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從蒼梧城出來後,空青便坐在鳥籠裏,被沐朝顏掛在劍柄上一路向東,朝著春山而去。劍光如流星,載著她二人以不知何等的速度前進。
許是沐朝顏給她加了一層防禦陣法,當呼嘯的山風經過鳥籠時,自動從籠身擦過,並未留下半分寒意。
空青抓著籠柱,透過擋在籠子上大袖的縫隙,朝底下望去。隻見樓宇城池飛速遠去,夾著河流的如巒山峰,也急速遁去,沒一會,她們飛入了一片無邊無涯的茂林中。
唰!
劍光劃過茂密森林上空,驚起飛鳥無數。空青垂眸,望著底下密密麻麻歡呼飛騰的鳥兒,驚呼了一聲:“好壯闊啊!”
望著這空曠熟悉的自然之景,空青的思緒也快活了起來。她趴在平穩的籠子間,仰頭看向踩在劍上的沐朝顏,隔著大袖遮擋,她看不見對方,卻仍舊興衝衝地說:“您就是沐朝顏對嗎?”
“您是來救我的嗎?”
“我聽人說您的劍法很厲害,您可以收我為徒嗎?我一定會非常努力刻苦修煉的。”
少女嘰嘰喳喳的,聲音比起夜鶯來還要婉轉動聽。沐朝顏踩在劍上,單手捂住額頭,忍著體內不斷流竄的雷劫之力,皺著眉頭回了一句話:“收你……為徒?”
“為何?”
空青沒想到沐朝顏會回她的話,雙眼頓時一亮,聲音越發激動了起來:“當然是要變得厲害啊。”
“生而為人,與天鬥,與人鬥,與地鬥,樂趣無窮。修煉一途,隨時都在爭鬥,我自然要尋一個天底下最厲害的人做我師傅。”
“我聽人說過您,您是劍宗天才,百年前的四境大會裏,你斬殺無數魔宗妖邪,聲名赫赫……”
少女滔滔不絕地講述著自己在劍塚的所聽所聞,言語間全是對沐朝顏的敬佩。
三日前,沐朝顏渡劫失敗,殘酷的天劫之力撕碎了她的紫府,也將她的神識扯成無數的碎片。她在春山閉關幾日,好不容易將破碎的紫府修複了一點,卻不知怎麽地在冥想中,嗅到了桔梗花香的味道。
等她破關而出,尋著花香來到蒼梧城時,看到的就是萬器宗不顧她的規矩拍賣花人。
沐朝顏不由大怒,鬧了一場,如此這般,好不容易積攢的靈氣也揮霍了一空。
沒有了靈力壓製,紫府內殘餘的雷劫之力再次蠢蠢欲動。沐朝腦袋一片混沌,本就紊亂的神識,在少女的言語之間,越發狂暴。
百年前……百年前……
沐朝顏強製操控著身上僅有一絲的暴動靈氣,穩住腳下顫顫巍巍的鐵劍,放緩了速度朝遠處巍巍雪山而去。
她一麵禦劍,一麵努力地思索想百年前的事情。原本一片混沌的識海,在她深思之際,湧起了一些細碎的畫麵:
似乎是很遙遠的過去,一場雨夜,在一個漆黑的山洞裏,一個女人光潔的身軀趴在她身上……
當她想去辨別女人的臉時,九條龍形紫色閃電嘩啦一聲自意識之海升起,甩著靈動的龍尾仰天齊齊吼了一聲。
吼!
九聲龍鳴齊鳴,震得沐朝顏脆弱的紫府又一次撕裂。狂暴的雷劫之力撕開了紫府濃鬱的靈氣屏障,一瞬間流竄到她全身。沐朝顏身形一顫,刹那間,雷劫沿著脈絡撕開她如紙薄的身體,鮮血從肌理表麵沁出,沒一會染紅了衣衫。
腳下的鐵劍驟然失去了控製,不受控製一般,朝著遠處的巍巍雪山歪落而去。
沐朝顏躬身,腳下一個踉蹌,忍不住捂住了口鼻,一大口鮮血嘔了出來。
濃鬱的血腥味在空中蔓延,惟有被隔絕一切的空青渾然不覺。她抱著腳踝裏的小金,仍舊在滔滔不絕的講述:“我還有個大仇人呢,得趕緊找到對方報仇才行,不然我肯定活不到五年的。”
沐朝顏耳朵嗡嗡作響,身上的血控製不住一般緩緩落在了腳下顫顫巍巍的劍上。當第一滴血落在劍柄上時,沐朝顏彎下腰,將顫抖的指尖落在鳥籠的朱雀首處,放緩了聲音:“那你……叫做什麽名字?”
