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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四章 壞消息

  殘陽如血。


  嬴政獨坐蓮池湖畔,割十畝火燒雲下酒。


  渾濁的酒液將暖色的夕陽反射進他的雙眸中,,化作片片凜冽的寒風……


  魏繚攏著雙手沿著池岸曲線徐徐行來,遠遠的便望見了嬴政孤傲卻又孤獨的背影,心下輕嘆一聲,收拾面容,再度露出一如既往的從容鎮定笑容,緩步踏入水榭之中,笑吟吟的揖手道:「老臣不請自來,君上不怪罪罷?」


  嬴政見了他微微一怔,似乎是為他的出現感到驚訝,但旋即便澹笑著向食桉對面一伸手:「求之不得!」


  魏繚再揖手,起身撩起衣袍下擺坐到嬴政對面。


  嬴政一言不發的提起酒壺為他斟酒。


  魏繚也不客氣,端起三足酒爵仰頭便一飲而盡。


  嬴政見狀,再次提起酒壺為魏繚斟上滿滿一爵。


  然而不待他將酒壺放穩,魏繚又端起酒爵一仰頭……


  連飲三爵之後,嬴政默不作聲的再要提起酒壺為他斟酒,魏繚已經笑吟吟的揖手告罪:「還請君上見諒,老臣少年遊學之時曾答應過高堂,飲酒絕不過三,今日已經超量了!」


  嬴政啞然,大感無趣的自斟自飲道:「早知如此,便不為夫子斟酒了,如此你我還能多飲幾爵!」


  魏繚提起漿水壺,給自己倒一壺漿水,意有所指的輕聲道:「現在倒也不晚!」


  嬴政抬頭看了他一眼,而後搖著頭將酒壺放回食桉上,澹澹的說:「怕是已經晚了,算日子,九州鼎該進金陵城矣,那李斯也差不離該抵達金陵矣……」


  「俗語有云:見兔而顧犬,未為晚也;亡羊而補牢,未為遲也!」


  魏繚語氣篤定的回道:「只要君上肯誠心補救,為時未晚矣!」


  嬴政忽然笑了笑。


  笑聲很輕,神色卻十分的複雜。


  他鄭重的端起酒爵,向魏繚示意道:「感念夫子還肯教朕。」


  言罷,他以袖掩面仰頭一飲而盡。


  魏繚欲言又止的看著他,終究還是輕嘆了一口氣,端起面前的漿水仰頭飲下。


  「哆。」


  嬴政將酒爵砸到食桉上,偏過頭眼神迷離的望向東南方,目光似乎穿越了空間,看到了金陵九鼎入城的盛大祭儀!


  他飲酒多時,已有三分醉意,加之心情陰鬱,平素不形於色的喜怒哀懼,此刻臉上全露出了馬腳:「朕亦知,大漢大勢已成,天時地利人和盡在掌握,欲與爭之,當避其鋒芒、養精蓄銳、徐徐圖之!」


  「然而要朕向漢王伏低做小、虛與委蛇……朕母寧死!」


  他沒有告訴魏繚,近來他時常會做一個夢,夢到另一個自己,亦或者說另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夢裡的那個自己經歷了些什麼,他看不真切。


  但他清楚的記得,夢裡的那個時間,提數十萬大秦銳士橫掃八荒,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敲扑而鞭笞天下,南取百越、北築長城,書同文、車同軌,自詡功追三皇、德比五帝,號始皇帝!


  那個夢太過真實,真實的他每次午夜夢回都分不清,是他夢始皇帝,還是始皇帝夢他。


  那位始皇帝的人生太過滾燙、太過激蕩,令他哪怕是在清醒的時候,都依然會時常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雍州牧嬴政,還是始皇帝嬴政。


  然而與那位始皇帝掃八荒制六合、氣吞寰宇,只恨不能向天再借五百年的滾燙人生,形成了鮮明對比的是……


  他所面對的,卻是一個即將被大漢打穿的爛攤子,是再不降就將面臨漢軍兵臨城下的死局。


  也別說什麼功追三皇、德比五帝。


  單單隻是維持住眼前的局面不崩盤,就已經耗去他大半心力了……


  這種彷彿是一個人,各自的境遇和局面卻是天差地別,這其中的落差有多大?

  這麼說吧,嬴政沒有打出始皇帝的旗號悍然舉兵反漢,就已經是他極力剋制的結果。


  要他降漢伏低做小?


  他是真的母寧死!

  魏繚一點不意外嬴政的說法。


  雖然他不知道嬴政那個光怪陸奇的夢,但他追隨嬴政多年,對其之知甚詳。


  事實上,先前嬴政將投漢之事提出來與他們商議的時候,他才感到驚訝!


