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尋他
以後參加舞蹈培訓的日子裏，我都和陶湘湘一起跳舞，一起在昏黃的夜色中回家。
她的家離我們家隻有三站地，小時候還跟我一個幼兒園，但不在一個班，我們之前從來也從沒見過彼此，但認識之後卻覺得對方是無可替代的好朋友。
湘湘最愛吃芝麻酥糖，也喜歡跟我一起分享。
有一天，我們一起走在空曠的街道上，一大片鴿子在我們頭頂呼啦啦的飛過，白色的羽毛幾乎遮蔽了整個天空。
那一片白好似一大片柔軟的雪花在空中飄舞散落，落到人的內心深處，我忽然感覺心中有什麽東西又崩塌了，淚水又湧出來了。
我想到了沈雲霄的白色襯衫，他襯衫上散發著青草般的清甜的氣息。他騎著自行車帶著我從這裏經過的時候，也是有這樣一大片白鴿，也有這樣滾動著琉璃金般雲彩的天空。
“你怎麽又哭啦？”這是陶湘湘這些天不斷重複的提問。
我這次實在找不到借口了，也懶得掩飾自己的難過，“你就當我神經病吧。我喜歡一個人，但是他不理我了。”
我相信如果沈雲霄想要繼續喜歡我，他一定會聯係我。他那麽聰明，找到我是分分鍾的事情。
但所有的跡象表明，他並不想。
我被喜歡的人拋棄了，我覺得沒有比這更讓女孩兒難堪的事情了。
“他不理你，你就去找他啊，跟他說明白！”
“要是說不明白呢？”
“怎麽會說不明白？”陶湘湘轉動著一雙黑色的眸子，“你是怕他真的說不喜歡你了，你害怕麵對現實。”
“或許是吧。我是個膽小鬼。”我輕輕歎氣。
“你才不是呢！你看你開腰踩胯的時候多能忍，大家都鬼哭狼嚎，隻有你一聲不吭。我覺得你很堅強，很勇敢。”
湘湘沒有想到她的鼓勵讓我一下子血衝腦門，冒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可是他在省城，我從來沒有一個人去過陌生的城市。”
“去省城有什麽呀？我九歲的時候就一個人坐長途客車去另一個海濱城市找我爸爸。他在海防部隊大半年沒有回家了，我那時候實在是太想他了。”
陶湘湘一句話說得我無地自容。
當天晚上我就給薑晚漁打了電話。
“晚漁，能不能借我一點錢？”
我的零花錢實在有限，我要湊足兩百塊。我打定主意如果第一天找不到他的話，就找個小旅館將就一晚。
這次去省城更像背水一戰，沒有人能懂我內心的絕望，或許薑晚漁會懂，畢竟她也是那樣的仰望他。
我想我們彼此已經窺見了對方對雲霄的歡喜，卻不會為此產生半點齟齬。
晚飯過後，我小心翼翼提到了沈雲霄，說不知道他去了省醫院狀況是否有所好轉。
媽媽表現得非常警覺，一改往日隻偏袒他一味打壓我的態度，嗤之以鼻，“他不掛念你，你還掛念他？你看看你沈伯伯高升之後眼中還有你爸爸嗎？這就是世態炎涼。我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不要總是替別人操心。”
這話相當薄情，掃人胃口。
我總覺得沈雲霄不是那樣的人，忍不住反唇相譏，“媽媽，你說沈伯伯變了，你不也變了嗎？以前是誰說要把雲霄當兒子看來著。”
媽媽並沒有理會我的怨懣，她平靜的說，“媽媽沒有變，媽媽隻是怕你太單純。你沈伯伯是一個雄心勃勃的人，普通人在沈家沒有位置。如果你將來不出色，沒一點兒出息，想要繼續和沈雲霄做朋友就很難了。你大了，不能再像小孩兒那麽天真。媽媽愛你，你跟誰交朋友，媽媽都要過問，這是做父母的責任和天性，同樣的，沈雲霄要和誰做朋友，你沈伯伯也要過問，甚至有可能比我這個媽媽管得更嚴苛。”
