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庶女
正是臘月之際,寒風凜冽。雪堆了厚厚一層,偶有鳥禽振翅而過,抖落片片雪花。
屋子裏卻很暖和,炭火燒的極旺,不時發出劈裏啪啦的微響。
女孩子端坐在銅鏡前麵,鏡子裏映著略帶蒼白的臉。然而縱然如此,仍難掩眉目清秀,嘴唇微微抿著,像小小的菱角,眼澄澈,極清亮,是雙會說話的眼睛。
雪膚花貌,娟秀可人,是個漂亮的小姑娘。
美貌之人自是喜愛胭脂水粉的,因而梳妝台上擺滿了各色各樣的胭脂水粉。約莫不是些什麽上乘的,隱隱散發著劣質的香味兒。
薑晏隻覺鼻頭微癢,而後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噴嚏。
瞬間銅鏡蒙上了一層水汽。
連帶著鏡子裏少女的麵孔都模糊了起來。
她愣怔地望著鏡子裏模糊不清的麵容,抿緊唇瓣。
原以為死前被做成人彘扔進河裏便是她的結局,可哪曾想睜開眼卻成了薑家庶女。
如此想來,竟不知是上天有眼還是自個兒命好。
薑晏忍不住抬手撫著麵頰。膚質細膩,同她那張粗糙的臉全然不同。
她一麵暗暗感慨,一麵又如走馬觀花般想著。
前世,她身為相府嫡女,出身高貴,嫻靜溫婉,是整個大魏朝口中不可多得的才女。
少女豆蔻,難免心藏良人。她心係燕王周傾棠,每每得以遇見,無不是羞澀而又期待的。父親薑威看穿她的少女心事,於是主動求皇帝賜婚,讓她及笄後便嫁給燕王作妻。
父親。
她想到父親,心中發酸。
薑威清明,在皇位爭奪中一向中立,卻抵不過她的懇求,點頭站在了周傾棠這邊,全力相助,結果等來的卻是他登基後的一道抄家聖旨——貪汙受賄,私挪國庫,同敵國皇子勾結,誅九族。
而彼時她雖身為皇後,卻早已失了寵,空有其名,連權力都被削了大半,有心無力。
一夜之間,相府滿門遭受屠殺。就連遠在他鄉的薑景也沒能逃過。
她在宮門前跪了一夜,隻求到了一句話,“皇後,朕希望你明白事情的孰輕孰重。皇室犯罪尚且同庶民相同,更何況一介丞相?”
她被廢除後位,打入冷宮。
一雙兒女,也死的死,失蹤的失蹤。
她在冷宮裏苟延殘喘,直到寵妃成玨到來,才死了個明白。
“薑晏,你不會真認為你所遭遇的這一切都是天意吧?哪兒有這麽巧的事情啊薑晏,不過就是故意而為之,想置你薑家於死地。”
“薑丞相的死是周傾棠安排人偽造的證據,你爹可真不愧是一代清官,忠心赤膽,這證據還真不好偽造,可是費了陛下不少的心思呢。”
“周頎失足落水不是意外,是我命人推他下去的。陛下怎麽會留下一個毫無價值的太子呢?你不曉得當日的太子有多麽可憐,池塘的水深,他不過呼了片刻便沉了下去。嘖,叫人好生痛心。薑晏,你可知他死前喊著什麽?他在喊‘母妃救我’。”
“皇後娘娘聰慧,自然也該明白周湘失蹤不是意外。其實倒也算不得失蹤。娘娘可還記得壽王?公主是他偷出去的。你該曉得周傾海是個什麽德行,周湘如今怕是早已經死在他身下了。”
最後,她被砍下四肢做成了人彘裝在盒子裏,扔入了宮外的護城河,直至再次在這具同名同姓的身子上睜開眼。
憶起前世之事,薑晏隻覺得頭昏腦漲,胸口處也蘊著一股子火。