  在他的認知里,若不當面鑼、對面鼓的戰上一場,嬴政應當是決計不會肯降的才是!


  是以,後來嬴政終究還是拒絕了李斯代漢王的招降后,魏繚心下雖然沉重,但卻也沒有太意外……


  這才是他認識的那個嬴政,那個胸懷大志、堅韌不拔的嬴政!


  「乾坤未定,君上又何必自怨自艾!」


  魏繚沉聲說道:「吾雍州大軍到底能夠戰勝漢軍,終究還是得戰上一場才知!」


  嬴政聽言,心頭諸多顧慮了幾息,然後便強行將種種顧慮、諸多雜念,盡數拋諸腦後,直起上身周周正正的向魏繚揖手道:「還請夫子教我!」


  魏繚思索著徐徐說道:「以老臣之見,漢軍據天時、地利、人和以稱雄九州,吾雍州大軍若要勝漢軍,同樣也須得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其一,出使群雄,結盟聯手伐漢,太平道崩,青州宋義與益州劉邦投漢,然還有并州韓信、幽州項羽可以爭取,且老臣觀那益州劉邦,不似甘居人下之輩,君上可動之以情、許之以利,或許能有奇效!」


  「退一萬步,縱聯軍難成,群雄各自出兵牽制漢軍主力,也可為吾雍州分擔一些壓力。」


  嬴政振奮精神,停直身軀認真傾聽魏繚講述破之策。


  魏繚條理清晰的逐條說明,顯然他琢磨這件事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其二,起用白起為上將,老臣曾去白起營中巡視過,可謂是心悅誠服之至,不誇大的說,當世若還有能勝漢王之將帥,除白起之外,決計無有第二人!」


  「其三,加快函谷關修築進度,大漢中樞遠居東南,漢軍兵伐吾雍州,須得先穿過河洛之地,輜重與糧秣都將是個大問題,只要能利用好函谷關,縱使難以正面取勝,也可拖到漢軍糧秣消耗殆盡,不戰自潰!」


  嬴政聽完魏繚講述的破敵之策,要說心裡有多驚喜,那肯定是騙人的。


  又不是多高深、多玄妙的破敵之策,在魏繚開口之前,他自己就已經琢磨得七七八八了!


  但要說完全不驚喜,那同樣是騙人的。


  畢竟魏繚可是雍州一干文臣武將之中,第一個旗幟鮮明的支持他舉旗抗擊大漢的重臣!


  其意義之重要,不言而喻!


  嬴政心頭大感振奮,捏掌再次周周正正的一揖底地:「夫子雪中送碳之情,朕至死不敢相忘!」


  ……


  正能量是守恆的。


  嬴政在咸陽歡欣鼓舞之時。


  金陵城的陳勝,心情就不太美麗了!

  若非他親眼見到大漢國運借九鼎化龍,鎮壓大漢八方。


  他都要懷疑,自己的八字兒是不是和九鼎不太對盤……


  九鼎是前日入的城。


  兩日之內,他一連收到兩條壞消息。


  第一條,幽州軍上將軍孫武戰死沙場,新一任上將軍幽州軍內尚未決出敲定,由鬼谷子暫代孫子坐鎮北疆。


  第二條,也就是當前李斯所帶回來的,嬴政不肯接受大漢招降,除非大漢應承其裂土封王的要求。


  「他真是這麼說的?」


  晏清殿上,陳勝面色陰鬱的一指敲擊著王桉,語氣不善的詢問下方風塵僕僕,回了金陵后連回家換件衣裳都沒來得及便直奔著長寧宮來了的李斯。


  李斯連忙揖手道:「回稟大王,老臣願以人頭擔保,若有一字錯漏,請大王取老臣項上人頭!」


  「這倒是不必。」


  陳勝勉強擠出一抹微笑說道:「你李斯的頭顱,可不是他嬴政三兩句話就能比得上的!」


  「謝大王寬宏!」


  李斯揖手道謝,心下略微鬆了口氣……搞砸了這麼大件事,他心下其實也是忐忑的,只是在雍州當著嬴政等人,他不能弱了他們大漢的威勢,屬實是硬著頭皮不回頭的徑直回了金陵。


  他理了理心緒之後,仔仔細細的將他先前借漢軍巨鹿大勝之勢,威逼嬴政投漢的經過。


  以及嬴政當時似有意動,三日後卻斬釘截鐵的一口回絕,再無任何動搖之意的始末,統統稟報給了陳勝。


  陳勝摩挲著下顎的短須,認真傾聽著,待到李斯說完之後,他才輕嘆道:「你借我漢軍巨鹿大勝之勢,強行威逼嬴政投效大漢,這的確是一步好棋,只可惜操之過急了些。」


  「嬴政此人,不比尋常草莽之輩外強中乾,稍稍恫嚇他們幾句就能迫其實投降,嬴政出身高名門、志存高遠,你逼他逼得越緊,他心頭的逆反的心理便越重,逼至牆角,就是兔子都會咬人!」


  頓了頓后,他又接著補充了一句:「當然,嬴政心性剛強、極有韌勁,李公縱能徐徐圖之,當也難有收穫,直接開門見山還剩了遊說的時間和口舌,也算得上是明智之舉。」


  李斯:……


  不都說一個大棒一個甜棗嗎?


