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六章 等風來
「……與國同休、萬世流傳!」
聽完陳勝這通強勢到極點的長篇大論,李斯與韓非心頭都激動莫名。
李斯:『這不比封侯更得勁?』
韓非:『大王懂我!』
他二人,各自都還有一肚子的話想說。
可陳勝都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那些話說與不說,好像都已經不重要了。
「既然你們沒什麼話說了,那我們就來談談你們的歸屬!」
陳勝揭開茶壺,往湖中添加熱水:「尚書令的位子,我覺得非李公莫屬,李公覺得呢?」
三省六部制。
六部自然就是: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刑部、工部。
三省則是門下省、尚書省、中書省。
其中,中書省負責草擬帝王的決策,門下省負責審核帝王的決策,尚書省負責執行帝王的決策。
三省都很重要,但對於陳勝這種強勢的開國帝王而言,最重要的當然還是負責執行,直接對接六部的尚書省。
聽到陳勝的話語,李斯並沒有大權在握的欣喜感,反倒有種被架到了火上烤的焦灼感。
滿朝文武皆知,三省六部制乃是他李斯一手督辦,朝中文武如此多人,其中自然有升有降,還有人被發配出了京城。
如此大的人事變動,得結下多少梁子、多少恩怨?
若是他辦完此事,就致仕還鄉了,興許勉強還能用一句「一心為公」來熄眾怒。
可若是他不降反升,甚至一屁股坐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是宰相、勝似宰相的尚書令位置上……要不是陳勝方才那一方情真意切的話語,李斯真會覺得陳勝這是想將他當作靶子豎在朝堂上,吸引改制變法的火力!
他沒有急著回話。
心頭既畏懼那個位置上的明槍暗箭,又捨不得陳勝方才描繪的光明前景。
陳勝看出了他的猶豫,但他卻也沒有再勸。
好話不說第二遍,上趕子不是買賣。
他該出的條件,他都出了。
若李斯連這點風險都不肯冒,那他也著實不配坐上尚書令的位子。
李斯並未令陳勝失望,很快便咬著牙揖手道:「承蒙大王不棄,老臣願為大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到了他如今這個歲數,再說「死而後已」,可就不是表忠心的好聽話兒了。
陳勝雙手將熱氣騰騰的茶湯,奉給李斯:「那就預祝你我君臣相宜、同心同德,共興我大漢社稷!」
李斯起身,雙手接過茶湯,由衷的道:「老臣定為大王效死力!」
陳勝伸手虛按,請他坐下,再偏過頭看向另一側的端坐的韓非:「至於老韓,我覺得御史台御史大夫的位置很適合你,你覺得呢?」
御史台是與三省六部平行的監察機構,只對帝王負責。
韓非輕笑出聲:「我還以為,大王會請臣下入門下省為門下令。」
陳勝亦笑道:「門下省為加官,不設常令,縱設常令,也不可能是你,你這人太死心眼子,做事一板一眼、不知變通,若是讓你入門下省事事管著我,不是我被你煩得躲得遠遠的,就是你被我煩的掛印罷官而去,何必呢?」
韓非揖手:「知臣下者,大王也!」
陳勝起身將一盞熱氣騰騰的茶湯,送到韓非手邊,抓著他小臂慢慢觸碰到茶盞邊緣:「那就說定了,御史大夫!」
一旁的李斯一邊啜飲著茶湯一邊看著這歡聲笑語的君臣二人,心頭很是羨慕他們這種亦君臣亦摯友的交流方式,卻又知道,這事兒羨慕不來。
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很是微妙,強求不得。
李斯就知道,朝中三大重臣:韓非、他、范增。
韓非與大王處得亦君臣亦摯友,二人私下裡常常會聊一些公事之外的雜談,諸如施政理念、國策大略等等,時常有僭越之處,二人也都不在意。
范增與大王處得既是君臣也是主僕,范增事事都以大王為先,而大王對范增的信任也是幾乎沒有保留,有什麼私事,大王都總是交由范增去辦。
獨獨他與大王處成了君臣相宜,這種關係要說不好也沒什麼不好,大王該給他信任與尊重,都絲毫不差,就是他與大王之間終究是隔著一層,誰都沒辦法說些掏心窩子的話,而且蘿蔔他的確是沒少吃,但大棒他也是一頓都沒少挨……
韓非和范增,盡吃蘿蔔了,誰挨過大棒啊!
