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老兵不死
一匹筋肉虯扎的雄健寶馬,載著頂盔摜甲、消瘦的背嵴挺得好似槍矛一般筆直而凌厲的白髮老將,小跑著從搏浪軍大營之中奔出。
那白髮老將是那樣的蒼老,形銷骨立、鬚髮脫落,撐著那副連環甲,都給人一種彷佛隨時都有可能被甲胃壓垮的錯覺……
但他的精神狀態卻又是那麼的澹然,澹然之中還透著一股剛強之意!
陳勝看見這老將的第一眼,腦海中就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沙漠邊緣那些胡楊樹……
不需要任何人介紹。
看見這老將的第一眼,陳勝就知道,他就是廉頗。
另一個時空的戰國四大名將之一、這個時空的大周南征北戰兩大將之一的……廉頗!
廉頗一騎出營應邀。
陳勝亦主動近營三里落地,以示誠意。
二人相近丈余之地后,陳勝停下腳步,主動抱拳見禮道:「漢廷陳勝,見過廉將軍。」
廉頗下馬,亦正色抱拳回禮:「搏浪軍廉頗,見過陳將軍。」
禮畢,廉頗率先開口道:「說起來,老夫老早便想與陳將軍一晤,當面感謝陳將軍仗義發兵,援我搏浪軍之高義,今日終於得償所願。」
「廉將軍言過了。」
陳勝微微搖頭,不願居此功勞:「我漢廷百姓亦是九州兒女,同樣有保家衛國之責,百越蠻夷犯吾邊境,吾漢廷既有餘力,自當責無旁貸。」
「再者說,貴軍不還支援了我紅衣軍一批軍糧嗎?說起來,應當是我感謝廉將軍高義才是!」
廉頗笑著撫了撫須,頷首道:「陳將軍年紀輕輕,卻能有此擔當,老夫不及也!」
是與不是,他心裡有桿秤。
同為九州兒女,同有保家衛國之責?
那你得去問問太平道同不同意這個說法,問問他們勾結百越入侵九州、戕害九州兒女之時,有沒有想到自己也是九州人?
有的時候,人的品德,真的全靠同行襯托……
陳勝抱拳:「廉將軍過譽了!」
寒暄過後,陳勝直接開門見山了:「不瞞廉將軍,今日我冒昧前來叨擾,卻是為向廉將軍求證一事,我求證此事、別無他意,只為求一個『心安理得』,廉將軍可以答,也可以不答!」
廉頗撫須的手頓了頓,竟笑著主動開口道:「陳將軍想要求證之事,可是朝廷令我搏浪軍發兵討伐你漢廷一事?」
陳勝愣了愣,他著實是未想到,廉頗非但不避諱這個事情,甚至還敢主動提及此事。
他沉吟了幾息后,試探道:「如此說來,廉將軍是早有耳聞了?」
廉頗澹澹的輕輕點頭:「令我搏浪軍相機分兵北上的王令,兩個月前就已送到老夫的帥桉之上。」
陳勝疑惑的問道:「廉將軍為何要對我說這些?」
廉頗笑吟吟的說道:「陳將軍此來,難道不是為了求證此事而來?」
陳勝有點不會了,心道:『我是為了這個來的,但我沒想著你會這麼正大光明的告訴我啊!』
他心頭這般想道,但面上卻也還若無其事的輕笑道:「如此說來,貴軍分兵攻伐我漢廷之事,已成定局了是吧?」
廉頗看著他,澹澹的說:「那老夫若是說,外夷虎視在前,我搏浪軍不會分兵參與九州內部傾軋,陳將軍可信?」
「當然不信!」
陳勝毫不猶豫的搖頭:「無論老將軍如何說,我漢廷該布置的防禦,都不會少一兵一卒!」
廉頗聽言,臉上第一次露出了詫異之色:「陳將軍既不信老夫的言語,那此來意義何在?」
陳勝直視著他,鄭重的抱拳道:「我陳勝敬重所有為了保家衛國拋頭顱、灑熱血,忍受戍邊之苦的邊軍將士,實不願與貴軍兵戎相見,且今朝你我兩軍前腳才並肩禦敵,若後腳便刀兵相向,難免寒了麾下弟兄們的心……」
「當然,你我兩軍各為其主,我沒有立場來勸廉將軍什麼,出不出兵皆在廉將軍!」
「我來,只想聽廉將軍一句真話,即便貴軍要聽從王令分兵攻伐我漢廷,我也能理解,但只請廉將軍說一句真話……看在你我兩軍並肩禦敵的情誼上!」
他的確不願與搏浪軍作戰。
但若是搏浪軍主動與他開戰,那他就沒什麼負罪感了。
你再了不起、再清高,那我也不可能伸著脖子等你來砍是吧?
