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他來了
江南說他那一天也熬不住了，本來想偷偷回家溜之大吉，轉身就看見我像舞在半空的一隻小小的粉白蝶兒倏然斷了雙翅，頹然萎落在地，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手腳抽搐著。
他被嚇壞了。
“李小婭，李小婭——”老師把我抱在懷裏，緊張的大喊著我的名字。
“老師，我怕.……”我並沒失去知覺，但身體像是漂浮在海上暈暈乎乎，低低地說，“老師，我，我好怕——”
“沒骨氣，不就是一場比賽？有什麽好怕？你別嚇老師。”老師把我抱起來向外走，可惜我再瘦也足有八十多斤，老師根本抱不動，走幾步就停下來，“喊個男生來——快打電話！”
“我，我覺得自己快死了，”我的淚水奪眶而出，說話都吃力，“老師，我不怕這次比賽，你不要換掉我.……我休息下就好。”
在我清醒的時候，我是不會這麽哀求老師的。可能隻有到這時候我才會看清內心的隱痛：李小婭你太平凡，一無是處，所以那個男孩兒才會毫不猶豫的甩掉你。
“老師，我在，讓我來！”
恍惚中，我感覺自己的身體被江南給托起，向教室外的走廊衝去。
老師在後麵高聲喊著：“送她去醫務室，小心，別跌倒了！”
江南抱著我匆匆奔出教室，跑下台階的同時，騰出一隻手將他的外套罩在了我的身上。
“小婭，再堅持會兒，我馬上打車帶你去醫院。”
“去醫院？”一個寒戰激醒了渾渾噩噩中的我。我幾乎是手腳並用掙紮著要落腳，“不，我不去，我不去醫院。”
“別說話，聽我的。”
“我沒事，可能隻是低血糖。”夜風襲來，我有了幾分清醒。
憑著那一點點力氣，我掐住了江南的衣領強迫他停下腳步，“你知道你是為我好，我就是最近壓力大了點兒，有點兒承受不住。”
江南聽我這樣一說，腳步便慢了下來，定定看著我。
“真沒事？”
“沒事，我吃隻冰激淩就好。”
“天氣都涼了，吃什麽冰激淩？”
“吃點兒甜的，好得快一些，”我仰望著江南，像乞求一點兒小魚幹兒的小貓兒，勉強笑著。可這笑在江南眼裏看來更可憐，“求你啦，我不怕冷。”
“真拿你沒辦法。”江南攙著我慢慢向學校門外走去。
學院門口的麥當勞是二十四小時營業。
我有氣無力的趴在最靠近門的一張桌子上，緩緩舒了口氣。
江南很快拿來了冰激淩還有兩塊雞翅，放在我手上。
我閉著眼睛輕輕舔上一口，那種淡淡的奶油香甜的滋味竄上心口，心情一下就輕鬆了很多。
江南沒有坐在我對麵，他拉開椅子就近坐在我的身邊。
一股暖熱的氣息撲麵而來，我下意識的將身子一側，“救命！求你跟我保持安全距離，別再給我招恨了。”
“別再提陳年舊事了好不好？我命令你今晚多吃一點，別給我暈倒第二次。”
不不，一個如此輝光熠熠的星辰般燦爛的少年專注得看著我吃東西，即便我是月中無影水無波，也架不住過來補充夜宵的高考生們側目啊。
“江南同學，大家看著呢，容易誤會。”
我草木皆兵，江南給笑到了，拍了拍我的後背連連安慰。
“你也不想想早過了熄燈時間了，除了那種不考清華誓不還的拚命三郎，誰還會在這兒守大夜？你就放心大膽的靠著我乖乖的吃吧，不會有人看見，也不會有人在意。”
他這樣說，我也沒力氣再說下去，唯有坐在餐桌前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著他，小口小口吞咽著冰激淩。
“蒼天作證，我是太虛脫了，我們之間可是清清白白的純真友誼。”
“快吃。你剛才抖得一塌糊塗，大家都讓你給嚇壞了。”
江南抬手撩開我垂在額前被汗浸透的發絲，那些發絲粘膩在我的脖頸上。他用餐紙幫我擦了擦汗。
“李小婭你有點不對頭……你是不是在故意折磨自己？”他若有所思的看著我。
我心中一慌，愴然低頭，終究是讓他看穿了。
“額，老師不是說了？跳舞吃苦一陣子，美麗一輩子，我要努力脫胎換骨，不折磨自己怎麽行？”
那些思念他失去他的難過，對於這個宏大的世界而然，隻是一個可憐的小蟲子的憂傷而已。如果羽化成蝶，那些都是不值得一提的過往，就像春天瘋狂生長的野草，到了冬天一樣要枯黃……我不需要別人懂得我暗自結繭的悲傷和難過。
於是，我對著江南沒心沒肺的笑著，卻猝不及防的瞥見餐廳拐角處一個奇怪的背影。
那人穿著一身黑色風衣，靜靜的坐在那兒，桌子上空空如也。
雖然他隻是背對著我，但不妨礙我一眼認出他。
他靜靜看著窗外，似乎是在欣賞暈沉暗黑的夜色。然而下一秒我就明白了，他是透過玻璃的反光靜靜看著我和江南。
“沈雲霄……”我原本迷糊不清的頭腦徹底清醒，似乎有一種綿延的巨響瞬間在心口炸裂，隨著心髒劇烈的抽搐一痛，整個身體都無聲的顫栗。
我思念了一整個夏天的人，可恨！.……我身不由己的站了起來，要向他那邊去。這個人，竟然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像個鬼一樣，還那樣波瀾不驚的看著我！
然而，不等我起身，他已經猛地站了起來，拉開椅子大跨步向外麵走去，頭也不回的，決絕的衝向了夜色裏。
隨著玻璃門被拉開，又有兩個苦讀半夜的高考生打著嗬欠進來，嚷著要喝杯咖啡提提神。
我悵然，又緩緩坐了回去。
李小婭，你還是沒有長進.……人家根本沒有把你放在眼裏，你卻像一隻倉惶的兔子始終沉不住氣。
“還想吃什麽，我給你買。”江南完全沒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什麽，更想不到我的心又被無聲的灼傷一次。
“我還要一隻烤紅薯。很小一塊就行。”學校門口的烤紅薯是入秋就開始火爆的好生意，相比麥當勞，賣紅薯的老大爺才是最開心的那個。
我被江南的關心從心海暗潮中拉了回來。看著江南奉了聖旨一般推門而去，我忍不住看向那個座位。
我鬼使神差的走向那個座位，看向他消失的方向，外麵隻有黑漆漆的夜色和時而閃爍的霓虹燈火。
現在那個座位空蕩，隻有一個他放下的空杯。
空杯上都是折痕。
空氣中浮起一絲幹枯的若有若無的香氣。
我看到了桌子下麵，被覆在昏暗之中散落了一地的花瓣。那是一種帶著褶皺感的泛著藍莓果醬般光澤的淺紫色花瓣，我隻在那個海島見過的紫玫瑰.……它的顏色並不嬌豔嫵媚，散發著野生頹靡的滄桑質感。
他去過了？
不過三五支，花和葉子被層層剝下，隻剩下長滿刺的枝杈。
拾起一支還沒有完全被他蹂躪殆盡的野玫瑰，上麵的花朵唯有寥寥一朵，顯然是它夏末秋初努力綻放的最後一朵了。
輕輕吸著那縷香，我心頭灰冷。
他來這兒是做什麽？深更半夜故地重遊麽？就這樣輕飄飄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