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萬世之名
“當然是因為……”
淩月下意識地就要說出口,但觸上言胥的眼神,很快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
歸根結底,齊寒跟秦文君是一種人。
他們勤奮博學,剛正不阿,效忠的從來都不是一家朝廷,而是為了讓天下百姓過上更富足的日子。
對這樣的人來說,哪裏可以施展抱負,他就願意去到哪裏。
子昶對他有知遇之恩,隻要大夏給他施展才能的機會,又不會派他去攻打西齊,讓他改換門庭也不是不可能的。
“言胥哥哥,你想說什麽直說就是了,還非要讓我猜。”
淩月嗔怪地瞪了言胥一眼,正想起身給他添點茶,卻突然又明白了什麽,
“如果我沒猜錯,你跟秦文君是舊相識,對麽?”
怎麽自從跟言胥重逢後,她的反應能力總是要慢半拍呢?
“是。”
言胥微微點頭,不等淩月再發問就先一步解釋道:
“秦文君少年時曾在言氏書院讀過幾年書,後因科舉屢試不中,才在機緣巧合之下輾轉去到了西齊。”
大夏和西齊百年之前是一家,秦如君的外祖母一脈皆為大夏血脈,隻不過父親祖籍在西齊。
若認真算起來,他也能算半個大夏人,在大夏入朝為官並無任何不妥。
當然,秦如君當年之所以落榜三次,並不是因為他讀書不好,而是他的政見主張太過新穎。
科舉考試的主考官和閱卷人基本上都是朝中德高望重的老學究,向來對這種一心謀求突破舊製度的學子視為洪水猛獸。
兩相衝撞之下,能考得上才叫見鬼。
淩月默默搖了搖頭,“原以為去西齊投了明主就可以施展抱負,沒想到終究還是落得一樣的結局。”
一腔熱血施展抱負,結果卻被當頭一盆冷水潑下,還結了厚厚的冰,換作任何人都無法接受吧?
這秦如君的命運,比齊寒還要坎坷的多。
“想要突破重重枷鎖,就一定要有流血犧牲,商鞅如此,晁錯亦是如此。”
言胥抬眸看著窗欞下白瓷瓶裏盛開著的梅花,語氣清冷堅毅,
“從踏上這條路開始,秦如君就做好了舍棄性命的準備。”
他們是真正的純臣。
純臣求的不是當世之功,而是萬世之名。
“言胥哥哥,你說的我都明白,但我不是秦孝公,也不會是漢景帝。”
當世之功跟萬世之名並不衝突,哪怕有重重阻礙,她也一定能護佑自己的能臣平安。
不過說起這些,淩月腦海中的死路倒是清晰了許多,又補充道:
“此事不必太急,隻要給子昶點危急感,讓他不敢輕易處死秦如君就可以了。”
‘有事鍾無豔,無事夏迎春’。
一切太平的時候,秦如君這種雖然會打仗,但滿腦子新奇想法的人著實沒什麽用處,別說關著,就算哪天不高興拖出去砍了也沒什麽大不了。
可一旦有了危急感,子昶就會記起秦如君的好處,不敢隨意處置。
隻要這邊的改革有了起色,秦如君自己就會主動找上門來,根本用不著她去邀請。
額?
這下輪到言胥驚訝了。
但這樣的驚訝隻是一瞬,他很快就明白過來,唇角勾出一絲似有似無的笑意:“公主說的是。”
雖然言胥臉上的笑意隻維持了短短一瞬,但還是被淩月敏銳地捕捉到,詫異地瞪大眼睛:“言胥哥哥,你竟然笑了?”
她這個招攬秦如君的主意哪裏就那麽好笑了?
真是活久見。
這會兒,言胥的神色已經恢複如常,有些不自在地輕咳一聲,“沒有。”
“你明明就笑了。”
將心裏懸著的幾件事都說了出來,淩月整個人輕鬆了不少,越發想逗逗言胥,“你再笑一個,否則我可生氣了。”
兩人離的很近,淩月指尖有意無意間在言胥手背上劃過,還不等淩月有何反應,言胥清雋的麵龐上倒先泛起了一層薄薄的紅暈。
這是害羞了?
她以前怎麽沒發現這小古板這麽有意思呢?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言胥的影響,淩月心裏明明有許多話要說,可話到嘴邊卻偏偏什麽也說不出來。
正有些不知所措,卻是才送姬文旻回鳳棲宮的玉痕匆匆進來,急急道:
“公主,皇後娘娘醒了,狀態……很不好。”
額?
淩月知道玉痕素來是個穩重性子,能讓她如此焦灼,皇後的情況必定比她之前預料的要糟。
如此,淩月才舒展些的眉心再次蹙了起來,抬眸囑咐道:“言胥哥哥,我去看看母後,關於秦如君的事,就交給你去做了。”
“好。”
言胥才回京來,也有許多公事要處理,便也起身離宮去了。
他們,來日方長。
待淩月趕到鳳棲宮時,整個宮裏已經亂成一團,古董瓷器的碎片零零碎碎散落在各處,宮女內監齊刷刷在正殿裏跪了一地,個個噤若寒蟬。
至於皇後,則一個人蜷縮在內殿裏,就連平日裏最親近的林嬤嬤也靠近不得。
見著淩月,林嬤嬤立刻上前稟告道:
“公主,皇後娘娘醒了之後情緒就一直很激動,一邊哭一邊砸屋子裏的東西,虧得臻臻小姐拚命攔著,才沒讓皇後娘娘用瓷片劃破自己的手腕。”
額?
聽到這話,淩月的目光落到不遠處的秦臻臻身上。
見淩月看向自己,秦臻臻上前兩步,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臻臻給公主姐姐請安。”
秦臻臻雖然隻比姬文旻大了一歲,個子卻比他足足高了半個頭,很有幾分大姐姐模樣。
這會兒哪怕自己的小手被碎瓷片刮出了兩道血痕,還緊緊把姬文旻護在身後,唯恐他被陷入癲狂的皇後給誤傷了。
淩月雖然厭惡秦家人,卻也不至於一棍子把所有人都給打死,溫言道:“今天多虧了你,快起來吧。”
“多謝公主姐姐。”
人在遇事時下意識的反應是騙不了人的。
且看旁邊唯唯諾諾的秦若朗就知道了。
秦家唯一一個經得起事的人,竟是這個年紀最小的小姑娘,想想還真是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