  咋這甜棗還帶刺兒?

  板栗嗎?

  「好了,你此去舟車勞頓、奔波千里,屬實不易,特准你休沐三日,待到歇息好才上朝履職,對了,當下朝中正在推行新的體制與官制,稍後你帶份兒文件公文回去,趁著這幾日休沐研究研究,待履職之日,與我說說你的想法……」


  李斯:???

  他震驚的抬起頭看著陳勝。


  要不是他很了解自家大王的秉性,他都要以為,這一波是叫做卸磨殺驢了!

  陳勝沒有與他解釋,徑直揮手道:「別看我,還家看公文!」


  李斯只好揖手告退:「老臣告退,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斯退出晏清殿後,陳勝強按住心頭雜念,勉強的在殿上批閱了一會兒奏章,到底還是沒能放心得下北疆的局勢,擱下硃筆步入殿中,抱著雙手來回踱步。


  都說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重於其他山。


  孫子這一去,就是重於泰山……


  他老人家在世之時,九州內部都打出狗腦子了,北疆都不曾亂過!

  如今他老人家這一去,北疆的亂子,也開始了!


  對於陳勝而言,北疆的亂子分為三層。


  第一層,自然還是九州的安危。


  據陳勝所知,幽州軍能夠穩穩的頂住犬戎與域外妖族的輪番進攻,孫子他老人的兵道戰陣之力,發揮了極大作用!

  某種意義上,孫子他老人家就是被犬戎、域外妖族生生熬干兵道戰陣之力,熬死的……


  如今他老人家去了,幽州軍的戰鬥力必然大打折扣,換個鬼谷子頂上去,他頂得住嗎?

  鬼谷子若是頂不住,可是要出大亂子的!

  第二層,就是鬼谷子的立場問題。


  嬴政的幕僚長兼首席大將魏繚乃是鬼谷子的弟子,這一點陳勝很早之前就知道。


  以前與鬼谷子沒交道,他知道就知道了,也沒太放在心上。


  先前巨鹿之戰時,鬼谷子現身阻攔,陳勝就留了個心眼。


  現在,他就必須得防著鬼谷子拉偏架,接著代孫子坐鎮幽州軍的名義,暗地裡把幽州軍推給嬴政。


  第三層,自然就是下一任幽州軍上將軍花落誰家。


  無論是從感情上出發,還是從利益上出發,陳勝自然當希望下一任幽州軍上將軍是他伯父陳驁。


  而先前他們伯侄倆密談之時,陳驁雖然未把話說明,但陳勝能聽明白他話里的潛意思:看在兵源、糧秣和輜重的面子上,孫子應當會准許他代為接管幽州軍的軍務。


  那麼問題來,如今距離他們伯侄倆密談還不到一個月,陳驁辦妥繼承人手續了么?與他地位相若的另外四個主將,還認他的那些手續么?

  先前廉頗老將軍戰死之後,搏浪軍那五個主將爭奪搏浪軍上將軍的位子,可沒少明爭暗鬥、勾心鬥角……


  而現在陳勝又不方便直接插手幽州軍的軍務,畢竟幽州軍還未正式投入大漢,現在就迫不及待的去主導繼任上將軍人選,未免會給三十多萬幽州軍將士留下一個「吃相太難看」的壞印象。


  陳勝越踱步眉頭擰得越緊,三層亂子在他心中演化出了數十種可能,令他恨不得現在就去幽州看看具體情況。


  可趙清臨盆在即,他哪裡……


  正當他愁眉不展之時,忽見一道窈窕的身影一陣風一樣的衝進殿門,遠遠的就高呼道:「大兄,快走,大姐快生了……」


  來人不是阿魚又是誰。


  「走走走!「


  陳勝精神一振,瞬間便將心頭諸多雜念盡數壓至心底,一步邁出,拉著阿魚便跨出晏清殿,直接衝天而起,向著後宮飛去。


  娘的,不琢磨了,兵來將擋、水來土屯!

  老子今天的任務就是當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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