第二盞熱茶入腹,陳勝將掌邊的改三版三省六部名錄,推給李斯:「那各部官員,就勞煩李公去私下挨個找他們詳談了,定於歲末宮中大宴之日,正式公布三省六部制,來年正月初一,正式實行新制……若是有那說不通的,令其來找我詳談!」
今已是十月上旬末位,距離歲末也只有一個半月的時間,這一段時間用來穩定人心、布置官寺,正正好。
李斯接過名錄,沉吟了片刻后問道:「稟陛下,老臣頂替了范公的位置,那范公該調整的哪裡?」
在他的名錄上,原本的尚書令就是范增。
陳勝略一沉吟,便道:「范增可為吏部尚書!」
李斯心道了一聲果然,他就知道範增即便是從尚書令的位置上下來,也一定會去主管一個要害的實權衙門,他原以為是范增更為擅長的兵部,沒想到直接一步到位,穩坐吏部尚書了。
這就是簡在帝心啊!
安排好了范增后,陳勝又道:「至於蕭何……我亦知此人能力出眾,但終歸入朝時間太短,又無有寸功傍身,貿然登高位,對其並非好事,還是先去戶部侍郎的位置上再磨礪一些時日,再積累一些人望吧!」
李斯從善如流,揖手道:「唯!」
陳勝:「沒什麼事的話,就各自去忙吧!」
二人齊聲應喏道:「下臣告退,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斯推著韓非退出偏殿,剛剛踏出溫暖的宮門,小雪時節的冷風便迎面吹來。
他一個激靈,腦子一下子就清醒過來了,立馬就反應過來自己都幹了些什麼:『我不是來向大王辭官的嗎?怎麼稀里湖塗的就被大王給說服了?還答應去坐尚書令那把三煞位……』
韓非也陡然清醒過來了,但他並不似李斯這般糾結,洒脫的撫掌讚歎道:「陛下不愧是馬背上得天下的開國之君,兩盞熱茶、幾句溫言細語,便輕易瓦解了兩大重臣的致仕之心,心若霹靂、春風化雨,有此手腕,何愁華夏不興、大漢不盛!」
李斯忍不住埋怨道:「你還笑得出來?」
韓非反問道:「我為何笑不出來?陛下說得對,道不說不明、理不辯不清,既已決定以法之國,那就不應該為任何一名權貴讓路,縱使未能達成所願,爭鬥、博弈的過程,亦是立法、普法的過程!」
他本就是一名純粹的理想主義,乃是認可陳勝、尊敬陳勝,確信陳勝的作為都是利國利民之事,才肯彈壓法家,為陳勝的大刀闊斧讓路。
但既然陳勝都說了,權力應該受到法律的監督,法律也必須要經過與權力的博弈才能真正深入人心,他自然不會再退縮!
頓了頓,韓非又習慣性的懟了李斯一句:「倒是你,為什麼笑不出來?你不是要為陛下盡忠嗎?陛下現在給了你盡忠的機會,還許諾了你身後事,你為何還笑不出來?」
李斯不吭聲。
他是願意發揮餘熱,為陳勝為陳勝盡忠。
可是他沒說他活夠了,願意去死啊!
開罪了滿朝文武,還大搖大擺的坐到他們頭上當靶子?
你怕是真不知道玩戰術的,心到底有多臟……
韓非見他不說話,心下略一思忖,便猜出了他心頭所想,當即不屑的冷笑了一聲。
李斯掛不住臉,左顧言他道:「說起來,你那些徒子徒孫送給你的是什麼茶?」
韓非將臉一板:「狗屎一泡,你嘗不嘗?」
李斯只恨不得給自己兩個大嘴巴子,明知這廝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還去撩撥他作甚?
……
送走了韓非與李斯之後,陳勝捏著茶盞靜坐了片刻,忽然自言自語道:「朝中緊要的大事處理完了,也該去處理處理家門口的事了……」
他起身,從武器架上抓起泰阿劍繫到腰間,而後大步走出偏殿,縱身一躍而起,御空飛速往金陵城西方掠去。
他堪堪出城,就感到一股呼嘯的風聲自身後傳來,低頭一定睛,就見到大毛那堪比巨鯨的巨大身形,出現在了自己下方。
「咕咕咕……(鏟屎的你去哪兒呀,怎麼不叫本大王?)」
陳勝笑了笑,收回御空的真元輕輕落到大毛背上,說道:「我就到近郊辦點事兒,走不遠。」
大毛:「咕咕咕……(哦哦哦,那你去玩吧,有事兒再叫本大王,對了鏟屎的,你喜歡吃魚不?)」
魚?
