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血色噩夢
有所擔憂與害怕的時間總是過得格外慢,這大概是“度日如年”的來由。
淩晨兩點,整座城市終於結束一天的喧鬧,墜入寂靜。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這個夜晚和往日並無二致,然而,對36層公寓兩個和斑斕夜色相對靜坐的男人來說,今夜注定難以好眠。秦縱遙知道,在平靜如常的表象下,此時正有許多人在搜索何盡歡的下落,隻是,究竟何時會有消息,不得而知。
時間不知不覺來到三點,在徐唐喋喋不休的勸說下,他終於起身,回房小憩。
目送他回房,忙了一整天的徐唐熄燈,和衣躺在沙發裏,很快進入夢鄉。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睡得特別警醒的他聽到一陣似乎特別難受的聲音,立即翻身坐起來,順手撈起眼鏡。
他看了一眼時間,四點三十二分。
躡手躡腳走到臥房,他邊低喊“縱遙”邊推門,借著透過乳白色輕紗的光,隻見躺大床.上的男子好像正在做夢,翻來覆去不斷,眼睛卻是緊閉著的,唇色淺淡,恒溫26度的環境裏,黑發濡濕緊貼兩際,額上布滿汗珠。他走過去又喊,秦縱遙仍然沒有醒,似乎沉浸在可怕的夢魘當中,早已忘記身處的現實世界。
小時候聽家裏保姆說,強行叫醒一個夢魘的人不合適,會讓他受到驚嚇。
徐唐遲疑著,忽然,床.上輾轉的人驟然驚坐起來,薄唇微張,痛苦的聲音不受控的鑽出喉嚨:
“不要!不要!”
“沒事吧?”徐唐慌忙俯身,摁亮小壁燈,“去給你倒杯水。”
“薄荷糖。”
花了比平日長幾分鍾的時間才反應過來,秦縱遙掀開法蘭絨薄毯,仰頭,雙臂往後撐,深深呼吸——
好久沒有做過這個夢了,想不到會在今晚再度和它重會。
巨大的恐懼像一個金剛罩似的罩住整個人,待呼吸平穩,他走進衣帽間換下濕透的短袖睡衣。
“先喝水。不論夢見什麽,隻是夢而已。”
距離何盡歡杳無音信已長達幾個小時,還是沒有任何消息傳來,徐唐不禁也開始擔憂起來。
接過玻璃杯一飲而盡,秦縱遙飛快打開裝有薄荷糖的鐵盒倒出兩顆。
又辣又涼的熟悉味道沁入肺腑,徹底清醒的他走出衣帽間,腦海裏始終盤旋著夢境裏的可怕。
“那不是夢,是事實。”
秦縱遙拉開乳白色輕紗窗簾,不遠處大樓的頂層,某知名品牌的Logo在夜色裏猩紅閃亮,像極了血液的顏色,刺目紮心。
徐唐愣住,心下了然,他是夢到了過去,隻好低語:
“還以為你夢到盡歡出事。”
“不,是夢到了她。”這麽多年過去,午夜夢回時分,仍然冷汗涔涔。或許是夢魘一場帶來些許平日藏得極深的脆弱,又或許是憂慮過甚想找個人說說話,對過去那一段隻字不提的秦縱遙就地盤腿坐下,難得開了口,口吻輕渺得如從幾千公裏外傳來,“徐唐,你知道嗎,直到今天,我還清楚記得那天的所有細節。夕陽如血,河水濤濤,我和人纏鬥膠著,她被推進水中。我知道她從小深諳水性,可是等放倒那些人,她卻不知所蹤,再見到,便是浮腫的屍體。”
擅長收集分析消息的徐唐對這一段過去有所了解,從秦縱遙嘴裏聽到,卻還是有史以來第一回。
黎明之前,萬籟俱寂,城市上空籠罩著一層白色霧靄,流動著,變幻著,恰如眼下處境,可惜的是,始終無法透過它看得真切。
他說得簡短,而過程的驚心和殘忍可以想象。
同樣坐下,徐唐沉默片刻,側頭,認真道:
“你之前說曆史絕對不能重演,我相信不會,所以……”
“所以……”血腥般的紅像一種預警,深知此刻絕非悲哀痛苦的好時候,像講故事般道出夢境的他恢複素日風範,桀驁又冷酷道:
“我們必須主動出擊。不過,不用太著急,如果明天上午還沒有消息,先丟出去一個人,探探水。”
“好。”一聽這話,徐唐立即來了精神,自己或許是做事利索算得上能幹,隻是,他心裏清楚得很,秦縱遙才是整個集團和自己心中的定海神針,他如果陷入情緒困境,一切會受到影響,而他如果振作抖擻,一切則不再是問題。這一點,他比妹妹徐樺看得通透,所以更能擺好自己的位置。略一思忖,他問道:“誰比較合適?”
