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疑是故人來(1)
“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竹片敲擊,吹啦彈唱中,西州歌女的聲聲曼曼的歌曲裏,滿是對西尋這個商業大都的向往。揉碎了參雜了無數人這“遍地是黃金”的夢。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蕭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流光微微挑開車簾看著車水馬龍的街道,息壤的人群,輕輕吟出這首北尋大才子寫的,人人交相傳誦,關於西尋城美麗富饒的傳說。
完全是和桃花鎮不同的美景就這樣展現在風塵撲撲的眾人眼前。
“來看看來瞧瞧,跌打神仙水啦-啊--”
“上好的西晉筆墨紙硯啊——--讀書人都過來看一看啊——”
“大家快來,這是南境巫族的螢光蟲啊,有了它不用點蠟燭啊-——”
“南境的草藥啊-——救命仙丹啊-——”
一圈圈的人群圍住的小商販們正歇斯底裏的吆喝著招攬顧客。
一條街道上常見數個雜耍班子,正相互較勁招攬看客,討要賞銀。
一旁的飯館食肆酒樓酒廖更是人滿為患,充斥著三教九流各種人物。更有些收保護費的混混們麵色不善正四處閑逛,這裏的混混似乎都有組織有紀律一般穿著顏色統一的衣衫,大約是西尋此處的地頭蛇?
路過的賭坊不勝其數,裏麵更是人來人望的。有人揣了大荷包嬉笑眉開大搖大擺的走出來,也有人一臉愁眉不展,幾乎隻剩一身衣物卻還想揭簾進去撈上一場。
街道上小商小販不知幾許,多如繁星。當中更是不泛金發碧眼的金西族人、全身蒙麵的巫族、臉色赤紅身型彪悍的古金國人,等等。
來往的人群車馬流龍般龐大,寬闊的街道,匆忙的人群。每到夜晚,西尋城的燈火都似乎能把半邊天空都點亮。漫天的星光都被奪了去星輝。
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汙。
西尋作為西洲最繁華的商業之都,最出名的不是它的商業。
而是做為西州,甚至於整個神川大陸最為繁華的銷金窟。
這裏有最美麗的舞娘,隻要你出得起錢,最南邊南境巫青族堅貞祀奉神明而終身不嫁的巫女也可以送至你的榻間。這裏有最大的賭坊,你可能一夜暴富從此福澤三代,也可能傾家蕩產因此買兒典女。在這裏,所有別處可能犯了條律的買賣,這裏都可以找到。在這裏,所有的珍奇珠寶,綾羅綢緞都隻是等閑。
東海鮫人的織紗,東武國五色神鹿的鹿茸,南境的生猛海鮮和香料,北秦千年寒玉,一切一切,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西尋城買不到的。隻要你有足夠的金銀。
西尋,是異域人碧綠眼睛中夢一般的存在,夾雜著罌粟甜蜜墮落的芬芳。它同樣也是罪惡的存在,在每一個夜晚每一條黑暗的小巷每一個陰暗的角落,都存在著隱藏的罪惡。
出來迎接主子的青練並不喜歡這個地方,從進了城門起便一直皺著眉頭。無論是空中飄浮的甜香,還是這商賈遍布的城池,她都不喜歡。
“你在看什麽呢?”祁宏還沒有變音的聲音從身側響起,扭頭一看便看到坐在車轍上的少年清亮的眼神。青練撇了下嘴,“臭小子,對姐姐要用敬稱!”
“娘的,你這女人就是這麽欠揍麽?”溫和斯文的貴族少年顯然在這一個月來學會了江湖好兄弟們的口吻。
“你這五穀不分四肢不勤的有那個力氣麽?”青練上下看了眼祁宏單薄的似乎一陣風就能吹走的身板,笑得那叫一個燦爛。
“你!”
祁宏憤憤的看著她燦然的笑臉,滿嘴從赤嘯那裏學來的三字經卻說不出口了,斯文儒雅的可憐小祁宏紅著一顆番茄臉怨氣十足的看著得瑟的青練。
“哎~”,馬車裏聽著外麵的喧鬧聲,埋頭昏睡的憐香鬱悶的把頭抬起,一臉不情不願。“他們就不能有一天消停一會兒麽?”
