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他們都是一丘之貉
司宸其實做過許許多多與他身份或個性根本不相符的童話般的夢想,從小。
比如,他從不掩飾自己對強勢又頑固的母親的厭惡。但還在小男孩的年紀起,他對這位厭惡著的母親卻竟是夢想著終有一天他能像一個兒子去愛她。數十年來,這個荒唐的夢想沒有隨著逐加深沉的厭惡消減,反而以相對的速度在年月中攀升。他有多厭惡這個母親,就有多渴望愛這個母親;
比如,從他懂人事的童年開始,他就時常夢想要是他那個出生不到一歲就夭折的、連一張照片都沒來得及留下的可憐妹妹還好好地活著的話,他一定會像一個哥哥那樣保護她,陪伴她成長。他會教她做一個美麗善良、堅強勇敢的公主;要是有人敢欺負她,他就幫她揍那個欺負她的人;等她長大了,有喜歡的人了,他一定幫她好好把關,看那個人是否值得她付出;等她出嫁時,他一定鄭重將她交到要和她走完一生的那個男人手上,真誠衷心地祝福他的妹妹,永遠快樂幸福……
比如,在他認定伊一是他生命的另一半開始,他就夢想著和她一起慢慢變老,然後,他們誰也不要比誰先離開。他不會忍受先離開的那個拋下另外一個,讓其獨自在餘生忍受漫長又痛苦的思念,依靠不再回來的回憶過日子。他夢想著他們在離開這個人世時也是牽手在一起的就最好不過了,他們可以一起前往那個真正永恒的世界。他要和一一死在一起,火化的骨灰也要攪和在一起;墓地一塊就夠,墓碑一塊就夠。他們總是在一起的,生死不離……
夢想多美麗!難以實現或者根本不切實際的夢想往往更美麗。美麗如司宸這樣的大男人也像小女人做夢一樣虔誠真摯地夢想著。
當有一天,隻埋藏在內心最深處的、不為人知的、並不切實際的夢想,亦要被無情冰冷地打碎,僅僅隻是夢想一下都不行地被打碎。諷刺冰冷的真相接踵而來地擺在了眼前,唯恐殘酷無情不夠,勢要鋪天蓋地地將人置於死地。
那一天,司宸心哀如死;
那一天,司宸萬念俱灰;
那一天,司宸怒火攻心。
他依然隻能厭惡以致痛恨母親而永遠無法像一個兒子去愛她;
他夭折的妹妹依然不可能還好好活著但他原來竟還有另外一個妹妹。這個妹妹,和他的母親一樣,隻會令他厭惡至極而看也不願意多看一眼;
他依然……他無可能和一一生死不離。他知道他會比她先離開,他還知道造成她父母當年意外死亡的罪魁禍首,那個人,是他母親……
他從昏迷中醒過來那一刻,怒火滔天隻想馬上衝到他母親麵前,對她大吼,這麽多年,他再沒有像那時如此深沉地、濃烈地、悲傷地,痛恨著她!痛恨她是他母親,痛恨他是她兒子!
他坐在床沿,穆東被他徹骨的冰冷凍得不寒而栗,麵色僵白恐懼。他回想那個妹妹告訴他真相時的一副惡心表情,和他母親如出一轍,那麽輕蔑、嘲諷、痛快、高高在上地睥視他,笑得傲慢放肆。
他無法陪著一一白頭到老,可為什麽明明虧欠她至無法還清也根本不可能還清的司家,從她進門那一天開始,他的母親,就能夠端著那副目中無人的傲慢,那麽理所當然、不知羞恥地刁難她、嫌棄她、從不給好臉色她!
明明,從很多年前開始,他們司家就沒有麵目麵對她!
他們司家,憑什麽能這樣對她?!
他冒出一個妹妹來,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帶著要毀天滅地般的複仇目的歸來。他的母親絕不會想到,她當年處心積慮對付的情敵,她的情敵的女兒,強悍狠毒的本事與她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能夠做什麽?宰了這兩個在世上他痛恨但又是血親的妹妹和母親?!他不屑也沒時間。他唯一渴望守護的隻有他無辜可憐、他用盡生命裏一切去愛的女人,他的老婆。對了,還有他們共同的孩子。
他不曾期望,上天對毫無顏麵麵對她的他還會再賜一份眷顧。他和一一竟然有孩子了。
就像小時候他麵對厭惡的母親失望透頂而曾自暴自棄,那天晚上他瘋了,也自暴自棄地喝了很多酒,然後他對她做了很過分很混蛋的事,事後還因不敢麵對她而落荒而逃。
就是那麽一晚,他們有孩子。他想,將來要是孩子知道自己是在爸爸對媽媽粗暴地折磨的情況下誕生於世的,一定會討厭他,看不起他的吧。
隻有他知道,在一一滿懷喜悅和期望地告訴他時,他高興得在一刹那失去神智,他瘋狂地渴望衝下去把她抱起來在原地轉上幾個圈,對她說謝謝你一一,然後看著她幸福羞澀地撫摸他的臉,對他說“你笑得好傻哦”。
但他隻能漠然地轉身。他已經沒有行使這個權利的資格和理由,沒有和她一起分享這份幸福的資格和理由。不僅如此,他依然要傳承他母親的厚顏無恥,在接下來的時間,依然不遺餘力、處心積慮地傷害她。
他站在高高的摩天大廈樓頂,像個神經質一樣高高地勾唇失笑,大風吹飛他肆意流淌的淚水。他們司家的人,果真隻有一丘之貉這樣的詞形容最貼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