顏色淺淡的嘴角彎出一抹淩厲弧度,秦縱遙眯了眯眼,眸色銳利如獵食時的雄鷹:
“你不是知道幽會門的照片怎麽來的麽?這種人,不值得可惜。”
“明白。”
——*——*——
秦氏集團市場部。
距離上班時間還有十分鍾,工作間內基本坐滿,身穿深藍色格子襯衫灰白挺括西褲的宋小奇提著咖啡色公文包大步走進來,對由自己負責部分的出勤率感到非常滿意。嚴格說起來,市場部在整個公司不如銷售部受歡迎,盡管他們總是率先掌握各種技術資料,每年要提供各個城市的大小展覽,還要對內對外提供各種技術支持和培訓,隻是,任誰都知道,銷售部才是利潤的創造者,因此,市場部不少時候麵臨的情況比較尷尬,尤其國內銷售部經理周正宏和自己各種不對付。
秋日清澈明豔的清晨陽光照了進來,在辦公桌的右側鋪陳出一條光帶,兩柄墨綠色鎮紙靜躺,點綴其間的碎金點熠熠閃光。
保潔阿姨已經灑掃過,桌麵一塵不染,把包掛起,他隨手打開電腦,像往常一樣端起洗淨的咖啡杯,準備去茶水間衝泡一杯。
誰知,才走到門口,擺放在檀色大書桌上的電話鈴鈴大響,他不得不轉身,兩道濃眉不悅的撇開,拿起話筒:
“市場部宋小奇,您好。”
“宋經理,早上好,我是徐唐。請十分鍾後帶你的員工房芳來一趟58樓,總裁要見你們。”
房芳?
何盡歡的同學?
在得知她是何盡歡大學室友的那一刻,他無可避免的認定房芳是秦縱遙安排到市場部的眼線。雖然她的能力和專業非常優秀,但是對她並不怎麽信賴,交代的也是些邊緣工作,正因為如此,他才巧妙的在秦縱遙征集部門抽調員工時把她推出去。隻是,這些日子以來,房芳的表現中規中矩,始終沒有發現點什麽,莫非判斷有誤嗎?
宋小奇眼前浮現出那張細眉細眼的臉,不由往外頭格子間審視,換上客氣語調,道:
“徐助,是有什麽要緊事嗎?”
“算是吧,不要遲到。”
模棱兩可的說完,徐唐毫不猶豫掛斷,聽筒裏傳來嘟嘟忙音,宋小奇放下咖啡杯,沒了每日一泡的心情。
“上麵叫我帶房芳過去。”
飛快編輯一條短信發給宋子成,他端正坐在轉椅裏,仔細回憶這些天市場部是否有所紕漏。
還好,沒有。
又仔細回顧房芳入職市場部以來的工作表現,可以說她非常小心謹慎,態度認真,挑不出什麽錯。
所以,總裁為什麽突然單獨召見我們兩,還是一大早這麽迫不及待呢?
不知道宋子成是在開車還是沒留心到手機,等了兩分鍾,宋小奇還是沒有收到回複,他按下內線直接撥了房芳的分機號:
“來我辦公室一趟。”
正打開word準備繼續昨天工作的房芳放下電話立即起身走過來,經理辦公室沒有關門,她感覺到經理似乎正在以一種從未有過的審視眼神打量快步的自己。心莫名緊了緊,她還是按照規矩站在門口敲了敲門。揮手示意她進來,靠著黑色真皮轉椅的宋小奇在她在桌旁落座的同時,威嚴開口:
“總裁要見你,知道為了什麽事嗎?”
這是他非常喜歡用的一招,在人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丟出問題,往往能觀察到真實的反應。
房芳神色一滯,總是帶有幾分怯怯感的眸光閃了閃,毅然搖頭,片刻又半咬著唇,用低低的聲音試探性道:
“是不是KG傳來的文件我翻譯有失誤?”
“你認為總裁會關心這種小問題?”
拾起擱在桌麵的手機,還是沒有動靜,宋小奇緊皺眉頭,麵孔嚴肅——
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說實話,他有點兒害怕單獨麵對秦縱遙,盡管位居高位的他比自己還年輕,然而,心思難測得緊。
“……”交疊的雙手用力握緊,房芳想起昨晚秦縱遙用徐唐手機打來的電話,眉形輕疊,猶豫著還是說了出來:
“昨晚總裁給我打了電話。”
“什麽事?”宋小奇巧妙掩飾住驚詫,假如她確是眼線,這種下班後的聯絡,應該不會講出來吧。
“他問我有沒有看到盡歡。”
“那……你看到了嗎?”
離要求的時間隻剩三分鍾,來不及再問什麽,宋小奇抓起手機朝正搖頭的女孩做了個一起走的手勢。
“經理和我一起去嗎?”
電梯門口,小小矮矮的房芳主動開口詢問。
占了身材優勢,宋小奇可以居高臨下的看她,或許是多心了,他覺得她問這話時,明顯有種鬆口氣的感覺。
踏入電梯的一刻,神色從容而內心忐忑的他做了決定:
不管一會兒在樓上發生什麽,這個女孩,還是繼續不鹹不淡的用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