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深夜痛哭
大概是沒有心情再提出異議,又大概是內心渴望陪伴,秦縱遙難得沒有堅持己見。
深夜黏濃,雨霧飄散,疾馳的車呼嘯作響,窗外飛快後退的洇黑裏,時不時閃過微弱的光。
越靠雲夢山地段,車輛越稀少。
徐唐提前給於大維去了電話,老宅的鏨花大門早早打開,車直接開到大門口。
身穿睡衣睡褲的於大維和一條卡通吊帶睡裙的於佩雙雙等在門口,待他們下車,於大維率先開口:
“老爺子免不了一番傷感,血壓又高起來,回房休息了。”
“秦慕清呢?”
幾個人均聽得出來秦縱遙連姓帶名的這幾個字問得突兀又狠厲,於大維愣住,收到徐唐的一記眼神後解釋道:
“接風宴後,他跟老爺子提出要去外頭住,於是,老爺子命我給他在海瀾山莊買了套房子。”
一抹冷笑在嘴角浮現,秦縱遙的眼神冷冽如刀,再不說什麽,抬腿往內走。經過偌大客廳,朝左拐,長長的走廊兩邊總共四間房,是秦家所有傭人的住所。眼看他走到最裏麵要進去雲姨的房間,於大維連走幾步,搶先攔在門口,麵露難色:“縱遙,雲姨已經離開,夜半三更去她生前所住的房間,未免不吉利。不如你先帶何小姐回房休息,明天再來,好不好?”
“怎麽?”秦縱遙揚眉,冷酷譏嘲,“房內有什麽我看不得的東西嗎?”
“於叔不是這個意思,隻是……”
“老爹,讓他進去吧。”
關鍵時刻,於佩搖動父親的手臂,勸道:
“雲姨那麽疼他,他想進去看看,理所當然,想必老爺子不會說什麽。”
看秦縱遙的樣子,不進去不會罷休,萬一鬧出動靜吵到老爺子,父子倆恐怕又免不了再添齟齬,也罷。
於大維沉默著推開門,吩咐女兒隨自己離開。
何盡歡朝於佩投去感激的一瞥,擦身而過的於佩視若無睹,卻在走幾步忽然回頭,眨了眨明亮的眼睛。
雲姨是經年的老傭人,擁有一間獨住的房,帶有內衛。和雲姨給人的感覺一樣,房間內收拾得整整齊齊。進去的左手邊是一組米白色衣櫃,衣櫃前擺著張一米五寬的床,上鋪涼席,小小的枕頭套著碎花枕套,空調被折得有棱有角,放在和枕頭齊平的位置。再往前靠窗的位置是張米白色書桌,書桌往左出去是小陽台,往右則是洗手間。
映入眼簾的各種小擺件、小布藝仿佛在訴說著雲姨生前尤為喜歡擺弄這些小東西,傷感侵襲入三個人的心髒。
秦縱遙在床沿落座,眼神停留在窗畔的桌麵。
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何盡歡看到纖塵不染的米白桌麵左右兩旁各擺放著一隻淺藍色白斑點的布藝收納盒,中間立著一個木質地的相框,奇怪的是相框內沒有照片,且右邊有道清晰的裂紋。挨著相框的是一隻下配小碟的茶杯,杯的造型沒有什麽奇特,妙在描在杯上的花,圓葉亭亭,菡萏初發,蒼而不老的綠和粉而不俗的紅搭配,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徐唐,把你所看到的告訴我。”
站在門口的徐唐垂下眼瞼,片刻,他清清嗓子,道:
“送盡歡回到公寓沒幾分鍾,我接到於叔電話,他說老爺子想問從KG引進生產線的事,要我過來。我開車來到這裏,和老爺子,秦慕清,杜晚妝,林姨,於叔一起吃晚飯。飯後,杜晚妝開車送林姨去俱樂部和牌友匯合打麻將,我和於叔上樓到書房給老爺子匯報,我們在樓上大概說了二十分鍾左右,下麵突然傳來大叫,說雲姨猝然昏倒。”
“你在書房時,秦慕清在哪裏?”
又是秦慕清。
何盡歡和徐唐不由對視,彼此讀懂對方眼睛裏的含義:
縱遙懷疑雲姨突然離世正常,可是,為什麽鎖定他,因為他是敘說中唯一一個無事可幹的人?