憐香嘟著嘴看揭簾瞥出窗外。忽然“咦”了一聲。
“這麽快就到了西尋啦?”憐香清亮的眼神貪婪的看著窗外的行人,轉頭對流光一笑,“竟似有些陌生了。怎麽竟不知不覺也離家月餘了。”
“嗬,離鄉也有時日,自然會這樣,慢慢便好了。我已經送你至此處了,遲點便著祁宏送你至袁府吧。”
流光微微一笑,一臉淡然看著少年慢慢變紅的雙眼,眼看那雙兔子般的眼睛就要落下淚來。流光還來不及說出安慰他的話語,便見一條身影向她飛來,撲在她的懷中,磨蹭磨蹭。流光正準備一拳揍開他的時候,感覺到自己的衣襟正慢慢的濡濕。像是有一點一滴滾燙的水珠,暈開了在她的衣襟上。
流光皺著眉,一臉厭惡,終還是忍住了。
“不要!我不要和你分開。”憐香把頭埋入她的脖頸中,害得流光渾身一僵,幾乎發射性的差點發出袖中的白綾。
好容易流光費了吃奶的力才掰開。正尋思著,這文弱的少年怎麽有這麽大的氣力。又見他一臉鼻涕眼淚糊成一團,哪裏還有半分什麽“翩若遊龍”什麽“羅襪生塵”。她眉角抽了抽,心裏卻暖暖的。
連忙安慰憐香道,“你家親人近在咫尺又有什麽原因一直跟隨我呢?再說我有正事要辦,不能親自送你了,不可以任性。都快至弱冠了怎麽可以這樣孩子氣。”流光指尖擦過他落下的淚。
流光定定的看他久久,雖是任性,霸道,黏人,麻煩的少年,終究還是相處過一段不短的時日。而且,她的心裏卻也是放他不下。
沒有人為她如此哭泣過啊。沒有人,為了她,單純的熙流光這樣子哭泣過。熙氏族人把她當成救命稻草一般,虔誠的仰望她。藍河青練赤嘯他們一幹臣下雖是愛戴她,也是建立在她身為他們主君的立場上。侑鬼他們更不用說了,隻是盡著暗衛保護熙氏皇族的使命而已。
隻有他,這個才相識月餘的少年,為了與她的離別而涕淚齊下。
她的心中泛起一股酸意,似是憐惜,似是終於也感覺到了離別的氣息。
望他此後一帆風順,能在事情過後好好的生存下去。
流光微微一歎。
不要恨我。
看著一旁扭著衣角的委屈抽泣的少年,流光的纖指終究還是解下項上的瓔珞。
那並不是一塊普通的瓔珞。上麵繁複的工藝雕刻了一隻栩栩如生的鳳凰,正臨空長嘯。色澤勻稱,竟在紅豔帶了些微微的紫色的流光。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這樣吧,你拿著這個,到西尋城西晉文閣去,找掌櫃的,就可以托他們給我捎信了。喜歡什麽也可以叫他們幫你置辦。想姐姐了,就去哪兒。怎麽樣?”流光微微一笑,妖嬈的麵容透著聖潔的光芒。風華之盛,讓少年不由臉色一紅。
“晉文閣不是買古董的麽?姐姐是生意人那?來西尋是做營生的麽?需要我叫父親大人助姐姐一臂之力麽?”少年迭聲問了一串問題。
流光苦笑,放下手中的書,牽起少年的手,順手點了點他的鼻尖,“你個小呆瓜,真不知道怎麽在袁家活下來的。”
真是生意人,又怎麽會不攀上袁家上門討這十三公子的救命之恩呢?即使是不得寵的公子,也是於袁家有恩,一般人如若得知他是袁家十三公子又豈會在一開始便棄他於不顧?
袁家如今的勢力已經遍及四地,更是東武王相姻親,東武皇帝的新封婕妤娘娘也出自袁家,如能連帶著攀上袁家,便是平布青雲榮華富貴的事。若是尋常商賈人家又豈會棄此一著?
傻孩子,你還小,在那個人吃人的府邸裏是怎麽能保留如今的心境的?
流光悠悠歎道,伸出手去在簾外比了數個手勢。她知道,一直隱藏在暗處的侑鬼和暗衛們會護得這孩子周全的。
即使…
袁家滿門被滅!也不能傷他分毫。侑鬼,你知道了麽?
一直隱在人群中的侑鬼一貫陰沉清秀的臉此時更是莫測。他看到了流光的手勢,那意思竟是:保護袁憐香。
他不喜歡陽光,因此一直隱在暗處,更因他修習海外東瀛忍術,更是行蹤詭異莫測。此時車中的流光知道,侑鬼一定看到了她所發下的指令,侑鬼那種慘白清秀的臉上,一定壓得沉沉的。
流光不由有些無奈,一向指令侑鬼他殺人他都殺習慣了,忽然讓他去改行當保鏢,他一定十分不爽。可是沒有辦法啊。
流光平靜無波的視線轉移到看著車窗處正一臉雀躍,望著外麵的憐香。輕輕呢喃:“算了,難得善心大發,就這樣吧。”
她不知道的是,身邊這個她想要保護的少年,之後會給她帶來多大一封禮物!以至於她咬牙切齒,記了半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