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琉璃珠玉灼灼光(4)
流光一行人隨小二步上二樓,絲毫不知那名詭異的少年已經關注上她們。
流光和春桃踏入此處最好的廂房。
隻見廂房內十分幹淨寬敞,入門便見到一副精細繡工繡出桃李的屏風,屏風前一張八角紫檀木桌,桌上擺著一套細瓷茶具,還有一隻泥培小茶爐子。幾麵潔淨的牆上竟掛了數副當地出彩文人的字畫,雖不名貴,卻別有一番雅致。
屏風內是寢室,正中一張桃色帳子的雕八仙過海紫檀木床,一旁竟是一張睡榻。
“這裏倒是布置得細心體貼,果然雅致。”流光走至一旁的窗前,從此處可一覽桃花鎮的風光,果真猶在畫中。
“主子,來。擦下手吧。我已經叫他們去買了個新木桶燒了熱水了,馬上就可以入浴了。”春桃知道流光愛潔,雖然她不說,可是一定早就按捺不住想把旅途中帶來的灰塵清洗一盡,於是馬上放下行囊便洗了副帕子遞了過來。
流光接過遞來的柔紗,輕輕的擦拭了雙手。果然是跟隨她多年的,細心周到。“難為你還把帕子都帶上了,不必這樣麻煩的,我不挑。”春桃笑道,“主子你最挑了,還說不挑。什麽都要最舒服的,可是嘴裏又不愛說,隻皺著個眉頭,我們看著難過呀,就隻能我們這些下麵的人幫著記著點了。”
流光的性子並不奢華無度,卻是喜歡閑適舒服的。正像她身上的這套絲緞,涼滑如水,正是最最上品的鮫人紗,千金難求。
連宮中貴妃都過年不得一卷的清紗流水綢,卻是被她拿來做了蚊帳,說是密實又透氣。那架看起來普通的馬車,也是經能工巧匠製作的,別人用來做錦服的蘭花緞子,就被她拿來做門簾窗簾,說是透氣。宮中的貴妃用錦墊被她拿來鋪馬車的板子,說坐著舒服不磕碰。更別說喝茶一定要晉朝貢茶碧落九天或者凰飛,稍差點的不要。吃的更不用說了。挑得那叫一個人神共憤,令人發指。
春桃搖搖頭,這還說不挑阿。天下最挑了。
過了一小會兒,小二便吆喝著搬了個一大桶熱水進來了,春桃又吩咐著搬了那個幹淨新浴桶進來。很是用力的洗刷了數次,才倒入幹淨的熱水,拿出袋裏備好的煉製花露滴了在水中,才轉過來喚她。
知道主子不喜歡入浴時一旁有人,春桃把要換的衣物拿了出來便退了出去。
流光披散著頭發,整個人泡在暖暖的熱水中。雖是近夏至時分了,可是她還是喜歡沐浴時用熱水。長長的烏發帶有一點微微的卷曲,蜿蜒打散在水中,這水溫暖得讓人想從此沉睡過去。水汽氤氳中,如玉一般的臉龐上帶著迷茫,妖嬈卻在此刻帶了許純真。
流光眉頭微皺,是無奈是不甘,是惘然。沉沉思索,西州袁家到底是取其財,還是?
空氣中彌漫一股甜蜜的香氣,正是幽甜誘人,細嗅下卻是一股清氣。正是有價無市的國色天香。
流光微歎氣,“我隻是想去保護熙氏一族。護得他們周全罷了。”她掐緊了木沿,不自覺用力。反正手上的鮮血已經洗不盡了,那再添一樁又何妨呢。
抬頭時已經恢複無比桀驁,一雙黑色重眸明明暗暗,唇邊一抹豔笑。她還是那個目下無塵,心狠手辣的晉侯熙氏流光。
穿著好衣服,流光披散著頭發打開門正要叫春桃的時候,眼前出現一個仿佛從虛空中忽然出現的晴空碧藍般的身影。
衣衫翩然紛飛,足尖輕輕點地後單膝行禮,整個動作半點聲音也無。待少年抬起頭來,竟是個冰砌的漂亮人兒。十五六歲的年紀,冰冷地黑色眼眸,冰冷的雪玉臉,粉嫩的唇也不帶一絲感情的微抿,整個人散發一種拒人千裏的氣息,像個雪人兒。
讓人不由歎道,這漂亮的人兒要是肯笑一下,也許正是“冬去春來、百花爭芳華”,明媚之至。
來者正是藍河。
“你怎麽在這,春桃呢?”
