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是謂情懷
奢華套間內,陽光傾瀉進來,天碧如洗,白雲悠悠,遠處的千鳥湖波光閃爍,時不時掠過個頭不小的白色灰色鳥類。
對著夏日美景遲疑再三,何盡歡對正坐在電腦前關注協調南區大宗訂單供貨日期的徐唐道:
“我要去見一趟寧謙,徐唐……”
“什麽時候?”
把掉下來的米黃色襯衫長袖複又卷上去,徐唐頭也不抬。
“他一會兒來接我。剛才李炫打過來電話,汪大東讓我們四點半過去。”
“好,我四點半準時在工廠門口等你。”
“唔……”
他像根本沒有察覺到寧謙那點情意,仿佛隻是要去見一個不相關的律師而已,反倒自己,左尷尬右猶豫,心理素質有待提高啊。
見她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樣,徐唐不由偷笑,秦大少爺遠在太平洋彼岸好嗎,緊張個什麽勁兒?
“你是怕我給縱遙打小報告還是擔心寧謙色令智昏?”
“都不是。”何盡歡還是信得過寧謙,即使修車劉師傅的事想起來總覺蹊蹺,尤其是知道消息泄露於梁翹之後:
“用腳趾頭都想得到,我們的行蹤動態你肯定每天匯報呀,縱遙了解我的心意。就是……覺得,我是不是像在利用他?”
“拜托,你們可是青梅竹馬,打聽點消息怎麽叫利用?”
飯桌上才覺得她入戲,這會兒又露怯了。
徐唐起身,走到她麵前,神色嚴肅,本以為他要發表什麽一本正經的高大上言論,結果人突然嘻嘻一笑,賊眉賊眼道:
“再說,該利用時還是得利用。當然啦,色.誘絕對不行,秦大少爺要曉得,饒不了我的小命。這些話,千萬別告訴他喔。”
“寧謙不是你想的那種人好嗎?”
想象中的真知灼見淪落成插科打諢,何盡歡忍不住翻了白眼,看看黑帶銀盤的小巧腕表。
兩點十分,寧謙還有五分鍾到,她懶得理會徐唐,走到鏡前理了理自然垂落的深咖色及肩發。
慢悠悠走回線條優美又闊氣非常的書桌後麵,顯示屏遮擋住臉孔的徐唐斂了笑意,為了不讓她多想,故作輕鬆口吻:
“生意場上麽,你不利用別人,別人可能正想著利用你。這很正常,盡歡。寧律師盡管是個正直懂法的人,卻不意味著可以免遭利用。”
“他又不是生意場上的人。”
抓起金色小包走向門口,滿腦子全是想摸清楚汪大東脾性的何盡歡沒有聽出弦外之音,或者,聽出一點,眼下沒有時間再細細思索。嘴甜甜是否收購成功對穩定秦縱遙在秦氏的地位具有重大意義,她想把它做好。要知道,那個莫名其妙的秦慕清似乎正對股份虎視眈眈,他有老爺子的偏信寵愛,縱遙有實打實的功績,至少還能論上一論。
“也是。”
手握上門柄的一刻,話音剛落的徐唐又想起什麽似的,道:
“我下午會一直呆在這裏有事,盡歡,你順道去告訴房芳一聲自己出去了吧,讓她自由活動,免得來打擾我做事。”
“去工廠不捎上她嗎?”何盡歡不疑有他,點頭答應。
“噢,瞧,一時忘記這茬兒。”徐唐拍拍腦袋,“那你告訴她,別走遠,保持電話暢通。李炫會來接我,到時給她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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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雅閣馳騁在濱城寬闊幹淨的街道上,高樓林立,綠樹灑蔭,相隔相同距離的花圃內,金絲桃開得正歡,一叢又一叢,幾乎整株皆是明燦燦的金色,花瓣柔軟而不失質感,花蕊簇簇向上,根根宛若金絲,經夏季的烈日一照,越發光彩明亮,炫目耀眼,若直直盯過去時間太長,眼睛會有種被灼之感,真真稱得上流金綻光。
許巍的歌聲在車廂內輕輕回蕩,穩穩開車的寧謙注視前方,他瘦了,雙頰明顯凹下去,英氣逼人的臉孔泛出點疲憊。
長久的沉默讓何盡歡不安,記憶中大哥哥般親切溫厚的少年啊,兩人無話不說的時光終究過去了麽?
為化解若有若無的尷尬,她主動開口道:
“和上次相比,你好像瘦了些。最近工作很忙嗎?”
“有點兒。”寧謙側頭一笑,劍眉輕揚,“手頭上同時跟進兩個案子,每天隻睡六個小時不到。”
“要注意休息呀。以前,你老跟我說,身體最重要。現在,輪到我對你講這句了吧?”
