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八章 騙術的最高境界
這是一個講風骨的時代。
宰相應該匡正天子得失,調和陰陽。天子盡管下了詔書,但是如果實在太荒唐,就應該反駁。
盡管漢靈帝、漢桓帝在位的時候,天下吏治腐敗,朝廷賣官鬻爵,也有大規模的黨錮之禍。
士大夫、太學生抗爭,被禁錮,被流放,甚至於被殺者比比皆是。
現在讀書人、士大夫的脊梁骨還是直的。
更何況現在梁主開國。而戲誌才、陳宮、賈詡為張繡治理天下,已經將近十年。
舉賢任能,朝政十分清明。有官位的都是人才,能進入六部的更是優秀的人才。
六部尚書、侍郎不過是十八個人,卻以高望為首,九個人一起斥責了宰相之後,一起大步往尚書台大門而去。
六部又不僅僅是尚書、侍郎,而是一個日益龐雜的帝國中樞,官吏多如牛毛。
這些官吏見到高望等人怒氣盈滿,氣勢洶洶,不由紛紛上前詢問。
“什麽?天子要發關中十萬百姓,擴建銅雀台,又征各郡美女,充塞銅雀台?”
官吏們聽了之後,頓時目瞪口呆。隨即,也是怒氣衝天。
“宰相是幹什麽的?現在梁國初立,而袁紹、曹操、孫堅等人據有天下過半土地,應該與民休息,外抗強敵。怎麽能如此浪費民力呢?宰相應該據理力爭。”
“沒錯。此宰相之過也。”
隨即,官吏們又聽說戲誌才沒有抗爭,反而執行。頓時目瞪口呆,然後更是怒衝上腦。
“我們也一起去。便是舍了一身官皮,觸怒了天子,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天子下達這種命令。”
“沒錯。天子也不能這麽胡作非為。”
“同去,同去。”
九位尚書、侍郎帶著數十名尚書台的官吏,紛紛坐上輦車,按劍往皇宮而去。
洛陽城在宰相們的治理下,極為繁榮,甚至說比漢靈帝的時候,還要繁盛妖嬈。
百姓多如牛毛,而商人往來,絡繹不絕。
而這麽多官吏,橫衝直撞往皇宮方向而去,頓時塵囂甚上。
“這麽多官兒,這麽急匆匆的,這是去皇宮嗎?”
“這好像是發生了什麽大事?”
“不會是南北的叛賊們,突破了城池防禦,兵鋒馬上要到達了洛陽了吧?”
圍觀之人都是憂心忡忡。
“也沒多大事。你們難道忘記了嗎?昔日董相國的時候,陛下為將主,擊破關東聯軍。當時孫堅不也是打到洛陽了嗎?還不是被陛下給擊破了?倉皇流竄去了荊州。”
“也是。有陛下在。何必憂愁?”
百姓們瞧了一個熱鬧,看著這幫官兒氣勢洶洶的而去,在塵土飛揚之中,搖了搖頭,便也各忙各的事情去了。
張繡坐鎮洛陽,要讓人心慌亂起來,卻也是很難。
高望率領同僚們氣勢洶洶的到達了宮門前,讓守衛宮門的虎賁軍士卒嚇了一跳。
“你們要幹什麽?欲謀反嗎?”
