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蹊蹺出局
“直說吧,目前有三間廠房內是殘疾工人,你看到的,是個人問題嚴重,留到最後。炒掉先前那些人時,我汪大東跟他們承諾過,合同解除是暫時的,他們肯定還會回來工作,養家糊口不是問題。丫頭,你說得不錯,我對你們了若指掌,父母意外去世的你應該比別人更了解一個家庭完整的重要,對殘疾人來講,他們家庭維持得更加艱難,我們正常人有時根本難以想象。不說什麽利潤,不談什麽情懷,我需要保證,他們還能領到工資,維持生活。”
你,能做主嗎?
太陽變成一枚金黃的圓餅懸在天際,工人漸漸走空,僅剩這一條生產線還在繼續運作的工廠陷入寂靜。
汪汪汪,大彪牽著一條棕黃色大狗從辦公樓後邊跑出來,極具氣勢的犬吠驟然響起,驚動老榕樹上棲息的麻雀,撲棱撲棱飛出來。
何盡歡反複問自己,得出的答案仍然是不能——
這件事,即使是秦縱遙親臨,也未必能立刻回答吧。
即使答應,回去向其他股東怎麽交代,向老爺子怎麽交代?
可以肯定汪大東肯定給曾老袁和梁翹出了同樣的難題,她很想知道他們是怎麽答的,應允嗎?
“汪老,對這些工人,是否還有其它解決辦法,比如……”
“比如什麽?”汪大東揚眉瞪眼,不悅反問,“每個人給一筆錢嗎?”
“對。”何盡歡點點頭,心知這不算什麽好的辦法,可是……
“你走吧。”
老頭兒沒好氣的擺手,意思明顯,見麵結束了。
何盡歡愣住,果然是一言不合就翻臉,她放低聲音,婉轉道:
“汪老,要不這樣,我立刻給縱遙去個電話,他不是故意不親自來,實在是有要事去芝加哥。他,你覺得能做主吧?”
“走吧走吧,我還得回家做飯呢。大黃,過來!”
汪大東的直拗發揮出來,看也不看她,朝大彪牽的手吹出一聲響亮口哨,棕黃大狗立即掙脫束縛,在夕陽中撒著歡奔跑過來。和於佩被狼狗猛追的經曆還曆曆在目,何盡歡不由倒退兩步,還掙紮著想說點什麽,他卻根本不再聽,蹲下身體,握著大黃的兩隻前爪逗弄,大黃咧著嘴吐出長舌頭,呼哧呼哧的蹭來蹭去,人和狗在橘黃色光線裏構成一幅和諧又生動的畫麵。
“汪老,我理解您,可您知道,任何企業都要考慮盈利和風險,家族企業尤其如此,縱遙……”
“秦氏的盈利和風險關我什麽事?”
頭也不回的一句噎得何盡歡半晌無言,本來價格已經沒了優勢,又失去汪大東的耐心,隻怕事情要搞砸。
挫敗和無力感襲上心房,她決定不再爭辯,以免說多錯多,還是回去和他們商量再做打算,反正,定下來應該不在今日。
她微微鞠躬,盡量讓語氣聽起來辨不出悲喜:
“汪老,既然這樣,那我先回去,過兩天再來打攪。還說最後幾句話,可以嗎?”
“不讓你說,別人還以為我欺負小丫頭呢。”汪大東鬆開大黃,站起來,負手盯住她。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這句話,我是懂的,所以深深理解並認同您的舉動。剛才說補償錢的事,是我冒昧,請您不要放在心上。隻是,生產線不同於個人作坊,如果整體運作不好,影響產品質量和供貨周期,這對任何一家企業來說都會帶來不可估量的影響。您看,我們是否可以考慮考慮讓這些人根據身體殘疾的程度……”
“大黃!”
一聲令下,聰明的大黃狗立即拱上來,何盡歡沒想到又要麵臨第二次被狗追,急匆匆躲閃著,邊跑邊喊:
“您剛說不欺負小丫頭哇。”怎麽說話不算話呢,嗚嗚。
“說話不中聽,活該!大黃,攆她出去!”
大黃似乎聽得懂般,剛才還隻是圍著她嗅啊轉啊,這會兒直接汪汪狂叫,作勢要撲上來。
何盡歡嚇得要命,隻好朝門口倒退著小跑,想起之前沒機會說出來的一句,聲嘶力竭道:
“汪老,最後一句,真的最後一句啦,以後再煮金銀花、甘草和菊花的涼茶,加點枸杞吧,它抗氧化抗衰老,對身體有益!”
“抗衰老?”汪大東負手掉頭,聲如洪鍾,氣衝衝吼回去:
“你們呐,都覺著我老啦,哼!”
眼看大黃前爪要撲至胸口,還想解釋的何盡歡趕緊轉身,憋著一口氣使勁朝門口跑去。
靠,什麽運氣,老是被狗追!
連聲狗吠在空曠工廠內回蕩,大步走回老榕樹下的汪大東.突然止步,愣愣盯住長板凳上的兩個茶杯。
見半天不動彈,大彪還以為他被氣到,連忙輕撫他的背部,甕聲甕氣道:
“您身體好著呢,別生氣。”
“她竟一口沒喝啊。”汪大東看向左邊滿滿當當的茶杯,他親手倒的,不能看錯。
“啊?”
