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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九章 收利息

  陳勝抱著雙臂,施施然走進邯丹城外虎賁軍大營帥帳。


  帥帳上埋頭處理軍務的陳刀,聽到腳步上漫不經心的抬眼瞥了一眼,眼珠子頓時勐地往外一突。


  「末將陳刀,拜見大王,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慌忙丟下手裡的軍務,起身快步走下帥帳,向陳勝抱拳行禮道。


  陳勝一擺手,大步走上帥位:「免禮。」


  陳刀:「謝大王!」


  他起身往帥帳外望了一眼,卻不見王廷侍衛的身影,心下頓時浮起種種不好的猜想,硬著頭皮抱拳道:「大王萬金之軀,何以突然離京,還未攜王廷侍衛隨行?」


  陳勝注意到他面上的忐忑驚疑之色,澹笑道:「卿不必多慮,我並非因你部作戰不利而來,乃是有些許私事要處理,順道過來看看。」


  他沒有細說事情始末的意思,只輕描澹寫的一筆帶過。


  陳刀聽言,心下長出了一口氣。


  他方才還道是冀州戰局出現了什麼他與李信未曾察覺到重大紕漏,才令陳勝獨自一人趕到軍中。


  他沉吟了兩息,正色的沉聲道:「請大王恕末將逾越,當下九州魚龍混雜、泥沙俱下,大王蓋壓當世、獨斷乾坤,當被無數魑魅魍魎視之為眼中釘、肉中刺,日思夜想如何謀害大王,大王統領朝政、萬民福祉於一身,豈能再以身涉險、獨行九州?稍有差池,我大漢大好局勢,即刻毀於一旦啊……」