一名軍官率領甲兵列陣以待,長矛在陽光下,散發著森森寒光。
高望等人沒有害怕。高望親自下了輦車,來到了這名軍官麵前,拱手說道:“吾乃是禮部尚書高望,率領尚書台官員,欲見天子。”
有官員是可以自由出入宮闈的,有的不行。
如法正身上的【侍中】官職,又或者郎中令麾下的郎中,這些都是天子近臣,除此以外很少有官員,能直入宮闈。
尚書台職權雖重,但尚書目前還沒有這個資格。
“稍等。”軍官麵容稍緩,嚇了我一跳,還以為這幫人要率兵進攻皇宮。
隨即,軍官便命麾下的一位虎賁士卒,快步上報去了。這需要時間。
皇宮很大,大的不可思議。
高望等人也沒辦法,隻能在宮門外等待。過了不久,他們聽到了一點動靜,不由轉頭看去。
高望見到了田豐,不由大喜過望。連忙下了輦車,來到田豐車架前,說道:“田公。天子要發關中民十萬,擴建銅雀台。我等認為不妥,要當麵諍諫天子。還請田公一起。”
田豐並非是等閑人物,他做了多年的河南尹。為官剛正不阿,曾經處死過許多的權貴。
而洛陽是朝廷所在,百官都看著田豐呢。
田豐在朝中的威望很高。是屬於很能打的人。
田豐一臉剛毅,麵沉似水。他掃視了一眼圍在輦車前的尚書台官員們,深呼吸了一口氣,沉聲說道:“諸位莫慌。我也是聽聞了此事,前來勸諫天子的。”
說著,田豐按劍下了輦車,與眾人站在一起。
眾人頓時鬆了一口氣,隨即露出喜色,紛紛說道。
“真是太好了。田公是天子老臣,有田公率領我們勸諫,必然能阻止天子。”
“是啊。有田公在,必能勸阻天子,匡正得失。”
田豐是可以直接進入宮闈的,但是他沒有立刻進去,而是與這些官員在一起。
隨著一名虎賁士卒氣喘籲籲的回來,對軍官說了一聲。軍官點了點頭,轉身對田豐、高望等人說道:“天子在崇德殿,諸位請。”
說罷了,軍官讓開了道路,並命虎賁開路,引眾人往崇德殿而去。過了許久,他們才到達崇德殿。
在典韋、馬岱的虎視眈眈之下,包括田豐在內的群臣,紛紛解開了佩劍,脫掉了鞋子,進入了崇德殿。
德陽殿乃是皇宮的正殿,而崇德殿與德陽殿東西並列,規模一樣浩大,距離五十步。
是整個皇宮的主要建築之一。
張繡雙腿岔開而坐,臉色紅潤,眼神迷離,似是宿醉未醒,懷中摟著糜氏。糜氏還是個小姑娘,雖然直爽見過世麵,但是她見這麽多人進來,卻還是霞飛雙頰。
“陛下。我先去後殿吧。”糜氏低聲懇求道。
“不。就坐在這裏。寡人摟著你舒服。”張繡摟著糜氏香噴噴的身子,不願意放手。
糜氏無可奈何,隻能將身子轉過來,把臉頰放在了張繡的胸口,來了一個眼不見為淨。
你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群臣進入了崇德殿之後,看到這一幕也是目瞪口呆。他們一個個額頭青筋暴起,卻又隻能忍氣吞聲。
張繡好色天下聞名。好色不是什麽事情,今天他們也不是來糾正好色問題的。
就算是在宮中塞入一萬個美人,也不會對地方上造成太大的負擔。現在很多地方戰亂剛剛平定,男人少而女人多。
但是征調十萬民夫……這是特碼動搖梁國的大事。
“陛下。”田豐深呼吸了一口氣,假裝強壓下心中怒火的樣子,率領群臣對張繡行禮道。
“諸卿免禮,坐。”張繡繼續摟著糜氏,醉眼迷離。“嗝”他還打了一個酒嗝,緩了一下,才說道:“諸卿何故這麽整齊來見寡人?”
皇帝又不是打工仔,早朝不是每天進行的。
皇帝與外臣之間,隔著重重宮闈。
皇帝是通過身邊的近臣,以及宰相、尚書台,遙控整個帝國的。
這麽多外臣來宮內,並不常見。
張繡知道是怎麽回事,但還是多問了一句。
“敢問陛下。可是詔令尚書台,發關中民眾十萬,擴建銅雀台?”田豐深呼吸了一口氣,拱手問道。
“是有此事。寡人功高秦皇,德邁漢高。而宮闈卻是狹隘,美人也少。發十萬民眾擴建銅雀台,有什麽錯了嗎?寡人還要重新開啟西園,集各地美女,在園中裸衣嬉戲。”
張繡一臉理直氣壯道。
“轟隆”一聲,群臣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樣,外焦裏嫩。他們震驚了,這還是他們認識的那位大司馬、大將軍嗎?
大司馬、大將軍可是典戎馬在外,不避艱險,除了好色之外,不圖別的享樂的人,但是現在.……
這好色也太過分了,你腎受得了嗎?
擴建銅雀台就更過分了。
“陛下可知秦是如何亡國的嗎?漢又是如果亡國的?秦修葺長城、直道、阿房宮、始皇陵,南開百越、北卻匈奴,濫用民力,豈能不亡?秦國亡時,阿房宮被項羽付之一炬,大火燒了幾天幾夜。”
“漢賣官鬻爵,吏治腐敗。漢靈帝貪圖享樂,斂財天下。現在梁朝的宮殿,就是他給陛下擴建的。敢問陛下,您也想把銅雀台擴建之後,給曹操、袁紹、孫堅使用嗎?”