她說了一大通，我聽得似懂非懂，我不明白為什麽沈伯伯一調入省城，我們兩家的關係就要涇渭分明了。但隻有一點我很明白，我去省城這件事別指望通過媽媽的支持。
如果滯留省城，我是如何也瞞不過去的，那時候我就視死如歸等著挨打好了。
出發之前的前一天晚上，我再一次撥通了沈家的電話。電話那頭的保姆阿姨依舊客氣，客氣的和沈秘書的語氣如出一轍，客氣的讓我心涼。
我很難想通，真的想不通。
我要見到他，讓他看著我的眼睛說，李小婭，我不喜歡你了，我以前跟你那些的小時光，都是你自以為是的、自戀的錯覺。
我要聽著他說，看著他說，即便可能會痛到萬箭穿心.……
出發的那一天是周末，天剛蒙蒙亮，我借口說要湘湘去海邊拍日出，早早溜出了家門。
海上的霧水蒸騰，蔓延到這座城市的上空。每一條街都在泛著霧氣的朦朧之中，好像童話中的世界，飄忽的不真切。
我一個人趕到車站，手上帶著一大包吃食。
吃食是陶湘湘讚助我的，她說你什麽都不要想，一路上吃吃吃就行，否則越想越難過。
身邊的行人熙熙攘攘，歡快的忙碌的迷茫的，擦肩而過的軌跡像密密麻麻的蜘蛛網。
我急匆匆踏上火車，聽著龐大的車身在鐵軌上碾壓過的聲音，那是一種可以驅散焦慮和不安的有節奏的聲音。
看著窗外忽明忽暗的光色，我充滿迷惘，不知道自己馳往的那個方向是光明的還是黑暗的。我覺得像是一個被迫拿起弓箭的懦弱的女騎士，要前往一座巨大的迷宮尋找被封鎖在黑暗中的王子。
車上的人形形色色，有位阿嬸央求我把靠窗的位置讓給她。她要給懷中的嬰兒喂奶，坐在外麵的話，過道上人潮湧動很是不便。
我欣然答應，卻完全沒有料到另一側和我比肩而坐的是一位滿身煙酒氣的大叔。他用泛黃的門牙磕下一瓶白酒的瓶蓋子，仰著脖子大口大口的喝酒，狼吞虎咽的嚼著花生米。
那一股濃鬱的酒氣令我嘔吐難忍，我被迫閉上眼睛用手帕緊緊捂上了嘴巴。
火車裏的空氣潮濕悶熱，讓人透不過氣。好在後麵阿嬸打開了窗戶，山野間清爽幽遠的風源源不斷的灌進來，我總算是被解救了出來。
當我無意中透過玻璃看到一大片山坡上潔白如瓊玉的野花時，我仿佛看到了那白馬春風一般的少年。
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昔日與他同賞花樹，落花斂滿懷的時光再也尋不回了。
那些蘸滿了油畫般色彩的山野隨著火車的疾馳在我眼中倒流，攪得我的心如風過微瀾，難以平靜……
陶湘湘的一番苦心終究還是落了空。麵對她買的那些糖果和點心我一口都吃不下。鄰座的小朋友目不轉晴的看著那些彩色的金魚糖和巧克力，我便讓他滿心歡喜的抱走了。
這一個夏天，我無比渴望和懷念沈雲霄身上的味道，那種淡淡的類似檸檬竹葉的清香氣息，還有他坐在我身邊時，那種清晰的衝入腦門的淡淡的製圖鉛筆的筆墨氣息混雜著他用過的肥皂清香……
我現在滿腦子都是他身上的氣息，恨不能一頭紮入他的懷抱。以前我覺得那是禁忌，引誘我這種無知小獸的陷阱，現在我覺得那是我可望不可即的奢侈了.……我感覺自己是有些癡狂了。
我抱住自己的頭，竭力遏製自己不去想那些讓自己發瘋的念頭，生怕被那種強烈的引誘所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