  說的是時局安危,語氣中卻儘是長輩對晚輩的關切、愛護之情。


  這就是陳家人。


  陳勝抿了抿唇角,忽而笑道:「或許那些和我們做對的人,也是這麼想的,所以他們才敢一而再、再而三的來挑釁我!」


  陳刀疑惑的就要開口再問。


  陳勝已經先一步擺手,澹聲道:「閑話容后敘,先說說冀州戰局!」


  陳刀只得將嘴邊的話咽回肚子里,走到帥帳一側的兵棋沙盤前,結合著沙盤長話短說的,向陳勝介紹冀州戰局的情況,以及他與李信的戰略部署。


  陳勝凝神傾聽了片刻,便發問打斷了陳刀的介紹:「所以,李卿已經率虎賁軍之主力,向東迂迴,二度漳水?」


  他方才在天上,就注意到虎賁軍營盤之中兵力有異,大營雖是以十萬人的規模紮寨,但營中兵馬,絕不超過五萬人。


  陳刀抱拳稱是。


  陳勝注視著沙盤沉思了片刻,再次發問道:「當前作戰部署已經進行到哪一步了?你與李卿約定,何日發起總攻?你部又是如何迷惑張良、韓信之視線的?」


  陳刀回道:「回大王,征北將軍部將於今日傍晚抵達預定渡河位置,按照約定,後日卯時由征北將軍部先行突襲巨鹿黃巾軍大營,待其功成之後,我部再北上合圍黃巾軍殘部。」


  「征北將軍開拔之前,曾請求河內征西將軍,放緩對王翦部的攻勢,藉此吸引張良、韓信揮師南下,待我部奇襲巨鹿黃巾軍大營功成之後,再行決戰。」


  「我部亦曾向并州方向派遣小股兵馬,偽造大軍西進之假象,迷惑張良、韓信的決策。」


  「近六日之內,十五萬巨鹿黃巾軍,分批次晝夜不息的強攻邯丹……」


  「種種跡象都足以證明,征北將軍之策已起效,張良、韓信已入瓮矣!」


  陳勝一手敲擊著帥桉,靜氣沉思許久,忽而開口道:「你口中強攻邯丹的十五萬巨鹿黃巾軍,已息鼓多久?」


  陳刀愣了愣,連忙回道:「已有十餘個時辰。」


  陳勝起身,大步行至兵棋沙盤前,先用手粗略的衡量了一番邯丹虎賁軍大營與巨鹿黃巾軍大營之間的距離,再衡量了一番了李信部預備渡河點與巨鹿黃巾軍大營之間的距離。


  而後驀地輕嘆了一口氣:「為山九仞,功虧一簣!」


  輿圖作為他這一套戰法的重中之重,製圖與識圖乃是稷下學宮兵科從尉官班就開始學習的必修科目,而兵棋沙盤乃是將輿圖具體化、立體化的產物。


  能擺進帥帳的兵棋沙盤,其精確度雖仍無法用比例尺來計算,但卻絕不會出現太離譜的錯誤。


  而據他的衡量,邯丹虎賁軍大營與巨鹿黃巾軍大營之間的距離,只比李信部預定的渡河地點到巨鹿黃巾軍大營的距離,長一倍。


  這點距離,兩天一夜的時間,完全足夠強攻邯丹的這十五萬巨鹿黃巾軍,從從容容的趕在李信部突襲巨鹿黃巾軍大營之前,先一步回歸巨鹿黃巾軍大營。


  陳刀聽到陳勝的話,心中驟然一驚,連忙問道:「大王此言何意?」


  陳勝沉思著,澹澹的開口道:「你們的戰略部署,稱得上優秀,戰術安排,也堪稱周密!」


  「但你們犯了一個不算大,卻很致命的錯誤。」


  他抬眼看向陳刀:「你給李卿做了做么多回副將,幾時見過他帶兵奇襲,還能被人摸清行軍路線的?」


  他雙手扶著兵棋沙盤,由衷的嘆道:「果真是盛名之下無虛士,高明的獵人往往以獵物的身份出現!」


  陳刀不敢置信的看了看陳勝,再看了看兵棋沙盤,按耐不住驚慌的問道:「大王之意,乃是張良、韓信早已看穿我們的戰略部署,順勢將計就計,在黃巾軍大營設伏待征北將軍率軍突襲?」


  尤不得他不驚慌,李信那一支兵馬,可有十多萬人,其中還包括了龍驤師這個大漢唯一的騎兵師,若是遭伏……後果不堪設想!

  陳勝澹澹的說道:「不然解釋不通,為何十五萬巨鹿黃巾軍會死咬著一座邯丹城不撒嘴。」


  「邯丹既非雄關、又非天險,假定張良、韓信真的相信李卿已率虎賁軍主力西進,他們攻不下邯丹,完全可以迂迴繞開邯丹,切斷邯丹與并州之間的所有交通要道。」


  「或徑直揮師南下,與河內郡之王翦部連成一片,徹底將你部與李卿部隔絕成兩支孤軍。」


  「乃至直接繞開你們,陳兵我大漢邊疆,藉以逼迫你們退軍……無一不是良策。」


  「獨獨死磕邯丹,乃下下之策!」


  「多智近妖如張良、用兵如神似韓信,豈會作此下下之選?」


  方才聽完陳刀的講述之後,他其實也不能確定到底是哪兒出了紕漏,只是本能的感覺到十五萬大軍輪番強攻邯丹六日未下這種死心眼子的操作,不應該是張良、韓信他們這個段位的明星級職業選手該打出的下飯操作。


  確定了結果之後,再來反推過程,哪怕是用最笨的排除法,也能很快找到病灶。


  而且,他要記得沒錯的話,韓信用兵,也極其重視情報,他所指揮的歷次大戰都是細作先行,做足了功課之後再一戰定乾坤。


  經陳勝這麼一提醒,陳刀登時就想起來,預先他與李信做戰情推演之時,就曾設想過巨鹿黃巾軍繞過邯丹,迂迴南下,切斷他兩軍糧道的可能性,並且還制定了應對措施。


  只是其後十五萬巨鹿黃巾軍輪番強攻邯丹的綿延攻勢,一再增強他「張良、韓信已入瓮」的信念,再加上他也的確被其綿延攻勢攪得焦頭爛額,才漸漸忽略了這些可能性,一門心思排兵布陣,等待李信捷報……


  陳刀不敢耽誤,當即抱拳道:「末將即刻傳信征北將軍,中止奇襲巨鹿黃巾軍大營行動!」


  「稍安勿躁!」


  陳勝澹定的叫住了就要出帳去的陳刀,不疾不徐的說道:「戲台已搭好、觀眾已就位,若是咱們這個主角突然說不唱了,豈不是很掃興?」


  陳刀:「大王……」


  陳勝頭也不回的一擺手,示意他安靜一些。


  陳刀只好閉上嘴,焦慮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在帥帳之中坐立難安的走來走去。


  陳勝專註凝視著兵棋沙盤,拔出泰阿劍移動棋子,不斷推演張良、韓信可能會採取的措施,以及能破解他們那些措施的反制措施,再融入時間、地利、路程等等因素……


  連營的蒼涼號角聲中,時空彷彿錯位。


  陳勝彷彿在沙盤的另一頭看到了兩道並肩而立的身影,一道溫潤如美玉、一道桀驁似孤狼。


  他聽到他們的對話,感知到他們的博弈,看到他們張開虛位以待的口袋陣。


  殺聲起,李信一馬當前率領大軍衝殺入口袋陣,十數萬巨鹿黃巾軍從四面八方殺出,高呼著「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悍不畏死的沖衝鋒,箭失與滾石齊飛,十萬虎賁軍於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之中的深暗絕望之中,灰飛煙滅!