田豐錚錚之臣,怒色遍布麵龐,拱手說道。洪亮的聲音,在整個崇德殿內回蕩。
而群臣目瞪口呆。
他們能來勸諫張繡,就已經是忠臣不怕死了。但是也不敢這麽說啊。
現在梁國初開。你就說皇帝就是漢靈帝,擴建銅雀台,是讓給曹操、袁紹、孫堅使用?
這話也太耿直了。
張繡勃然大怒,放開了糜氏豁然站起。群臣們心肝頓時一跳,但也沒有退縮,一起挺直了腰板,目視張繡。
張繡坐了回去,似是強忍怒氣道:“寡人並非二世、漢靈帝。梁國必然國祚綿長。”
“若陛下發關中民十萬修葺銅雀台,又發河南民百萬,修葺皇陵,那就不好說了。”田豐冷笑了一聲,硬懟道。
不等張繡作答,田豐又拱手問道:“敢問陛下。現在袁紹、曹操起兵攻打河東、河內二郡。陳宮、吳匡、張燕、太史慈、徐晃等將守備三城。而孫堅起兵攻打南陽,黃忠、戲誌才、徐榮守備二城。陛下是如何打算的?”
張繡怒瞪了一眼田豐,說道:“舍棄河東、河內二郡,以兵馬守備黃河。如今洛陽城外寡人有大軍十餘萬,守黃河固若金湯。至於南陽。寡人會派兵守備三關,與賈詡、黃忠遙相呼應。”
說完之後,張繡得意洋洋道:“放心,河南、弘農二郡固若金湯。”
群臣嘩然,連張繡懷中的糜氏也震驚的抬起頭來,看著近在咫尺的張繡麵龐。
這還是那個她知道的,大司馬、大將軍張繡嗎?
這簡直是混蛋啊。
太史慈、徐晃、陳宮、賈詡、黃忠這些人守備南北,兵馬十餘萬,奮然抵抗曹操、孫堅、袁紹的百萬之兵。
現在消息雖然斷斷續續,但是這些人守備的極為辛苦,抵抗意誌極為堅定,都是忠臣、大將。
陳宮、賈詡還是帝國的宰相。
什麽樣的混蛋皇帝,要舍棄這些忠臣大將,退守黃河、關隘的?
田豐豁然站起,怒視張繡。
“陛下發十萬民夫擴建銅雀台,又舍棄大將、忠臣,三郡土地。這是要自掘墳墓呼?還談什麽開國、還談什麽修葺宗廟社稷。我看明日陛下的祖墳,怕都要被袁紹、曹操、孫堅給挖了。”
高望等人心肝再次一抖,實在是怕了這位田大人的敢說了。但是他們想了一下,還是堅定的站了起來。
“陛下。田公所言甚是。修葺銅雀台,舍棄三郡土地萬萬不可啊。”
“陛下。還請陛下三思。”
“陛下今天舍棄了南北十幾萬大軍,明天恐怕天下都要背叛陛下了。”
群臣們苦苦諫言。
張繡卻是終於勃然大怒,豁然站起道:“天下之事在寡人,寡人要如何,便如何。哪能容你等指手畫腳?典韋何在。”
“末將在。”典韋率領了一隊虎賁走了進來,躬身一禮道。
“將所有人都下獄,論罪。”張繡大手一揮,怒斥道。
“諾。”典韋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應諾了一聲。立刻叫進來更多的虎賁、期門、羽林三軍甲兵,如狼似虎的把田豐等人給推搡,或者抬著走了出去。
“桀、紂,漢靈帝、漢桓帝。陛下真亡國之君,吾等亡國之臣也。”田豐一邊被虎賁抬起,一邊掙紮大叫道。虎賁們不得不抱緊了他,以免這位田公摔下來,摔死了。
群臣們紛紛苦苦勸說,卻是被虎賁們推搡著漸行漸遠。
待這些人全部離開之後,張繡的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了一個不太明顯的笑容。
騙術的最高境界,就是連自己人也騙了。
他要發十萬民夫修建銅雀台,他要舍棄太史慈、徐晃、黃忠,他還要把田豐等人下獄。
他要讓梁國朝政不穩,他要濫用民力。
他要袁紹、曹操上當.……
要想取勝,可示弱以敵。
擺爛,也是一種示弱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