“出去購買物資了。”藍河看了她一眼,側過臉去,初雪般的臉上浮現了淡淡的紅暈,煞是動人。
流光莞爾,想來,這個負責保護和暗殺的隨身少年劍者一向正經無比,木頭人小老頭一般,老是不吱聲,就跟雪雕的木頭砌的一般沒有情緒波動。怎麽卻是老愛臉紅?
不由起了捉弄他的心思,“看你把她放走的,那就由你來負責幫我梳發吧。”一拉他,他臉更紅了,竟似上了胭脂一樣,連脖子都泛起粉色。藍河抬眼怨怨的看了她一眼,眼中似有水光流動,眼眸中一汪清泉一般清澈,不過此時帶了些許氣憤。看起來像被欺負的小孩子似地。
流光輕輕一咳,掩飾了要溢出了笑意,“那你不願意就算了,還不給我拿梳子來。”
藍河站在門口,不由側首,轉過去看她拿著梳子細細沾了頭油,滑過濕軟的黑發。垂下的黑發幾乎長及膝部,綿密烏黑,讓人情不自禁想伸手過去感覺那輕滑綿密的觸感。鏡中她的倒影模糊妖饒,她身上有剛沐浴過的氤醞水汽,一股幽香纏綿著繞過鼻間。
他初雪般的臉又開始燒紅,卻又舍不得移開眼睛,想就這樣安靜的以保護的姿態站立在她身後,靜靜的注視她,隻看著她直到滄海桑田。少年靦腆的微微一笑,似是為自己傻氣的想法。
這個少年如同絕色的陶瓷娃娃,好看得緊。卻易碎。
終於流光還是沒能自己梳成髻的,她笨手笨腳的梳了半天,頭發還是不聽使喚的鬆散亂編,藍河又木木的在一旁幫不上忙。
最後還是春桃回來了,才讓她不至於一頭亂發的出門嚇人。
下了樓便見青練又在生氣的罵熙祁宏,這次是因為祁宏把一碗熱湯灑在了一旁過路的老伯身上,害的老伯的尖叫得駭到了店外經過婦女手中抱著的奶娃娃。一時之間老伯嚎叫聲,婦人尖叫聲,奶娃娃嚎啕大哭聲,此起彼伏。
流光春桃和赤嘯在樓上笑得東倒西歪的,絲毫沒有要對同伴伸出友好援助之手的自覺。
真是一對小冤家。
流光搖搖頭,在桌前坐下。菜色極簡單,但芳香撲鼻。其中有數道菜更是用桃花做佐料的,色香味俱全。連一貫挑剔的流光也頗為新奇,一行人早覺饑腸轆轆,一頓飯便這樣對付過了。
過後很久赤嘯說,那裏的飯菜味道還不錯,比禦廚就差了那麽一點兒啦。
涼風習習,飄蕩的桃花的香味。明明的盛夏了,桃花鎮的桃花卻像永遠也開不敗一樣,這樹開罷那樹便又繁花掛上枝頭,四季芬芳,完全違法了生長的規律。
這也是桃花鎮之所以名聞眾國最重要的原因吧。雖然讓人懷疑是不是妖法。
流光一身輕便男裝,坐在桃花閣的樓頂上,披散了一頭烏發,感受著習習涼風拂麵,不由滿意得唇角微彎。腳邊放著一小壺桃花酒,酒香飄逸在空氣中,隨著清風若遠若近。
她素手執壺,微微傾倒一些入口,便是滿口生香,唇頰間盡是桃花的香甜。真是好酒。比起宮中的玉杯瓊漿,也是各有風味了。而這酒更是入口綿香,一股子甜香桃花兒味彌漫在唇齒間,宮中的貢酒——鳳鳴夜月酒竟比之似乎失了滋味?大概是,多了一種叫自由的滋味吧!嗬~
最重要的,這塊玉佩。她素手一挑,不知從哪裏執來一塊晶瑩剔透的紫色玉佩。玉佩一邊刻著九鳳,一邊卻讓人費解的刻著九龍《龍,是東武的神獸》。在月光下玉佩中似乎有道紫光流動變幻,晶瑩碧透,流光手一挑,玉佩和執來時一樣,被收起到不知何處。
無論要做什麽,熙氏一族絕不能由此衰落。西州這片富饒淨土,她勢在必得!
