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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機緣

  皇宮,敬儀殿。


  大臣們上朝的地方叫做議政殿,而敬儀殿則是偏殿,平日裏新君昌承佑都是在這偏殿之中批複奏折或是召見大臣。


  端坐在書案之後的天子麵無表情,不足一指長的密報在指尖轉動著。


  天子才至而立之年,登基不久,可那雷霆手段手段和禦下之術卻早已是爐火純青。


  三位大臣盤膝而坐,皆是工部官員,分別是工部尚書劉勳、右侍郎広海尚、左侍郎楚文盛三人。


  劉勳貴為一部尚書,掌管天下土木營建,也是兩朝老臣,可在這新君麵前,大氣都不敢喘上一聲。


  右侍郎広海尚更是不堪,冷汗已是打濕了後背,老臉煞白。


  唯獨楚文盛好一些,隻是垂頭不語,即便注意到天子掃來的目光,也是一副不亢不卑的模樣。


  許多人,私下裏說自己是老臣,天子都要給幾分薄麵,可到了新君麵前,和個鵪鶉一般。


  也有人,嘴上說著怕新君怕的要死,恨不得跪在新君麵前喊一聲爸爸,可見到了新君,不亢不卑,處之泰然。


  工部尚書劉勳與右侍郎広海尚就是前者,反倒是官位最小的楚文盛,麵如常色。


  “正興,正,正法則,選賢良,匡糾國朝,而興,創也,盛也,這正興元年…”


  天子昌承佑的目光在三人的臉龐上一一掃過,微微哼了一聲:“工部,倒是給朕奉上了一份大禮。”


  広海尚第一個承受不住壓力了,連忙爬起身跪倒在地:“臣知錯。”


  劉勳則是歎了口氣,站起身長身一拜:“老臣,罪不可恕,還望陛下責罰。”


  一把手和二把手都認錯了,楚文盛也站起來,沒跪下,隻是學著劉勳的模樣,麵無表情彎腰施禮:“臣有過錯。”


  昌承佑凝望著楚文盛:“隻是過錯?”


  楚文盛沒吭聲,保持著施禮請罪的姿勢。


  “你這口中的過錯,害的,可是朕的子民,大昌子民。”昌承佑語氣平淡:“去年年關,潿江三城六縣的糧倉,皆是工部營建,月前,蝗災至,平隆城欲調糧救災,禍不單行,三處糧倉恰逢水災,這水災…真是可笑,城牆未毀,民居未毀,便是連下縣都未受幾分波及,反倒是工部營建的甲子號糧倉坍塌,萬石新米就這般損耗了。”


  劉勳和広海尚二人汗如雨下,剛要再次出口請罪,天子突然露出了一絲笑意,話鋒一轉:“広侍郎,聽聞你家公子文采斐然出口成章,倒是翹楚之姿,你這兒子,教的不錯。”


  包括楚文盛三人都愣住了,一頭霧水的模樣。


  天子站起身收起了笑容,似是自言自語:“這一日都埋首於案牘之中,倒是有些乏累,朕,出去透透氣,片刻既回。”


  說完後,在一個老太監的陪伴下,天子邁步離開了敬儀殿。


  這天子一走,劉勳苦笑連連:“二位,天子的意思,可是懂了。”


  楚文盛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當然懂了,給三人叫來,無非就是三選一,選出一個背鍋的,三人商量,商量出結果,一會天子回來的時候誰來主動背鍋。


  正常來講,這背鍋的人,應該是右侍郎広海尚,畢竟去年潿江幾處糧倉修葺都是他督辦的。


  可剛剛天子臨走之前,突然提起了広海尚兒子文采斐然一事,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天子雖是馬上將軍出身,可也算是文武雙全,登基之後營造出酷喜文風的人設,突然提起這麽一茬,明顯是對広海尚有些好感,也無疑是釋放出了一個信號。


  果然,劉勳看向了楚文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武安,這事,怕是要你擔著了。”


  武安是楚文盛的字,平日裏,劉勳很少這麽稱呼楚文盛。


  一般領導特別親切的時候,基本上就是要你頂鍋了。


  楚文盛卻是滿麵猶豫之色,這一猶豫,反倒是讓劉勳麵帶狐疑了。


  要知道便是楚文盛他自己都在工部衙署裏嚷嚷,說他早晚被撤職,而且一副早已認命的模樣。


  也正是因為如此,劉勳還以為楚文盛會坦然接受。


  一看楚文盛不吭聲,広海尚頓時急了:“楚文盛,劉大人問你話,何故不答。”


