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後……不再等一會了?”江承邕內心巴不得太後早點走,可是顏麵上又覺得不說點什麽過不去,於是隻好硬邦邦地裝出個可害怕的模樣顫巍巍地低頭詢問。
皇太後曾經嫌棄江承邕那一副傲視天下覺得天下除了他什麽都做不成的模樣,現在這種謹小慎微的弱智兒子他卻依然看不起,甚至都沒有回應王爺嗚嗚啊啊的請問,把那隻筋絡突兀的蒼白老手搭在年輕的丫鬟手臂上,毫無流連地出了門。
皇太後前腳上了轎子,秦怡後腳進了府裏,等了整整一天總算見著了真人的阿謠大叫一聲衝到秦怡麵前,緊張地摸遍了秦怡全身上下,待到看見她手腕上那幾道猙獰的紅痕,嘩的一聲哭了出來哭鬧著非要找太醫來處理傷口!
吵鬧聲驚擾了剛剛送走了皇太後的江王爺,順著阿謠緊緊攥著的那雙手,江承邕清晰地看到那幾道屬於捆綁後留下的可怖罪證,是他讓秦怡去找阿槐的,從天色漸黑他就隱隱感到了幾分對自己決策的懷疑,果然……秦怡的身上沾染了許多雜草和灰塵,氣色卻不算太差,心中幾個猜測都被推翻,他心中的擔憂更甚,幾步衝到秦怡麵前,抓過那雙傷痕累累的手,心中沒來由地生出了酸澀的憐惜之情。
江承邕眼神中神情恰好被秦怡的身形遮擋住了,阿謠看到的就是江承邕黑著一張臉抓住自家小姐的手就不放了!這可不行!阿謠差點就蹦起來去拽江承邕了,也幸好司空這時候眼急手快把人速度拉走,機智地給給兩人留下了獨處的時間。
江承邕滿心的讚歎之情無處表達,怎麽今兒個這孩子長了腦子了?回去讓賬房給他漲月錢!
“誒你別碰,很疼的!”秦怡嘖地一聲撒開了江承邕不知道要怎麽關心才好的那兩隻爪子,撇撇嘴從腰帶的夾層中取出了之前江承槐塞給他的小竹筒,“呐!你二弟給你的。”
意外之物奪取了江承邕太多的注意力,難以置信地看著手裏從竹筒中挑出來的纖薄宣紙,上麵龍飛鳳舞的筆體確實是屬於江承槐的,他真的沒死?
“你先別急著激動,我手上的傷是你二弟弄出來的,他想讓你做皇帝,認為你是在裝傻。”秦怡指了指宣紙上的落款上麵的一排小字:“呐,人家等著你黃袍加身,說先用我得了欒家的兵權,然後……然而你還是堅持他是個好皇帝對不對?”
秦怡輕笑一聲,接過江承邕手上攥不緊的小竹筒,用盡全力將它越過牆頭扔出王府的門外,“他說會來見你的,我是外人,不插手了。”
叫來阿謠給她找點傷藥,秦怡覺得自己急需一個安穩的睡眠。
荒涼的安遠王府,江承邕獨自一人攥著已背熟的一紙勸誡文書靜靜躺在樹下那把吱吱呀呀叫個不停的搖椅上,昨日浮沉本以為全都看淡了,可是紙上三言兩語卻道盡了自己不知道的另一番粉墨長袖:
江家外族一幹人等三十七個大姓皆入番邦一係;當年聲名鵲起的太子一黨逃的逃,死的死;比起他那兩個性格更為乖張的二弟三弟,關外四年間至少不會有幾月一次的暗殺和清剿……
他想要的安穩難道真的那麽難嗎?
王都那一年並不平靜,久居廟堂的僧人們不知為何連連在山下暴動起事,皇家侍衛顧得一邊丟下另一邊,一時間原本平和的百姓生活竟走到燈起便無人敢抬腳出門的地步了。
安遠王府內,秦怡叼著筆在掛了滿牆的地圖上勾勾畫畫,王都的河湖已經被她走遍了,大大小小十幾二十個下來,然而並沒有什麽卵用。
無望地踢上鋪了滿地的廢舊地圖,她開始懷疑那天遇見欒懿的事究竟是一場夢還是她的妄想?
“小姐!王爺回來了!”守在臥房的阿謠兢兢業業地履行看門的任務,秦怡急忙把一摞摞地圖塞進床底下,裝成一副慵懶模樣窩在床上看小話本。
江承邕在門口簡單詢問了兩句之後便推開了門,看到秦怡大白天還在床上躺著看書對他視若不見也沒說什麽,隻是坐在房間正中的板凳上給自己倒了碗茶,茶碗中的水溫度正好,對於已經入了寒的王都天氣來說,驅寒作用很明顯,江承邕心情不錯,又多喝了兩口。
“把太後安頓好了?”秦怡揉了揉眼睛,哼唧兩聲之後頗為不甘願地從床上拱坐了起來。
“麻煩你了,幾個兒子裏隻有我和阿殊是她親生的,在皇後那邊受了氣隻能來我這裏,你要是懶得應付就稱病好了。”
江承邕解釋的很到位,難免讓秦怡受寵若驚,前兩天剛剛封後的美人性格及其潑辣,是外邦進奉來的所謂神女,皇帝多半是被那個妖嬈嫵媚的美人迷了心智,非要冊封人家做皇後,這可氣壞了一直念叨著皇兒要立後的太後,外邦的女人身份不明怎麽擔當母儀天下的尊貴身份?
太後和皇帝的衝突加劇,一氣之下,太後隻能跑來另一個“聽話”的兒子家裏搞冷戰。
風風火火降臨的慈寧宮大隊打亂了安遠王府看似平靜的日常生活,王爺王妃不得不住到一起去隻因為太後一句十分不滿意地質問——“邕兒該不會真的喜歡男人吧?”
秦怡收起了小話本,端莊大方地走到江承邕麵前,一雙明眸帶著幾分水光深情似的對望著他,“為了你,我沒關係的。”
江承邕覺得心跳好像漏了一拍,一直藏在地下未曾見光的小種子撲撲地掙脫了土層,一個從不敢正視的猜想越發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