上次激烈場麵的別後,他們並沒有真斷了聯絡,隻是,何盡歡從來沒有主動聯係過他。
或許是那天寧氏夫婦的話語帶來小小刺激,又或許,從內心深處來說,她清楚兩人早不再是昔日聰明好學的少年和懵懂無知的小女孩,有意無意保持距離。當然,更重要的是,她始終不願意讓自己成為寧氏夫婦和兒子之間的刺,做鄰居這麽久,她深知獨子寧謙對他們的重要,其實,對寧謙來說,何嚐不是一樣?父母子女,總是這個世界上最無法割舍的牽絆。
思及於此,又無法控製的想起身在芝加哥的秦縱遙。
她忽然間下定決心,一定要想辦法和木采清取得聯係,親自問問她,為什麽對親生兒子那麽過分?
此刻的何盡歡沒有想到,不久之後,會和木采清真的見麵,在遙遠的異國他鄉……
淡妝輕敷的小臉上,她的表情又恍惚又堅定,猜到她有可能在想沒有一同到來的秦縱遙,寧謙眸光略暗,道: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嘛。對了,你找我是為嘴甜甜的事吧?”
“你知道?”
收回飄遠的思緒,何盡歡輕詫,同時又難免的有所猜測。
寧謙了然一笑,把車停在能夠近觀千鳥湖的一家茶樓門前。
下車時,熱浪襲來,額頭處覺得有些炸熱的她情不自禁抬手拍了拍,一手拉開車門一手護住車門上方的寧謙關切道:
“沒事吧?歡歡。這會兒太熱,外麵簡直能去到40度以上,快進去,免得中暑,記得你小時候最怕熱天了。”
“沒辦法。”何盡歡抬起頭,白晃晃的陽光令人暈眩,“那會兒胖嘛,哪個胖子不怕熱?”
關好車門,寧謙無意識的把手擱在她背部,示意她趕快走去室內。
不知對上次父母鬧場的事仍然心有餘悸,臨進門前,總感覺有人在盯著他們的寧謙突然轉身,站在古色古香的鏤空木門前環顧四周。
空調軀幹走擋不住的暑熱,見狀,何盡歡奇怪道:“怎麽了?”
“沒什麽,快進去吧。”
要了頂樓一處臨窗清幽卡座,又分別點了大紅袍與龍井,還要了一份果盤,他繼續之前的話題:
“嘴甜甜出售這麽大的事,濱城知道的人不少,我猜到不足為奇。說吧,你想知道什麽?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碧綠龍井在玻璃杯中沉浮舞動,總算從洶湧熱浪中解脫的何盡歡抿抿唇角,收回看向窗外好風光的眼神,徑直提問:
“汪大東是怎樣一個人?他今天輪流見我們三家最有實力的公司,這不在本來的計劃內。感覺告訴我,應該不是坐地要價的意思。”
“就這個?”寧謙啞然失笑,醇厚的大紅袍從舌尖滾至喉嚨,帶來無比舒適的熨帖:
“來之前,我還在想,哎,如果歡歡要我去探一探汪老的底價,去還是不去呢?去吧,對朋友不義,不去吧,對歡歡不義。”
侃侃而談的他用的是久違的又熟悉的打趣口吻,何盡歡情不自禁莞爾,叉起一顆紅提放進嘴裏,搖頭道:
“怎麽會?在商言商不錯,可是,你不是這個圈子的人,而且深諳律法,我不想讓你為難。”
她還和小時候一樣貼心,喜歡為自己著想,可惜,時光匆匆,回憶裏的種種再不會重來。
想到這些天沒日沒夜的翻查卷宗,打聽何文車禍的細節,他暗自欷歔不已,麵上卻不露分毫:
“你判斷沒錯,汪老不是隻談錢利的人。他膝下隻有一個女兒,在德國是做科學研究的,手頭有兩三項專利,根本不缺錢,老想著接他們老夫妻兩去國外,還買好了房子請好了陪同阿姨。汪老年紀不算大,總想著還能拚幾年,一直沒有同意。歡歡,收購一事我的確幫不了你什麽忙,他屬於那種特別固執的類型,就算是他親生女兒來也未必能幫你說上幾分情,但是,我可以肯定告訴你,他是一個非常有情懷的人。”
“情懷?”
這樣的字眼放在一個連市府麵子都不給的硬老頭身上,著實有些令人吃驚。
呃,難道汪大東有某種特殊癖好?咳咳咳……
有也正常,也更好,俗話說人無癖不足深交,什麽都不看重不介意的人,堅硬不催不假,也非常可怕。
在寧謙印象裏,何盡歡的印象始終停留在小時候懵懂可愛的時期,自然猜不到她腦袋瓜裏正想些什麽,意味深長又無比溫柔的解釋:
“心有掛礙,胸懷某些放不下的事,某些放不下的人,是謂情懷。”
“他放不下的事是嘴甜甜,放不下的人是……”
借低頭喝茶的動作避開寧謙旁若無人的款款注視,心中的不安又開始像輕霧一樣縈繞——
自己對寧謙無意,其實不該來打擾求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