“名字?”空青愣了一下,繼而高高興興地回答:“我叫空青!”
沐朝顏眼底閃過一道微光,冷漠的話音間似乎夾了些許溫柔的水意:“那麽空青,跟著我念。”
空青雖不解,但也應道:“好。”
沐朝顏仰頭,望著越來越近的雪山之巔,忍著雷劫流竄經脈的疼痛,口齒清晰道:“宇宙在乎心,萬化生乎身。”(注)
空青隨著她念了一遍:“宇宙在乎心,萬化生乎身。”(注)
空氣中,冷冽的雪意越發濃鬱,所剩無幾的靈力在飛速流失,沐朝顏繼續鎮定道:“金火朱雀之徒,吾名空青。”
一無所覺的空青跟著說:“金火朱雀之徒,吾名空青。”
在腳下鐵劍撞向山巔的前一刻,沐朝顏說:“與我結印。”
她話音剛落下,空青便也道:“與我結印。”
最後一個字眼響起時,原本縮在空青腳踝上的小金化作了一縷煙,不受控製地朝空青手腕而去。
一息的功夫不到,困住空青腳踝的鎖鏈扭曲變形,跟著牢籠一起化作一條細長的金絲線,咻的一下圈住了空青的手腕。隻一會,那龐大金籠無數金絲朝空青手腕,化作了一枚精雕細琢的鐲子,鎖住了空青的手腕命門。
嘩!
冷冽的北風驟起!空青隻覺得手腕一沉,腳下一空,一件夾雜著檀香的大袖自上而下地蓋住了她,壓得她整個人都往下掉。
眨眼之間,天旋地轉,她仿若一枚掉落枝頭的秋葉,一隻折翅飛鳥,墜入無邊的蒼茫雪地間。
空青嚇得大叫起來:“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沐朝顏想也不想,從失控的鐵劍一躍而下,耗盡最後一絲靈力,化作一道光朝空青掠去。
她自半空而來,將空青攔腰抱住。摟住空青的那一瞬間,體內靈氣驟然一空。沐朝顏抱著懷中玲瓏少女,又咳出了一口血:“你別怕,我抱住你了。”
空青一下就安心了,隔著一層大袖,空青被蒙著頭死死抱住了沐朝顏的腰,像是隻樹懶一樣掛在沐朝顏身上:“我……我不怕……但是……我們還在掉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的尖叫聲在蒼茫的雪山間響起,如同一聲驚雷,與鐵劍一起撞向了雪山之巔。
隻聽得轟的一聲,那萬年不化的雪山驟然被撞了大半,磅礴的積雪朝著山下洶湧而來。
雪海頓時翻湧,如同最驚人的海浪,撲向不斷往下掉落的空青與沐朝顏。像是兩隻垂死的海燕一樣,沐朝顏伸手將空青抱在懷裏,在雪浪撲來的那一刻,勉力從納戒中取出最後一件閃著華光的紅色法衣,罩在兩人身上。
紅色流光隻閃了一瞬,就被洶湧的雪浪一拍而下,徹底壓在了底下。
“啊啊啊啊啊啊……”
在空青的尖叫聲中,沐朝顏抱著她跌入了雪色海浪間,如同一夜漂浮的扁舟,被吞沒如狂暴的風雨中。
體內的雷劫仍舊在肆虐,漸漸地,沐朝顏對自己的身體與神識徹底失去了控製,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在雪崩的裹挾下,隨浪而去。
轟隆隆……
不知過了多久,雪浪之勢終於停了下來。那呼嘯的雪聲已經遠去,天地間隻有寂寥的冷風在回蕩。
一片蒼茫浩瀚的雪原間,忽然有一抹鮮豔的紅從破雪而出,像是一朵不小心隨風跌落在雪地的紅梅一樣,以刺目的姿態跌坐在雪地上。
咳咳咳……
蓋著紅色法衣的空青從雪地裏鑽出來,伸手一把將蓋在頭上的法衣掀開之後,光裸著身軀懷抱著紅色的法衣,弓著背脊在雪地裏劇烈咳嗽了起來。
“咳咳咳……要……還以為……還以為要死了……”
冷雪嗆了喉嚨,空青抱著法衣身體像是篩糠抖了好一會,才抬起頭看向趴在自己手腕上的金雀。
少女眼角緋紅,纖長的睫毛上還掛著一串細小的淚珠,明亮的大眼裏寫滿了惶惑:“剛剛是怎麽回事?”
