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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血酒

  喝血酒就要有人流血沿自餘金華川西老家的風俗。


  川西位於大橫斷山區,一條金沙江橫亙期中。金沙金沙,說的就是古代這條大江的兩岸出產沙金。再加上山區數之不盡的鐵礦、煤炭、石膏、石棉、鉛鋅,當真是物華天寶。


  財富動人心,為了爭奪礦脈,那時候的人們互相械鬥,不知道流了多少血。


  況,川西漢子英雄剽悍,不戰至最後一人絕不言敗。


  就因為死的人實在太多,先輩們就立下一個規矩。一旦起了爭釁,雙方頭領親自上陣,飲血酒,然後提刀對砍。死的,倒下,活著的,贏得礦山贏得一切。


  真到了這一步,那就是不死不休。


  那麽,老餘父女究竟是怎麽走到這一步的呢?

  老餘這人自大成狂,臨到老了,更是薑桂之性,眼中不能容人。但凡有人逆了他的意,按照本地的說法,立即就會給你敲然火。


  且說那日餘金華和妻子回家拉米粑,在路上來回折騰了幾次的宮小麗心中不滿,忍不住口出怨言,說大家都是在耍老餘在看他們兩口子的笑話。


  其實老餘心中也有點覺察,但嘴上卻不肯服輸。待宮小麗說他和白老師怎麽怎麽樣的時候,終於忍不住爆發,直接把妻子給攆下車去。


  在回蓉城的路上,其實他也是提心吊膽,那麽大的山,那麽大的雪,幾十裏沒有人煙,宮小麗會不會凍死在路上,會不會被雪崩給埋了,路上遇到狼怎麽辦……


  老餘就後悔了,打電話,才發現妻子的手機掉車上了。


  好幾次,他都想調頭去尋,但想了想,心中卻發狠:“混蛋宮小麗,竟然說那麽難聽的話,完全不把我老餘放眼睛。我老餘是什麽人,從一個乞丐爛杆奮鬥到今天的地位,老子從來就沒做錯過事,錯得都是別人,你憑什麽說我,我就是不去找你,就是要讓你曉得好歹。”


  通常會有人說,我們在外麵遇到不順的事,受了委屈,都會回到家庭這個溫暖的避風港,在親情的撫慰下,治療心中的創傷。但其實,很多人在麵對最親的人的時候,都會肆無忌憚地發泄自己的負麵情緒,因為不用為此承擔後果。也因為這樣,很多時候你傷害得最深的其實是你最愛的和最愛你的人。


  老餘心情混亂地回到家,餘葳蕤見父親一人回來就問:“媽呢?”


  他悶了半天,隻得道:“你媽說難得回老家一趟,要玩幾天才回來。我不是要做樓長嗎,業主們離不得我,大局為重,就先回來了。”


  餘金說老婆要過幾天才回來,不料,宮小麗就在剛才衣衫襤褸,麵帶風霜出現在客廳裏。


  當時,老餘正蹲在沙發上看電視,哼了一聲:“回來了。”他又指指自己的肩膀:“有點酸,幫我捏捏。”


  宮小麗上前提著拳頭就對著餘金華的肩膀輕輕錘起來,埋怨:“老餘,我差點死了。我跟你說,昨天你把我丟雪山上,幾隻野狼大概是餓瘋了,眼睛都是綠的,跟了我十幾裏路。”


  她麵上仿佛還帶著驚恐:“我那個嚇啊,一路揀石頭打狗打狼。你看看我的手,都凍傷了,全是口子。我當時就在想,乖乖,今天還真要要喂狼了,那才是死無全屍,你們將來給我燒紙都不知道該去什麽地方。”


  老餘:“幾頭狼?”


  宮小麗:“三頭。”


  “三頭就把你嚇成那樣。”老餘:“哼,沒用的東西。對了,你手機在我這裏,身上又沒有帶錢,怎麽回來的?”


  宮小麗得意地回答:“我路上攔了輛自駕遊的車,說來也巧,他們正好要回蓉城,就搭了順風車。老餘,我這回也做了窮遊背包客,你說厲害不厲害?”


  老餘又哼:“什麽窮遊背包客,叫花子而已。你就是廢話多過文化,以後別在我這裏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兩人的對話一字不漏地傳到旁邊的餘葳蕤耳中。


  餘葳蕤驚得寒毛都豎起來,厲叫:“餘金華,你把我媽丟雪山上,還差點讓她被狼吃了,你是畜生嗎?”


  餘金華:“你吼什麽,還喊你爸的名字,沒家教,滾!”


