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越渾越好
豔陽高懸,碧空如洗。
光線明亮視野開闊的總裁辦公室內,秦縱遙一襲純黑色襯衫,領口處一枚小小的銀紋Y彰顯出低調的矜貴。
他安靜坐在辦公桌後,靜水流深的眉眼間,窺不出任何情緒波瀾。
西裝革履的徐唐立在他身旁,透明鏡片後的眼睛微微泛紅,似有幾分憔悴。
看到他們一幅嚴陣以待的樣子,臨進門又查看手機還是沒收到宋子成回複的宋小奇心擂如鼓,眼角餘光瞄一眼身旁的小個子女孩,她似乎也緊張得難以控製,渾身緊繃得走路都不如平日利索。麵無表情抬了抬手,秦縱遙示意他們在辦公桌前的工字皮椅上落座,屁股挨到凳子的一刻,宋小奇揚起笑容,用不失殷勤的口吻道:
“總裁早上好,是有什麽任務要交給我們部門嗎?”
深邃如淵的眸光掃過戰戰兢兢的女孩落到依稀有些緊張的宋小奇身上,秦縱遙淡漠啟唇:
“算是。在此之前,我想請問宋經理一個問題,背叛公司的人,該如何處置?”
沒想到迎頭而來的就是尖銳如刀鋒的提問,宋小奇冷汗一個勁兒往外冒,想起財務部不久前被踢出公司的李全——
宋子成推測過,賬麵問題極大可能是對外說辭,實際上,李全肯定幹了什麽讓秦縱遙不高興的事。
一個小出納,即使有問題,需要勞動高高在上日理萬機的總裁親自下令開除嗎?
還有更重要的是,李全作為財務人員被地位顯赫的秦氏公然炒魷魚,可以說,在整個行業,或者說整座潭城,不會再有任何公司敢聘用他,畢竟,財務人員的個人信譽度攸關前途。以此類推,市場部的人員,包括自己,全是食品飲料的科班生,要是也被集團除名,那麽,除非從頭再來換一個工作,本行業甚至相關行業,機會用“渺茫”來形容絕不為過。
“有這種人?”他抹了一把額頭,暗歎一個好端端的秋日早晨麵無全非,“自然是要炒掉。”
“你……”秦縱遙略頷首,視線轉向麵容莫名蒼白的房芳,“認為呢?”
注意到他的動作,宋小奇立即把視線投向右邊——
被自己認為是總裁心腹的人,居然幹了背叛公司的事嗎?
她到底什麽來路?
神經猶如拉滿的弓弦,在秦縱遙幽黑寂暗眼神射來的一刻,錚然斷裂。
似乎清楚聽到這一聲響的房芳嚅動雙唇,眼角旁的黑痣隨著麵部肌肉上下動了動,艱難的開口:
“如宋經理所說,炒掉。”
“好。”
秦縱遙微抬右手,徐唐隨之俯身,攤開幾張A4紙張在桌麵,宋小奇迅速掃過去,一張是電話清單,一張則是轉款證明,最後一張比較簡單,上頭顯示電話號碼和收款人的姓名同為一個叫“張業”的人。在腦子裏搜索一遍確定完全不知道“張業”乃何人,他稍稍安心,看來問題出在這個自己一直防範的女孩身上,自己頂多挨個批吧。
房芳視線的閃爍自然逃不過秦縱遙的雙眼,端坐如鬆的他半眯起眼,銳利道:
“說吧,為什麽那麽做?”
“我……不明白總裁的意思。”
交叉的十指分別掐入手背的肉,房芳抬頭,泫然欲泣,楚楚可憐。
她的可憐攻勢若換做旁人可能還會有效,問題是,坐在對麵的秦縱遙,出手從無落空的秦縱遙。
“你應該還記得,盡歡去見寧謙那天,她特意去房間告訴你,還提醒你不要走太遠,因為李經理會來酒店接你我一起去嘴甜甜工廠。”徐唐慢條斯理開口,諄諄語調似乎在試圖提醒她的記憶,“事實上,是我要盡歡這麽做。直接說吧,那是對你的試探。可惜,你連這一點小小的試探也經不起,盡歡和寧謙被偷拍,是這個叫張業的人所為,你,則是委托他去拍照的人。”
宋小奇震驚的張大眼睛,旋即又想到,徐唐的試探,或許一開始是針對宋子成和自己——
他們以為房芳是自己的人,因為自己把她作為“精英”選出去。
奇異的是,自己又同時猜測房芳是他們的人。
真是意想不到的局麵!
有理有據,再辯解根本是徒勞,尤其是看到秦縱遙森然如魔的表情之後。
房芳低頭拭了拭眼角,再抬臉時,已是和平日膽小怯懦完全不同的陰冷倨傲:
“我就知道,她們從來沒有把我當朋友。”
“你錯了。”徐唐冷冷回應:
“盡歡並不知道那是試探,我根本沒有告訴她。還有,如果她不把你當朋友,你覺得,你有機會看到底價再泄露嗎?”
宋小奇又是一驚——
嘴甜甜收購過程中,他們準備一應相關文件時,價格全部是空白,連宋子成和他都不知道報價是多少,竟然是她幹的嗎?
聽到這一句,房芳的臉色頓時和身上穿的雪紡襯衣一般蒼白。
思緒幾轉,她高揚尖細下巴,眼睛眯成一條縫,緊張之餘仍垂死掙紮的反問:
“事關商業機密,泄露可以追究法律責任,徐助有什麽證據證明是我幹的?”