“師傅不是很厲害嗎?為什麽忽然就……”
“還有你怎麽化形了,為什麽就在我手腕上了……”
空青腦袋裏湧起了無數的疑問,可還沒等她手腕上金雀回答,她便急急忙忙地將鮮紅的法衣往身上一披,轉身跪在地上,就往她原先鑽出來的地方挖去。
空青在雪地裏刨了一會,總算將沐朝顏從雪裏翻了出來。明亮的雪光中,女人的滿頭銀絲混著血,在日光下泛著銀紅色的耀眼光芒。沐朝顏雙眼緊閉著,像是一尊冰封的天神雕像仰躺在雪地裏,威嚴而肅穆。
空青望著她纖長的睫毛,看著她睫毛上掛著的細碎雪花,攝於她驚人的美貌,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她看著女人毫無血色的麵龐,以及頭發上的血絲,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呀……不會死了吧!”
“完了完了,我這還沒拜師呢,師傅就先死了。”
趴在她手腕上的金雀翻了個白眼,有些沒好氣的說:“那你就不要盯著她的臉看啊,快試試她還沒有呼吸啊!”
“噢噢噢噢……有道理!”
空青立馬伸手,將手指放在沐朝顏的鼻子底下,過了好一會,仍舊感受不到呼吸,連忙收手,震驚地看向手上的金雀,蒼白著臉,抖著聲音開口:“她……她好像死了……”
“完了完了!我這還沒拜師,就先把師傅先克死了!”
“我這身體怕不是個天煞孤星!”
空青嘴裏念叨個不停,戴在她手上的金雀插不上話,歎了一口氣扭頭,看向了沐朝顏方向。
誰知一扭頭,卻對上了一雙冷若冰霜的眼。
不知何時起,沐朝顏睜開了眼。滿頭銀絲的劍尊大半截身子被埋在雪地裏,肅著一張臉,抬眸望向身側念叨個不停的少女。
那雙向來冷淡暴戾的冰藍雙眸中,漾著海水般寬和的光。沐朝顏沉默了片刻,待到神識再次將湧動的雷劫之力壓下去時,她才勉力開口,淡淡喊了一聲:“空青……”
空青驟然扭頭,看向了身側的沐朝顏。四目相對空青含著水的眼裏泛起了灼目的光芒:“師傅,你沒死!”
沐朝顏下意識想說“我不是你師父”,可她僅剩的力氣卻隻能讓她再說一句話。她深吸了一口氣,言簡意賅道:“把我挖出來。”
“哦哦哦……好!”
空青連忙伸手,連挖帶刨,將沐朝顏從雪地裏拔了出來。鮮血染紅了沐朝顏的身軀,空青將她抱在懷中時,雪地裏又多了一抹紅。
空青嗅到沐朝顏身上散發出來的濃鬱血腥味,心中似有什麽在蠢蠢欲動。她俯身,將頭顱埋入沐朝顏的脖頸,有些困惑又有些著迷一般說:“師傅,你流了好多血……你好香……”
少女的體溫落在了她常年冰冷的肌膚上,激起了一番驚濤駭浪。意識之海再一次翻湧,沐朝顏好不容易壓製下的雷劫之力又一次肆虐。
她軟著身體,靠在少女懷裏,忍不住輕咳了起來。細微的血沫從沐朝顏嘴角沁出,空青連忙抬頭,俯身去看沐朝顏,滿眼震驚:“師傅……你怎麽又吐血了?”
“你傷哪兒了?怎麽那麽重,為什麽還沒好?”
沐朝顏沒力氣回答她,她搖了搖頭,極力從空青懷中抬眸,望向雪白的天空,虛弱的開口:“無妨……隻是……”
“空青,祭起你的靈器,它們要來了。”
空青一臉疑惑:“它們,是誰?”
話音剛落下沒多久,空青就察覺到一股肆虐的冷冽之氣從西北天空而來。她抱著沐朝顏,與金雀一起抬眸,看向了西北方。
隻見遙遠的百裏之外,十幾隻碩大的雉雷張開翅膀,伸出利爪朝她們飛掠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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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來自《陰符經》
看起來很1實則強弩之末的大佬,以及看起來很話癆可愛實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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