“對不起,不知道。”
徐唐走上前,表情充滿歉意,他太知道雲姨對眼前頹唐又陰鷙的男子的重要性。
抿了抿幹涸的唇,何盡歡走過去,在床邊蹲下身子,握住他右手的同時仰頭,清亮如溪流的雙眼寫滿溫柔:
“你猜到什麽還是聽到什麽?為何……”
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秦縱遙解鎖進入短信,舉到她麵前:
雲姨突發病前,正和秦慕清爭吵。
發信者位置顯示著一串陌生的國內號碼,又遞給徐唐看過,秦縱遙暗啞道:
“收到後馬上讓Jack查詢,是張新卡,打過去是占線嘟嘟聲,估計直接棄了。”
“他和雲姨之間,能有什麽事爭吵呢?”徐唐眉頭緊鎖,他不喜歡秦慕清,可是,對雲姨還是了解不淺,她一直把自己傭人的位置看得相當明白,即使多年來,老爺子和縱遙已經不把她當外人。一個謹小慎微的老人,和地位與少爺無異的人之間,怎麽會發展到爭吵、導致病情急劇惡化的地步?他百思不得其解,又仔細回憶一遍,“我非常確定,當時在樓上沒有聽到任何吵架的聲音,甚至連大一點的響動也沒有。”
“雲姨在世時最在乎的莫過於縱遙和縱遙的……母親,如果他和雲姨果真在爭吵,肯定和兩人有關。”
抵達雅恩時一直沉浸在驚詫和傷感中,沒幾分鍾又去病房,此刻回憶起來,何盡歡絲毫想不起當時秦慕清的表情。
“可以告訴我,雲姨後來跟你說了什麽嗎?”
可能考慮到是雲姨遺願,對她滿懷敬意與愛意的他語氣間透出幾分少見的遲疑。
她相信,即使自己拒絕說出來,他也不會生氣或怪罪。
可是,想來想去全無隱瞞的必要,聰睿如他,要猜到不是難事。
“雲姨給了我你……母親的聯係電話,說如果我們結婚,請通知她。”
“嗬。”
親生母親的聯係方式啊,竟要在雲姨臨死前才被得知!
冒出胡須青茬的下巴尖尖如刻,秦縱遙輕笑,急促,清冷,還有無法言說的嘲諷意味。
“雲姨貼身照顧她那麽久,如今逝去,她應該回來送最後一程。盡歡,請你給她打個電話吧。”
“好。”
想也知道雲姨有多麽相見木采清一麵,於叔朝徐唐要手機,他遞回剛才查看的那台,夠到指尖又收回去,從深咖色公文包掏出自己的:
“用我的吧。”
眼角餘光瞥見秦縱遙的眸光頓時又覆上一層清霜,她猜到,徐唐之所以有此舉,大概是秦縱遙聯係過木采清,後者知道是他的號碼,始終不曾接聽。都說母子血脈相連,她究竟為什麽對縱遙絕情至此,難道正如猜測,生下他是木采清的悲哀或笑話?一邊想著,一邊按號碼順便打開揚聲器,片刻,電話接通,裏頭傳來一把醇厚低沉的男聲,操一口純正含蓄的英式英語:
“Hello,Whoisspeaking?”
徐唐悄無聲息湊過來,秦縱遙坐在原處沒有動,眼神卻閃爍了幾下。
心跳到嗓子眼的何盡歡克製住情緒,用流利英文回道:
“嗨,我叫何盡歡,能麻煩您把電話轉交給木采清女士嗎?有非常重要的事想通知她,關於雲姨。”
“Pleaseholdon……”
電話大概被講話的男人擱下,裏頭靜寂無聲。
就在他們心思各異卻又相同緊張時,揚聲器裏傳來“嘟”的一聲,電話被那端主動切斷。
“我再試一次。”
何盡歡按下重撥,這一次,回應的是優美而機械的女音,一遍遍重複對方已關機。
“可能……”
覷見秦縱遙的眼色宛若大雪壓境時的冰凍湖麵,徐唐急忙開口,話還沒說出來,隻見冷眉冷眼的他驟然起立,在何盡歡根本沒反應時劈手奪過手機,狠狠砸向地麵。屏幕霎時裂開的手機軲轆滾了兩下磕到牆根,他們絞盡腦汁的想勸說幾句,忽生倦色的秦縱遙坐回原處,低沉道:“你們出去吧,讓我一個人靜會兒。徐唐,去請於叔給盡歡安排房間。”
夜闌人靜,偌大別墅內像是一個人沒有,靜悄悄的,分外磣人。
被於叔安排在二樓客房的何盡歡翻來覆去睡不著,輾轉到淩晨兩點,最終還是輕手輕腳下樓。
因為出事,其它傭人被於叔臨時通知休假兩天,估摸著秦縱遙今晚肯定無眠,她摸黑來到雲姨房門口。
抬手欲敲門,裏頭傳來壓抑的嗚咽,她一怔,手在半空握成拳,硬生生收回來。
“雲姨,原來你知道,原來你都知道!”
仿佛受傷小獸發現無路可逃時發出的哀哀低鳴,那種從胸腔內擠出來的痛苦令聽者不由心疼,潸然落淚。
兩行淚水從眼角蜿蜒至嘴角,又鹹又澀,何盡歡死死捂住嘴,強迫自己不發出任何聲音——
此時此刻的秦縱遙,大概任何言語安慰均是枉然吧。
能讓一個冷清鎮靜到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男人深夜痛哭至此,內心的傷疤,恐怕又深又多。
正想著全當沒聽見悄然離去,肩頭忽然一暖,驚恐回頭,於佩神不知鬼不覺的站到了身後。
“不要打擾他。”她用口型說著,“去我房間。”
低頭抹掉臉頰上的淚,何盡歡用手比出一個OK,兩人一前一後,踮腳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