流光微用力執緊壺口,指尖發白。重眸在黑暗中若隱若現,晦暗不明。
忽然,她聽到一旁的街道中有女子的尖叫聲。轉頭一看,平靜的臉上黛眉微微一顰。抬眼望去,隻見下方小巷子中一個錦服公子正拉扯著一個布衣少女的衣衫,而他的家丁正前後站著,把女子的去路都封死了。
漆黑的小暗巷前後沒有行人。外麵的大街夜市即使人來人往,也斷不會有人進入發現這惡徒的行徑了。即使發現了,又能怎麽樣?流光冷漠的看著,執起酒壺又喝了一口。手在空中比劃了下,示意在暗處的暗衛不得輕舉妄動。這種熱鬧有什麽好湊,白白擾她一腔好酒性。
這世道又有哪個人願意為不相幹的人做些費力不討好的事。
下麵惡少的行徑越來越放肆,少女的外衫幾乎要被撕開。流光皺皺眉,暗罵一句“掃興”,正準備提氣越簷而去。卻不料聽到一個清冷的聲音比她更快一步製止了惡少的行徑。
真有傻瓜啊?
“這位公子這是做甚?快放開她!”一個青色的身影出現在眾人眼前,隻是帶著淡青色的紗罩。看不清容貌,卻覺得他的嗓音如清泉般動聽,竟聽不出是男是女。他身形似是還未及弱冠的少年,大約隻有十六七歲,青色的長衫帶著微長的袖子,竟有點像伶人的水袖。但看身形便讓人覺得出塵絕色,飄逸不凡。
惡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便放開了殷殷哭泣的少女,笑笑的對家丁們一使眼色一揮手,家丁們便讓出條小道轉身卻攔住了那少年。被救下的少女抽泣著飛也似的離開小巷子,連看都沒有看這個救了她的少年一眼。
那惡少好像很是興奮,搖著一把畫著裸著半身的仕女圖的紙扇,隻上下的瞟著少年。流光目力太好,看了個分明,差點沒把口裏的酒噴出來。用春宮圖做扇麵,真是,真是大膽有創意啊。好,好品味。
“呦,你看,你把爺的小寶貝都放走了,是不是該補償爺一下阿?哈哈,小子你多管閑事,別人也不領你情阿。還是讓爺看看你長得什麽樣兒,看夠不夠格讓爺疼你阿。”說著便往前抓住男子的手。
流光勾唇一笑,這青衣少年真是個傻子,受點教訓也好。她知道自己沒那麽好心會去幫忙,更舍不得這月下美景,索性再次掀袍坐下執壺喝酒看起了熱鬧。
果不其然,那青衣小公子沒掙紮幾下便被惡少喚家丁捉了起來。惡少嗤笑著伸出手,微微一揭,便把少年那頂青色紗罩揭了下來。
月華灼人般明亮,看到那少年麵容的幾人,都不由楞住了。
那是一張多美的臉阿。紫色的眼睛在月光下若水晶般剔透,鼻梁高挺,眉睫細長,如月神般清豔出塵。小少年的睫毛因為害怕而微微顫抖,臉色也微微泛白,卻依舊一臉冷漠厭惡的看著眼前的惡少。
書中所說的:“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便是這等美人吧。
流光的手不由握起,她驚豔於少年的美貌,更驚訝的是…..
他居然,長得和熙氏祖廟中供奉的那副晉朝開國始祖鳳淵帝祖的畫像,一摸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