?”
“老妖婆”三個字逗得杜晚妝嫣然綻笑,她俯身湊近半眯著眼的人,眼神和聲調如春天的新芽般柔軟可親:
“你和我不一樣,盡歡。”
近在咫尺的容顏精致無痕,美得不可方物,隻是,透過她笑意琅琅的眼神,能看到一縷悲涼又蒼老的靈魂。
何盡歡輕輕搖頭,待微型卷發器從額前挪開,她睜一雙清靈明澈的眼睛,認真道:
“除開你比我大一歲,晚妝,我們沒有什麽不一樣……”
“哈哈,何盡歡,打扮得怎麽樣啦?剛在外頭轉了一圈,哇塞,外麵好美呀,看不出來啊,徐唐這個大男人,少女心爆棚。”
清脆女音劈裏啪啦隔著老遠傳來,待看清楚那抹金色纖細身影是誰,於佩立即收聲,走到何盡歡背後,揚眉問道:
“你來做什麽?”
“於佩……”她們兩人之間互相看不習慣,何盡歡趕忙製止於佩說出更過的話:
“晚妝來看看我啦。對了,你剛說什麽少女心?”
一頭利落短發微燙了燙,身穿黑色吊帶小禮裙的於佩大方露出半個線條優美結實的美背,盡管整體膚色不是東方人傳統審美喜歡的細白,她看起來依然好美,是一種充滿力量的美。她雙手環抱胸前,眼睛直盯住靜默不言的杜晚妝,不冷不熱道:“是來看你,還是別有居心,何盡歡,你瞧得清楚麽?”
刷得又濃又密的黑色長睫聞言一抖,不想在大喜日子做口舌之爭的杜晚妝抓進手包,直接忽略灼灼敵意,曼聲款款:
“盡歡,我先走,謝謝你。”
再讓她留下來不過是弄僵氣氛,何盡歡點點頭,待她走出門,於佩立即轉到前頭,俯身發問:
“你做了什麽,她為什麽要謝謝你?”
“啊?”
是不是所有和縱遙走得近的人都喜歡抓人說話的用詞啊?
突如其來的提問讓稍有疲累的何盡歡怔住,反應過來才晲於佩一眼:
“我沒有做什麽,她也沒有做什麽,是你神經過敏啦!”
“是嗎?”於佩若有所思的朝虛掩的雙頁門口望去。
“是!快給我說說外麵的事,坐在這裏坐得腰酸背痛,兩眼發黑。”
“哈,外麵簡直是花的海洋啦,徐唐請的花藝公司水平不賴,以後我結婚就選這家了。對對,我拍了照片……”
成功把於佩似乎有些“泛濫”的思考引到她之前的話題,何盡歡看著那些美輪美奐的畫麵,不由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
A和B是好朋友,B和C也是好朋友,但是,A和C能不能做好朋友呢?
答案是不確定。
而且,更多時候,A和C比較難以做成好朋友。
這個道理,何盡歡在念小學時看到班上女生分分合合已悟出來,所以從未幻想能讓於佩和杜晚妝和解,盡管在心裏她們都是自己的朋友。
人和人之間的關係,除開緣分,還受秉性氣場影響,不是麽?
她所能做的,就是尊重兩個自己視為朋友的人,不在美好的日子引起任何沒必要的紛爭和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