“嗬,證據。”擱在桌麵的手指驀然收緊,秦縱遙森冷接過話:
“你以為曾梁兩家幾經輾轉匯款給你,是查不到的嗎?你很聰明,可惜,還嫩了點。還有,可以坦白告訴你,我給了曾家望一點點甜頭,他早把你賣了。你為了錢出賣公司,出賣朋友,追究法律責任對你來說太小兒科,我個人非常有興趣派人去貴州山區你的老家看看,聽說你年邁的爺爺奶奶從來沒有出過遠門,或者,可以考慮接他們來潭城看看大千世界,以及被大千世界改變的好孫女。”
房芳倒吸一口冷氣,眼睛裏全是難以置信的恐懼。
在這個男人衣冠楚楚風度翩翩的表象下,竟是土匪一樣的心腸和作風嗎?
隻是,聰明細心的她隻花了幾秒調整情緒,緊跟著幽幽涼涼的一笑,道:
“想不到總裁是這樣的人。若被頭腦簡單滿心奉你為‘男神’的盡歡知道,怕是要傷心呢。”
“房芳,你幹什麽?”
宋小奇被她散發出的陰惻惻氣息嚇到,不由唬了一聲。
他從來沒想過,看似老實辦事仔細的大學畢業女孩還有這樣的一麵——
這個年代,果然不是自己剛畢業那會兒了啊!
挑撥離間這種小兒科的伎倆在秦縱遙眼裏簡直幼稚可笑,他之所以還冷漠坐在這裏,沒讓她立刻滾蛋的原因不過是想多聽她說點話,從而試圖判斷她究竟在為誰辦事——這個背後的“誰”,極有可能與盡歡的離奇失蹤相關。俊逸墨眉挑出兩彎冰雪,他淡若輕風的勾起唇角,覆蓋著肅殺之氣的眸光裏泄露出幾分提到何盡歡時特有的溫柔:
“你認為盡歡頭腦簡單?嗬,看你是理科生,離開秦氏前,教你一個成語:大智若愚。”
“大智若愚?”尖細笑音從嗓子眼裏擠出,房芳恨恨的眼神裏既有不屑,又有暗羨:
“她和白玥不過是出身好罷了。要是把她們丟去我們那兒的山溝溝裏,哭天喊地隻怕都來不及。”
“你一直嫉妒她們兩個,是麽?”
直到這一刻,秦縱遙總算了然房芳為什麽會做出這種事,窮固然是一方麵的原因,潛伏四年的心魔則是另一方麵。每個人的出身多多少少會決定他的一部分人生際遇,對從窮得連飯也無法保證頓頓吃上的房芳來說,潭城的花花世界恍若天堂,而在這裏出生的何盡歡和白玥,則隻是投胎比自己好而已。她的專業和能力其實並不弱,假如能腳踏實地奮鬥,未嚐不可能做出一番好成績,可惜……
他淡淡晲視著她,不放過她的每一個細微表情變化,腦海裏想起徐唐父親徐教授曾對自己說過的一句話——
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從表麵看,貧富和際遇會產生不小的影響,在承認這種客觀條件的情況下,格局其實至關重要。
房芳貧困不假,上天賜予了她優秀以圖彌補,隻是,終究被格局所困。
“嫉妒?”她嗬嗬的笑,直到笑得眼角淚光閃現,這才泠然起身,環視周遭的三個男人:“你們這樣出身良好、位居高位、從小到大飽腹華衣、甚至從來沒有挨過餓的人,知道嫉妒兩個字怎麽寫嗎?事情已經幹下,錢我已經拿到,被炒在意料之中。臨走前,最後關心總裁一次,如果盡歡從此消失,或許,您會學會嫉妒兩個字的筆畫,是嗎?”
進秦氏若幹年,宋小奇頭一回感覺腦筋不夠使,什麽叫何盡歡消失?
還沒來得及思考,徐唐一個箭步衝過來,動作迅猛精準的捏住房芳的手腕,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嚴厲:
“說,誰幹的?”
懶得再看她這張臉,秦縱遙起身,按捺住厭惡之色,邊走向落地窗邊漠然吩咐:
“讓她走。宋經理,她被炒的郵件由你撰寫,抄送全公司。”
徐唐鬆開手,房芳露出勝利的冷笑,昂首朝門口走去。
宋小奇又抹了一把額頭,知道他是故意扔個難題給自己,同時也是著意給市場部一個警醒,誰叫自己倒黴呢?
待他們兩先後離開,徐唐走到秦縱遙身旁,皺眉道:
“派人去貴州嗎?”
“暫時不用,找人盯住她的一舉一動,我不希望再看見她出現在盡歡身旁,同時,也不希望再在行業內聽到她的名字。”
“明白。”徐唐點頭,又道:“接下來怎麽辦?還有,為什麽輕易放她走呢?”
“等。她隻是通過昨晚的電話判斷盡歡不見,應該不知道盡歡在哪裏。暫時派人留意她與什麽人接觸即可,總感覺,她目前來說既不屬於曾家,也不屬於梁家。另外,是時候讓所有人看看,這個行業,究竟誰做主。”
“會不會把水攪得太渾?”
秦縱遙回首,蕭然一瞥,高峰般的桀驁讓本就俊秀的眉眼又添一分遙不可及的孤冷:
“越渾,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