陳勝心頭暖暖的,頗有種自家狗子長大了,知道顧家了的老父親成就感:「喜歡呀,咋的,要請我嘗嘗海鮮?」
大毛:「咕咕咕……(對呀,本大王昨晚發現了一個好地方,好多大魚,回頭給你整點!)」
「行啊!」
陳勝一口應下:「你也去玩兒吧,我到地方了。」
說完,他轉身跳下凋背,大毛「咕」了一聲,化作一道金光,眨眼間就消失在了東方天際。
陳勝收回目光,如同一根沒有重量的羽毛一樣,輕飄飄的徐徐下墜。
他低頭看向下方,大地之上是一片隨處可見的蒼翠柏樹林。
但平平無奇的柏樹林,在他眼中卻有一道明亮似燈塔、造型彷彿帝王華蓋般的巍峨浩瀚正氣,佇立其中!
他認得這道氣息——孔聖人!
三日前他自咸陽返回金陵之時,就感知到了這道氣息。
但他知道,他與孔聖人作為華夏人族氣運最重要的兩塊壓艙石,是不能見面的。
於是乎便未過多關注,徑直返回了金陵,想著孔聖人要是有什麼事兒,自然會派遣儒生來代為轉述。
但他在長寧宮等了三日,卻並未等來孔聖人派遣的儒生,甚至於連孔聖人的位置,這三日都不曾變動過!
任誰家門突然多出一根大柱子,哪怕這根柱子無害,心頭恐怕也不會太舒服。
於是乎,陳勝就找上門來了……
下墜途中,陳勝藉助俯視的角度優勢,在柏樹林中看了一間茅草屋。
但樹林影影綽綽的,茅草屋中是否有人、有幾人,他就看不清楚了。
就在他準備飛向那座茅草屋,一探究竟之時,他面前的虛空中,突然「波」的一聲,憑空蹦出一隻巴掌大的、圓頭圓腦的幽藍色小鯨魚來。
小鯨魚:「你崽子可算是來了。」
陳勝:「合著您老擱這兒等我呢?」
二人同時開口,又同時閉嘴,相顧無言。
十幾息后,陳勝才無奈的開口道:「說說吧,您老幾位這又是整的哪一齣兒?」
小鯨魚:「整的哪一齣兒,你不都看見了嗎?」
陳勝:「您覺得這樣說話有意思嗎?」
小鯨魚:「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覺得這樣說話沒意思?」
陳勝撫額,這老傢伙真是生錯了時代,要是生在他前世那個時代,這老傢伙一定是位響噹噹的陸地鍵仙!
一聲鍵來,群噴退避三舍的那種!
「算了,我還是去問孔老夫子吧!」
他一縱身,飛向那間茅草屋。
小鯨魚一縱身,后發先至的掠至他身前,盤旋著攔住他:「去不得!」
陳勝有點惱火了:「我日理萬機,一秒鐘十幾個家國大事上下,您能不浪費時間?」
小鯨魚向他拋了一個大大的白眼:「不都跟你說過,你倆『王不見王』嗎?怪我老家人咯?」
陳勝忍住怒氣,指著那道粗大的浩然正氣:「那孔老夫子這是什麼意思?堵我家門?」
小鯨魚:「不然呢?上你家去?」
陳勝頭頂上冒起三團烈火:「您老到底能不能好好說話?不能就別擋道兒,我自己找孔老夫子說理去!」
「哎呀呀,現在的年輕人,就是火氣重……」
小鯨魚用短鰭拍了拍圓滾滾的肚子,不緊不慢的說:「好吧好吧,我老人家就好好與你說道說道……你金陵帝都,乃是孔丘論道天下的最後一地,但這一步,輕易不能跨出去!」
他難得很認真的說道:「他衝擊人皇境的機會,有且只有一次,這一步跨出去,能成就成,不成就永遠都不成,而你金陵的氣運,還未達到最巔峰……」
陳勝心思急轉,瞬間就明白過來:「開國大典?」
小鯨魚滿意的撫了撫圓熘熘的肚皮:「孺子可教!」
瞅著他這副怡然自得的模樣,陳勝要不是尊老愛幼,真想梆梆給他兩拳,讓他知道知道什麼叫人心不古、拳怕少壯:「所以他老人家就這麼堵我家門口了?」
小鯨魚沒好氣兒的翻了個白眼:「有這麼一尊人道聖人替你守門,你崽子就偷笑吧!」
陳勝無視了他的垃圾話:「對他老人家有好處?」