——*——*——
Sunrise酒店,1808房。
夕陽斜斜照射進來,地麵躺著一條越來越細的金色光束,從空調徐徐吹出涼風的客廳朝外望去,酒店範圍內已經早早亮起路燈,不遠處的遊泳池內,有大人領小朋友在玩水,旁邊的太陽傘下,零零散散躺著幾個住客。回房換了一套柔軟居家服,這一天顛簸總算結束,環臂抱胸站在落地窗處的何盡歡抿著粉紅唇角,沉思如海,壯闊深邃之餘,到處皆是窺不透的波浪。
被大黃追得氣喘籲籲的出門,等在車內的李炫、徐唐和房芳驚訝不已,連忙追問她怎麽回事。
盡管思緒紊亂心情失落,慢慢學會警覺的她在進入清涼車廂的一刻立即意識到除開徐唐,對另外兩人,她無法絕對信任。
灌下幾口水,簡短解釋和汪大東談得不投機,被他放狗“請”了出來。
他們三個義憤填膺,尤其李炫,直接打開車門要去找汪大東理論,哪有這樣談生意的,上門總是客啊。
好在同坐後排的徐唐發現她神色稍異,半勸半命李炫暫時不要輕舉妄動,後麵再算賬也不遲。
四個人直接回了酒店,始終氣憤難平的李炫沒有過多停留,提出再去托人收收消息先走。房芳把何盡歡送回房間安撫幾句回房,小心確定頂層連服務員也沒有後,她偷偷下到18樓,直接來到徐唐房間,這才放心把事情全盤托出。和預料的一樣,徐唐對自己消息的來源和準確度有百分九十五以上的信心,神色凝重的他立即給秦縱遙打電話,沒人接,再給Cindy打,還是沒人接。
估摸他們不方便接聽,徐唐吩咐餐廳炒幾個菜送上來,兩人吃了一頓各有所思的晚飯。
飯畢,服務員才把碗筷收走,李炫突然又來電話,說有重要消息,人在大廳。
知道她此時內心必定無法平靜,徐唐提出自己下午大廳。李炫是個精明透頂的人,和他接觸,到底多曆練的自己顯然更合適。
十來分鍾後,徐唐回到房間,關門的一刻,何盡歡三步並作兩步走過去,焦急問道:
“什麽事?”
“一個不太樂觀的消息。”徐唐坐回沙發,語調盡量平靜緩和道:
“晚上,汪大東請曾老袁與梁翹在濱城酒樓吃飯。據李炫說,濱城酒樓曆史悠久,汪大東尤其喜歡那裏,若有宴請,定設在那兒。”
身體重重跌進粉灰色沙發,何盡歡心裏頭竄出六個大大的字:
出局了。
完蛋了。
她俯下身,雙肘支在膝蓋處,托起無精打采的小臉,黯然問道:
“是不是我做錯了?汪大東的條件,或許可以先應承下來……”
“先應承下來,後麵再想如何迂回避開嗎?”徐唐推推眼鏡,往沙發後背靠去,“盡歡,首先你不是那樣的人,其次,沒必要。”
“怎麽說?”汪大東請他們吃飯,獨獨撇下秦氏,意思相當明顯啊,“他們兩家可能就是這麽做的。”
“你以為能避開嗎?汪大東的性格,今天咱們見識過。在我看來,價格才是蹊蹺所在。”
一時半會根本沒法兒從失敗的情緒中走出來,何盡歡皺眉道:
“你也認為有人搗鬼嗎?就像你能收到他們的報價一樣。”
“肯定。”
徐唐擲地有聲,言罷,手機叮咚作響。
一看顯示秦縱遙,他趕忙抓起,簡短說了幾句遞給何盡歡,低聲道:
“縱遙在和人碰麵,剛抽空回撥過來,他用藍牙接聽,讓你把今天的事從頭到尾仔細講一遍。”
接過電話,她走到落地窗旁開始仔細複述,那端時不時傳來熟悉至極的清冽男音,盡管說的是英文,也足以令人安心。
——*——*——
翌日清晨,李炫開車來到Sunrise,又帶來一個不太樂觀的消息。
生性耿直怪異的汪大東向來鮮少和商場各界人士結交建立各種關係,不知道梁翹想出什麽法子、說了什麽話,竟然勸動他帶著妻子一道去潭城雅恩私人醫院接受一個全麵身體檢查,梁氏派專車接送。一旦他們夫妻去到潭城,去梁氏工廠參觀肯定順理成章,這對秦曾梁家來說,絕對是紅燈亮起的危險信號。
早餐桌上,四個人相繼擱下刀叉筷子,陷入沉默。
片刻,堅持不到最後一刻決不放棄的李炫提出給秦縱遙打電話,詢問是否應該立即趕回潭城,找機會再次麵見汪大東。
昨天聽完電話,秦縱遙並沒有多說什麽,可能不方便,簡短寬慰了幾句,讓她不必心急。
想了想,何盡歡掏出手機再次撥過去,這回,秦縱遙飛快接聽。
聽完,聲音略顯低沉暗啞的男子沒有任何遲疑,鎮定道:
“不用,繼續留下。”
“可是……”瞧出李炫眼中的急切,她還想說什麽,秦縱遙簡明扼要打斷:
“聽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