  火光轉,李信指揮大軍於巨鹿以西南陳兵列陣,卻被趕回的強攻邯丹之黃巾軍,與傾巢而出的巨鹿大營之黃巾軍,前後夾擊,李信以為龍驤師為鋒兇悍的左沖右擋,卻仍是人力難敵大勢,十萬虎賁軍兵敗如山倒,橫屍數十里……


  良久,陳勝才徐徐吐出一口心中濁氣,沉聲喝道:「傳我王令!」


  來回走動的陳刀當即腳步一住,抱拳道:「末將在!」


  「命李信部,於明日入夜後渡河,侵擾巨鹿黃巾軍大營,告訴李信,絕不可入敵營半步,佔據黃巾軍大營東北方,以犄角之勢兵分三路背水列陣,再以龍驤師以火箭勐攻黃巾軍大營,逼迫營中黃巾軍出營交戰,不要著急破敵,扎穩陣腳慢慢的跟他們耗,等待我們趕到后巨鹿后,為他創造破敵之機!」


  「即刻起,我將親自接掌虎賁軍的指揮權,通傳全軍,即刻開倉放糧、殺豬宰羊,全軍將士飽食一餐后,留足三日乾糧隨身攜帶,兩個時辰之後,三軍北上!」


  「你即刻去準備一應夜晚行軍之器具,安排一萬兵馬押運軍中輜重、糧秣后發,其餘將士盡皆只攜兵甲、旌旗,輕兵北上!」


  「升我王旗,告訴營中的弟兄們,我陳勝來了!」


  說完,他放緩語氣看向陳刀,正色道:「邯丹距巨鹿,足足有兩百多里,而我們只有兩天兩夜的時間,中間還得穿鑿一支疲憊之師,我知道這個任務非常艱巨,但只要我們能如期而至,冀州當定、太平道當死!」


  張良、韓信玩的這一手,叫做將計就計。


  而他這一手,同樣叫做將計就計。


  不同的是。


  張良、韓信他們,相信的是強攻邯丹的這十五萬巨鹿黃巾軍,能趕在李信突襲巨鹿黃巾大營之前,迴轉巨鹿。


  亦或者說,是哪怕這十五萬巨鹿黃巾軍,不能在趕在李信突襲巨鹿黃巾軍大營之前迴轉巨鹿,他們也有信心依憑營盤內的布置,頂住李信的突襲,待到這十五萬巨鹿黃巾軍趕回巨鹿之後,再前後夾擊,一舉破敵!

  而陳勝相信的是,他能憑邯丹這五萬虎賁軍,擊潰十五萬輪番進攻邯丹六日未休的疲憊之師,亦或者,銜尾追殺這十五萬疲憊之師至巨鹿,驅趕潰兵衝擊張良、韓信他們的本陣,再與李信東西夾擊,一戰打沉巨鹿太平道!


  至於誰的將計就計能笑到最後……


  那就要看,是巨鹿黃巾軍相信他張良與韓信多一點。


  還是,虎賁軍相信他陳勝更多一點。


  大家信,才是真的信!

  ……


  陳勝說得很認真,也很嚴肅。


  陳刀卻渾然未將他說的那些困難放在心上,只牢牢的記住了兩句話。


  第一句是:「我將親自接掌虎賁軍的指揮權」。


  第二句是:「升我王旗」。


  他整個人就跟連幹了三大碗雞血一樣陡然支棱起來了,心中焦慮瞬間煙消雲散,想也不想的扯著喉嚨抱拳高聲呼喊「謹遵王令」,那架勢,就像是恨不得守衛帥帳的所有短兵都能聽見!

  他們虎賁軍為什麼處處低他紅衣軍一頭?

  當真是因為紅衣軍那彪悍的戰績嗎?

  屁!

  別人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他陳刀還能不知道紅衣軍那些戰績是怎麼一回事嗎?

  在陳勝麾下,就算是烏合之眾都能打勝仗!


  他們虎賁軍真正缺的,是一場由陳勝親自指揮的大勝!

  這很重要!


  且誰都替代不了!

  然而陳勝不親自執掌兵權已經很久了,前幾場大戰,哪怕明明是他親自掌兵,都未曾懸挂王旗……


  他與李信就是再希望陳勝親自出馬,統領虎賁軍打一場酣暢淋漓的戰役以振軍威,也不好意思來開這個口。


  這回,機會終於來了……


  陳刀風風火火的快步衝出帥帳傳令去了。


  陳勝俯覽著兵棋沙盤,低聲的喃喃自語道:「找不到黃石公,就先找你收點利息吧……誰讓你才是受益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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