  楚文盛一咬牙,回道:“糧倉一事,與下官毫無關係,非但如此,營建之初下官便說了,石料不應從京中運送,耗損甚大為其一,其二是,難免有…”


  “住口!”広海尚神情大變:“天子本就對你心生不滿,便是無此事,你也是官身難保,難不成還癡心妄想以為過了此事你便可以高枕無憂嗎。”


  楚文盛沒吭聲。


  換了兩日前,他肯定會背這個鍋,反正早背晚背都一樣,不如賣劉勳一個人情。


  可今時不同往日,自己的好大兒被戶部尚書衛大人青眼有加,此事還尚有餘地,若是自己先行辭官,便是衛長風入宮為自己求情也是晚了。


  “劉大人。”広海尚深怕自己背鍋,看向劉勳急忙說道:“您剛剛也聽到了,天子讚賞下官教子有方,又說犬子文采斐然,擺明了是…”


  “本官聽到了。”劉勳微微頷首,看向楚文盛:“糧倉修葺之事,雖是右侍郎督辦,可你這左侍郎,亦是批了條子的,武安,你本就是武將出身,多年來不善衙署公務之事,不如就此告老還鄉避開這朝堂漩渦,全身而退,何嚐不可。”


  広海尚鬆了口氣,附和道:“本該如此,你這左侍郎還不如尋常主事,在其位卻不謀其政,不知耽擱了多少…”


  “住嘴!”劉勳冷哼一聲,瞪了一眼広海尚後,再次看向楚文盛,臉上帶著幾分愧色:“一會見了天子,本官,會為你說項一二,保你全身而退。”


  楚文盛麵如常色,雖是滿腔怒火,也未表露出來。


  這鍋,老子不背,就死挺,死挺著,等衛長風給自己求情。


  與此同時,議政殿外,天子昌承佑漫步走在玉石階上。


  “孫安。”


  天子駐足,輕喚了一聲後,旁邊的麵白無須的老太監低頭道:“老奴在。”


  “朕敢說,一會回了殿,那劉勳必會將楚將軍…”


  說到這裏,昌承佑輕笑一聲:“看朕這記性,總是叫錯了官職。”


  名喚孫安的老太監接口道:“何止是陛下,便是老奴站在一旁也能感受到楚大人的殺伐之氣,穿著文臣官袍,卻也總像是戰陣之上的將軍。”


  “不錯,當年朕還年幼,不知深淺溜出了封地又被亂民裹挾,若不是楚大人帶領親隨一路砍殺收複了崖洲,朕怕是早就遭遇了不測,便是時至今日,朕也總是會想起那一日楚文盛單騎闖陣的勇武模樣。”


  微微歎了口氣,昌承佑頗為感慨:“無人可敵的猛將,卻整日與石料木料相伴,又不通官場之道,父皇這安排,看似是為楚文盛尋了個好下場,卻不知是令美玉蒙塵。”


  孫安看兩眼昌承佑的臉色,猶豫了一下,似是有話要說。


  注意到了孫安的模樣,昌承佑笑道:“可是不解,不解楚文盛有恩與朕,朕卻不明言,更不解朕明明是惜才卻又為何不重用他,對嗎?”


  “老奴豈敢揣摩陛下深意。”


  說不好奇是假的,老太監怎麽能不好奇。


  別人不清楚,他卻了解,天子是重情義之人,楚文盛當年無意間救了天子一命,天子從未對任何人提及過,就連楚文盛也不知道有這份機緣,可天子明明心裏念著著這份恩情,卻流露出了要撤掉楚文盛的信號。


  “無甚可揣摩的,楚文盛有大才,武略之大才,應重用,卻不應以文臣之身,而是武將,不,而是以統帥之身受朕重用!”


  孫安瞳孔微縮。


  要知道將和帥是有區別的,將,兵部多得是,就是一個從九品的陪戎副尉也可以稱之為將軍,可帥卻不是了,至少也是從三品的雲麾將軍甚至是歸德大將軍才有資格稱帥,因為隻有從三品的將軍,才能執掌至少一路大軍或是八營軍卒,方可稱之為“帥”。


  再看各道,隻要是從三品以上的武將,哪個不是跺跺腳連地麵都抖三抖的主兒,這楚文盛,是要發達了。


  “回去吧,朕倒是要看看,楚文盛這老匹夫,是否還能如往日那般‘得意’。”


  孫安苦笑不已。


  平日裏,天子也總會召工部官員,包括楚文盛。


  楚文盛在天子麵前,是挺恭敬的,可那份恭敬,太過敷衍,這也是太子總想要敲打這家夥的主要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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