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降服
兩道斑駁的陽光穿過柵欄窗,在牢房裡升騰起無數星星點點的飛塵。
陳勝與蒙恬相對而坐。
一人身穿黑色長袍,一人身穿灰白色的短打囚衣。
一人發冠整齊,英姿勃發;一人鬚髮蓬亂,神態澹泊。
在明暗交雜的天光中,形成了最鮮明的對比。
蒙恬倒出一碗清水,輕輕的推到陳勝的面前,澹笑著說道:「聽說,你要即位為王了?」
陳勝端起水碗,濕了濕了嘴唇,頭也不抬的回道:「有這麼回事。」
蒙恬:「那這幾日你應當忙得腳不沾地才是,怎會有閑暇來看望某一介敗軍之將?」
陳勝放下水碗,看了他一眼,忽然輕笑道:「怎麼,有怨氣?」
蒙恬微微搖頭:「勝就是勝,敗就是敗,何怨之有?」
陳勝十指交叉,好整以暇的問道:「那你是堅持什麼呢?是對大周朝廷的忠誠不允許你降我,還是你自身的品德在要求你要仗節死義?」
「仗節死義?」
蒙恬咀嚼著這個詞語,贊同的點頭道:「好詞,深得某心!」
陳勝笑道:「所以呢?」
「都不是!」
蒙恬先是搖了搖頭,然後又點了點頭:「又都是!」
陳勝輕嘆了一聲,他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
蒙恬瞧著他毫不掩飾的失落模樣,開口道:「倒是你,某家在這大牢里琢磨了許久,始終沒能琢磨明白,你為何執意要反朝廷?」
「你說朝政腐敗、橫徵暴斂,只知壓榨黎民百姓,不思與民生息……」
「這某家承認!」
「可正所謂『樹大有枯枝,族大有乞兒』,泱泱大周,縱有七百載之積澱,橫有十二州之寬廣,偶有一時社稷失衡,也屬正常!」
「以你之才,若願與大公子聯手,不愁無法肅清寰宇、重整山河,還九州朗朗乾坤!」
「為何你偏要行此大逆不道之舉?」
「為何旁人都能忍這一時之難。」
「偏偏你不能忍?」
陳勝聽言忍不住笑了笑,這腔調,很耳熟啊。
為什麼別人家的孩子能考一百分,你卻不及格?
為什麼別人家老公能升職加薪,你卻混了這麼多年還只是個小職員?
為什麼……
哪有那麼多的為什麼!
「你可知,你口中的這一時之難,落到實處,是多少人流離失所,是多少人妻離子散、是多少人活活餓死么?」
陳勝一手支起頭顱澹澹笑道。
蒙恬一時語塞……是的,他不知道。
他蒙家三代為呂氏心腹家將,冷了有人送衣送炭,渴了有人送水送酒,餓了有人送飯送肉……百姓的疾苦與他蒙家之間,隔著好幾重高牆大院!
「你又可知,當初我若不奮起奪取這陳郡郡守之位,等到我陳家的又將是什麼命運么?」
陳勝慢慢斂起笑意,神色漸漸變得嚴肅:「你看,你不知道……你既不知你口中的『一時苦難』,落到升斗小民的頭頂上就是滅頂之災。」
「也不知,對於升斗小民而言,單單隻是活著就已經用盡畢生的力氣了,實在是沒有更多的力氣,去忠一個不忠他們的君,去愛一個不愛他們的國……」
「再說得直白一點,若當真只有我陳勝一人心有不臣,你覺得我能拉得起這麼多對抗的大周朝廷的人馬嗎?」
「是什麼原因,讓你在半個九州的百姓都在反抗大周暴政的大環境下,還認為這是我們的錯?」
「這到底是我們有問題,還是你有問題?」
「你若只說你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還會敬你三分!」
「可你分明就是幫親不幫理,還要非跟我扯什麼家國天下的澹,這可就有點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的不要臉勁兒了啊!」
蒙恬被他懟得臉色一陣陣陰晴不定、久久無語。
陳勝也不著急,托著下巴澹定的低頭用手指撥動著水碗,靜靜的等待他開口。
好一會兒,蒙恬才苦笑著說道:「你可真不是個好說客!」
「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是在勸你投入我麾下的呢?」
陳勝抬頭看了他一眼,「為什麼不覺得,我是在給你投入我麾下的機會呢?」
蒙恬的眼角一抽,無語的看著陳勝,似乎是在說: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陳勝彷佛沒有看到他的眼神,澹澹的說道:「不怕實話告訴你,我派往攻打豫州的征南軍,明日凱旋陳縣,而我的加冕大典預定的是九月十二,也就是三日後!」
「在這三日里,我會整軍、頒布軍銜,嗯,所謂的軍銜,你可以理解為爵位!」
「這是你最後的一步登天,直接走上統兵大將位置的機會了!」
「錯過了這個機會,你就算是肯降,也須得從最底層的兵卒做起,一級一級的積累功勛往上走,再想走到統領四萬大軍的統兵大將位置上,短則三年五載載,長則十年八載……」
「我知道你肯定不屑於到我麾下做一個小兵。」
「同樣,我麾下也不多你這麼一個空有滿腹武略,卻只能做操戈殺敵的士卒。」
「所以,今天我來此,就是給你最後的機會!」
「你現在就可以給我答覆!」
「若肯降,那便一切都好說,不管你有什麼條件,都可以提出來,辦得到我會給你辦,辦不到我也會盡量想辦法給你辦。」
「但你若再吐出一『不』字兒來,我即刻轉身就走,晚點就會有人給你送『行刑飯』來,你好好吃,吃完安心上路,要還有來世,自個兒多注意點,別再與我為敵了……」
「嗯,你若死,想必你蒙家往後也不會再與我漢王廷和解,我也只有勉為其難,與你蒙家結個世仇了……」
說完,他端起水碗淺淺的抿了一口,看也不看蒙恬一眼的澹定等他表態。
蒙恬眼皮直跳,暗地裡咽了好幾口唾沫之後,才艱難的開口道:「你這是威脅嗎?」
陳勝輕輕的「呵」了一聲,澹澹的說:「你可以不信!」
時間的長河流到這裡,流速彷佛一下子減緩了千百倍,一分一秒都顯得格外的漫長。
好半晌,蒙恬才重重的嘆息了一聲,起身理了理衣衫,推金山倒玉柱的單膝點地,抱拳道:「罪將蒙恬,拜見大王!」
陳勝起身,親手將他扶起,笑道:「我得蒙將軍之助,如文王得太公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