小鯨魚:「當然,金陵如今可是龍興之地、九州心臟,人道氣運浩瀚如海,這傢伙在這裡,就如同龍歸大海、虎入深山……嗯,不單單是對他,對你大漢亦有無盡好處,你要知道,這可是相當於一位人道聖人在給你大漢搖旗助威!」
陳勝擰起眉頭,心下暗忖道:『按照先前華夏人族氣運大損,聖人才能入世的說法,當下華夏人族的氣運,距巔峰時的高度應當還差得很遠,孔聖人暫且留在這裡應當不至於造成『水滿而溢』,再說了,金陵還有九鼎鎮壓氣運……』
他心頭權衡利弊,鬆開眉頭,無奈道:「再怎麼著,客人上門也該告知主人家兒一聲吧?」
小鯨魚理直氣壯的說道:「你金陵又是王朝氣運、又是九鼎,整得跟銅牆鐵壁一樣,我老人家進得去么?」
「哦?」
陳勝釋懷道:「原來孔老夫子是將這事兒交託給您了啊,那就說得過去了……」
小鯨魚怒道:「你崽子什麼意思?拐著歪兒的罵我老人家不靠譜是吧?」
陳勝笑呵呵的說:「這可是您自己說的,可不是我說的!」
小鯨魚:「哇呀呀呀……氣煞我也!」
一老一少鬥了片刻嘴后,陳勝收起笑容正色道:「對了,一直還沒得空問您,北邊兒的域外妖族,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況?還有西邊來的那些胡僧,您老幾位是個什麼態度?」
「這些個破事,我老人家一時半會也與你說不清楚。」
小鯨魚也正色的回道:「你也不必管我們這些老不死的是個什麼態度,你才是九州之主,手握九州乾坤山河、天下莫不以你為尊,是利是弊、是敵是友,你應該有自己的判斷,總不能我們這些老傢伙說域外妖族可以和談,你就與它們坐下來和談吧?」
「您甭拿這些大話套話來忽悠我,真要扯澹,我扯得比您圓潤!」
陳勝嗤之以鼻:「我只是想了解了解外界到底是個什麼情況,現在九州內戰已經打完了,接下來就該與周圍這些虎視眈眈的鄰居們掰掰腕子了!」
小鯨魚詫異的看著他:「你既都決定了要和他們干,那還問這些作甚?反正見了外人就干,總不會有錯!」
陳勝疑惑壓低了聲音:「不能說?」
小鯨魚遲疑了片刻后,老老實實說道:「倒也不是絕對不能說,只是我老人家不能隨便亂說,我知曉你挺瞧得起我老人家的,但實際上吧,我老人家也就是個這個……」
他揮了揮短鰭。
陳勝估摸著,他是在做比小拇指那個動作。
「我老人家要是說得太多,令某些人不太高興,指不定那天我老人家睡著睡著,就再也醒不來了……」
陳勝大驚:「竟恐怖如斯?」
這老傢伙可是實打實的亞聖啊,他現在與之動手都沒信心保得住性命的巨老啊!
生活不易,小鯨魚嘆氣:「就是這麼恐怖如斯啊!」
陳勝立馬改口道:「那我不問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嘴上從心,心頭想的卻是:『等我衝上人皇境,把你們全殺了!』
小鯨魚鬆了一口氣:「那你要沒啥事就先回去吧,你要再待一會,孔丘就該清醒了,你二人所負之氣運,犯沖!」
「行,那晚輩先走一步!」
陳勝乾脆利落的一揖手,轉身就走。
小鯨魚目送陳勝返回金陵,漸行漸遠,而後回過頭望向那道直衝霄漢的浩然正氣,唉聲嘆氣的喃喃自語道:「希望你能爭點氣啊,練出個人皇給大傢伙兒瞧瞧啊,你要能成就人皇,咱所有人都能喘口氣……」
話還未說完,一隻碩大的拳頭就憑空出現,「梆」的一拳,將他打成一顆流星。
……
另一邊。
返回長寧宮的陳勝,看著晏清殿外這條填滿了他小半個廣場,少說也有四十多米長、還在奮力拍動尾巴的大鯨魚,整個人都懵逼了!
大毛還在天空中得瑟的盤旋:「咕咕咕……(鏟屎的,這條大魚夠新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