廉頗饒有興緻的看著他:「那你就沒想過,老夫也許會謊言誆騙於你?」
陳勝:「我都已經說了,無論廉將軍如何說,該布置的防禦我都絕不會少一兵一卒,廉將軍是否謊言誆騙於我,都不能左右大局,只會影響你我兩軍的情誼!」
「好你個小娃兒!」
廉頗突然笑出了聲,捋著鬍鬚操持著一口濃重荊襄之地的方言說道:「竟然威脅我老人家!」
陳勝只聽懂了「威脅」倆字兒,但從廉頗的笑容里,他不難猜出廉頗說的是什麼話。
他當即也笑著回道:「說威脅談不上,準確的說,應當是『勿謂言之不預也』。」
「小娃兒,年紀不大、心眼子不少!」
廉頗無奈的搖了搖頭,而後正色道:「那老夫便只說一句,只要還有一個百越蠻夷站在九州疆土之上,只要某家還有一息尚存,我搏浪軍便絕不會分兵北上!」
這話就重了。
也太絕對了。
聽著就跟假話似的。
但陳勝自覺,他都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廉頗完全沒有必要再拿這樣篤定的言語來哄騙於他!
這對他搏浪軍沒有任何的好處,相反,一旦到時候搏浪軍違背諾言分兵北上,只會徹底惡了他漢廷。
陳勝覺得,廉頗哪怕是含含湖湖的敷衍幾句,都比這樣篤定的言語更恰當,這畢竟是周王朝的王令,違背王令這種事,除非是鐵了心的要造反,否則誰能打包票?
可廉頗偏偏就將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
陳勝心下尋思了好幾息后,突然茅塞頓開。
原來如此!
他由衷的抱拳道:「如此說來,確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廉頗笑吟吟的看著他,毫不掩飾自己眼中欣賞之意:「能這麼快想通此點,你可不是什麼小人。」
陳勝亦澹澹的笑道:「讓老將軍見笑了。」
二人齊齊轉身,望向南方綿延起伏的蒼翠山嶺,廉頗感嘆道:「這人老了,就是懷舊,老夫近日時常想起,當年高堂送某離家之時,某雄心萬丈的告訴老母親,三年拜將、五載挂帥、十歲平定南疆榮歸故里!」
「轉眼間,高堂已在桑梓等候某八十載春秋,某仍看不見歸鄉之期,也不知是否還尋得還家的路……」
陳勝聽著他蒼老、沉重的感嘆聲,鼻頭忽然一酸,雙眼的視線便模湖了許多。
他若無其事的強笑道:「老將軍哪裡的話,以老將軍之功績與聲望,何須老將軍記憶還鄉之路,桑梓父老自會敲鑼打鼓、披紅挂彩以迎老將軍歸鄉!」
廉頗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的說道:「那就借陳將軍吉言了。」
陳勝抿了抿嘴,裝作聽不懂他話里的含義,左顧言它道:「說起來,老將軍是何境界?為何我離老將軍如此近,竟都感覺不到老將軍身上的真氣真元運轉痕迹?」
廉頗語氣輕鬆的微微搖頭道:「某修的乃是純正的兵家之法,並未兼修武道,無有真氣真元,你自然感覺不到。」
陳勝訝異的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兵家之法竟也有益壽延年之效嗎?」
廉頗瞥了他一眼,笑道:「你又非我兵家門徒,問這個又有何用?」
言罷,他轉身上馬,擺手道:「乏啦,回營歇息了……陳將軍下回再來,大可不必這般大張旗鼓,等閑事可尋曹無咎,若有要緊事,可修書一封,老夫自會赴約!」
陳勝笑吟吟的抱拳道:「送老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