於是她深吸了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重生了,這是上天可憐她,讓她回來複仇。
想到這,薑晏忽然間覺得好笑。
她重來一世竟成了武將薑家的庶女。
都說一筆寫不出兩個李字,大魏朝卻有兩戶薑家。
一戶薑家是以薑威為代表的書香門第,另一戶則是武將出身,家主陪著先帝打下半壁江山,受盡無數歡呼掌聲,更是受百姓信任。
不僅一文一武,還互看對方不順眼。
她拿過手帕,仔細將鏡子上的霧氣擦幹淨。
前世死前,她未曾聽過武將薑家這位薑晏的名頭。如此想來,約莫是個不起眼的。
“姑娘,您何時醒來的?怎麽也不叫奴婢。”
思緒忽的被打斷,她循聲望過去,隻瞧見門簾被人掀起又放下,一個丫鬟懷裏抱著些衣裳走進來。
丫鬟清秀,約莫是個心細的,走路時未踩著一絲懸下來的衣角。
她看見丫鬟把那些衣裳全部小心地鋪在了床榻上。
衣裳並不多,隻三四件,但依稀可以看出做工很好,刺繡亦是惟妙惟肖。而且布料厚實。
薑晏低頭看一眼身上的衣裳,奇怪道:“你抱這些衣裳進來作甚?”
“昨日姑娘同夫人說今個兒要同許家小公子去賞梅花,特地向夫人求了這幾件衣裳啊。”
雲枝答著,她看見薑晏漸漸皺了眉,又問:“怎麽了姑娘?不喜歡麽?”
她回過頭去看了眼床榻上鋪著的衣裳,心想沒拿錯啊,姑娘要的可不就是這幾件麽。
可姑娘怎麽瞧見了也不歡喜。
薑晏不知道如何同麵前的丫鬟說明心情。她對這個薑晏可謂是三不知,現今什麽都不甚清楚的情況下,她不想多同外人接觸。
於是她搖頭道:“把衣裳都拿回去吧。今日外頭天寒地凍的,就不賞梅了。”
雲枝聞言不自覺皺緊了眉,擔憂道:“姑娘可是今日有事?又或許是身體不適?”
她越說越是心中憂心。
服侍姑娘許久,雲枝曉得許家小公子在姑娘心中的分量,若非其他原因,姑娘決意不會爽約。
可她卻聽見姑娘問:“無事。隻是許家小公子很重要麽?”
薑晏問話的聲音輕輕柔柔,如風似的,叫人抓不住痕跡。
雲枝錯愕地看著她,眼裏盡是難以置信。
“把衣裳收了吧。”
薑晏勾唇微微笑了笑,忽略丫鬟眼裏的詫異。
“也該用早膳了吧。”
經她這麽一說,小丫鬟如醍醐灌頂般瞬間從錯愕中抽身,匆忙應下,急忙收了衣裳趕去做早膳。
屋子裏又隻剩下薑晏一人。
她鬆了口氣,尋思著這幾日得盡早摸清楚身處的環境,最好熟悉一下這位薑家小姐的脾性和為人處事。
不過有一點很奇怪。
薑晏環顧一周。
醒來時她就覺出房間的簡陋。盡管床榻布置得精美,梳妝台上也擺滿了胭脂水粉,可這不該是一位庶女的房間。
就算是位不受寵的庶女,也不該是這般待遇。
而且自醒來,似乎房裏隻有雲枝一位丫鬟。房間內外除了偶爾的輕響,也再無其他聲音。
甚至於雲枝對她的稱呼,是姑娘,而不是小姐。
這一切都是極不正常的。
達官貴人家的小姐不論嫡庶,下人均得恭恭敬敬地喚一聲“小姐”,而非是“姑娘”。
再者房屋裝潢也甚是草率,紙糊的窗紙都有了斑駁。
薑晏皺著眉,心道這薑家庶女應當不至於如此落魄吧。
畢竟坊間傳聞武將薑家心善,待子女仁厚。
然而事實卻告訴她,這位薑家庶女是真的好生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