  餘葳蕤眼睛都紅了:“我差點沒有媽了,我要反抗你,我要反抗你。”


  老餘:“還反了你。”


  宮小麗急忙拉開女兒;“什麽沒媽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嗎?老餘,你中午想吃什麽,我去做。”


  餘葳蕤厲叫一聲:“媽,你都差點死了,還替他做飯?餘金華,我今天跟你沒完。”


  說罷,暴怒的她衝回房間提了兩把英吉沙小刀,和兩碗酒一道扔在老餘麵前。


  餘葳蕤拿起一把刀割開手指,各自滴了一滴血在碗中,喝道:“餘金華,該你了。喝了血酒,咱們去外麵說。”


  餘金華不屑,嘿嘿笑起來:“黃毛丫頭,還在我麵前耍橫,老子在礦山和人打架的時候你還沒生下來。玩刀子,我行,你不行。”


  餘葳蕤:“少廢話,你喝不喝,喝了仇人血,那就要用血來還。”


  餘金華拍案而起,也刺破手指把血滴進去,咕咚一口飲盡。


  看到刀,看到血,宮小麗嚇得哇一聲哭起來,立在父女中間:“你們這是幹什麽呀,老餘,孩子不懂事,你怎麽也跟著鬧。微微是我們唯一的女兒啊,你們怎麽互相殺啊,我還想過今天中午給你們做蔥爆羊肉的,我給你們做,我給你們做好不好,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我要找物業,我要找山水。”


  ……


  等到周山水匆匆趕道,就看到這劍拔弩張的一幕。


  見著雪亮的刀子和兩人流血的手指,老周也是頭皮發麻:“都住手,一家人動刀動槍做什麽?”


  餘葳蕤悲憤地叫道:“周叔你來得正好,你評評理,餘金華把我媽丟在海拔四千米的雪山上,差點死了,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狠心的人?這是謀殺,我們大山裏的人,別人愛我一分,我要回一座金山;別人欺我一分,我要用刀子還回去。我要反抗,反抗這個大惡人。”


  周山水:“不要打,不要打,老餘,你做的這事可不地道。”


  老餘:“周山水你讓開,讓我砍死這畜生。你讓不讓,不讓我連你一起錘。”說著就撞了抱住自己的老周一記。


  周山水也是農村子女出身,力氣也大,但此刻卻感覺好象是被牯牛頂中,天旋地轉,趔趄地摔倒在沙發上。


  餘葳蕤大驚,提起刀子就朝老餘砍去:“餘金華,你是不是要跟我過不去,你打我媽不行,打我周叔更不行。”


  她今天穿著川西山民的羊皮袍子,露出一條修長胳膊,當真是火辣颯爽。


  見看著局麵已經無法挽回,周山水的電話驚心動魄地響起來,他下意識接通,是一個業主打過來的視頻電話。


  業主喊:“山水快來,你家臘肉燃起來了。”


  屏幕那邊,周山水用來熏臘肉的棚已經燃起熊熊大火。


  老周心痛,跌足叫:“啊,燃起來了,那可是一百斤肉啊。周飛揚你個混蛋太不靠譜了……啊,飛揚怎麽了,有沒有事,會不會被燒著?”


  “啊!”旁邊,餘葳蕤也發出尖叫,再顧不得和親爹喝血酒動刀子,羊皮袍子卷起一道風,衝了出去。


  “等等我……咳,飛揚,你這個敲沙罐的,你別燒著自己啊!”周山水也大叫著跑出去。


  隻丟下客廳中目瞪口呆的餘金華和宮小麗。


  半晌,宮小麗才問:“老餘,吃蔥爆羊肉不?”


  “吃。”


  “這酒?”


  “難道你還想讓我喝,都滴了血,倒掉吧?”


  “酒挺貴的,三千多一瓶,要不我用來當料酒去腥。反正是自己男人和女兒的血,不髒。”


  “恩,氣死我了,看看你生的什麽孩子,敢跟她爹動刀子,你不懂教育,你是個不合格的媽。”


  宮小麗滿麵愧疚,說,微微小時候咱們家的礦山不是正是生意忙的時候嗎,我天天呆礦上收錢算帳,哪裏有空管孩子。反正就往山上一扔,讓她自己玩。老餘,你別生氣了,一把年紀,別氣出個好歹,等下我再罵微微一頓給你消氣。


  老餘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些,道:“是,我把你丟路上是不對,可你也不能在我麵前說那麽多廢話,煩,我這人最怕煩。”


  “是是是,我話多了些,估計是更年期。老餘等下我陪你喝兩杯,這兩天可把我冷壞了。”


  “別爆羊肉了,將就現成的弄點,餓了。”


  宮小麗就熱了點剩菜,兩人一邊喝酒,一邊聊天,不片刻,夫妻二人就哈哈大笑起來。倒把剛才差點發生的家庭倫理悲劇愛恨情仇給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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