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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不似佛家子弟

  “道明師弟。”


  “見過師兄。”


  從金剛寶殿出來,陳雲甫就做了姚廣孝的向導,兩人見麵一番問禮後,陳雲甫就緘了口,硬著頭皮站在後者的麵前,忍受著來自那雙三角眼的審視。


  “師弟似乎對某頗多興趣啊。”


  “師兄氣宇恢弘,師弟初觀驚為天人,故多瞻視幾眼,失禮。”


  拍馬屁的話陳雲甫是張口就來,與姚廣孝這種不得了的人物對話,初始不知深淺,開口還是說些好聽話來的心裏踏實。


  熟不曾想,姚廣孝聽了這話未見多喜,反言道。


  “師弟此話,可不似佛家子弟所言。”


  好歹也是道字輩,張嘴就是馬屁連篇,成何體統。


  佛內之人便是互相誇捧,也不能如陳雲甫這般說的如此肉麻直白啊。


  所以一聽陳雲甫這話,姚廣孝就微微皺眉,已是心中不喜了。


  這道明還就是個少不更事的孩子,你要說兩人見麵,口出狂言輕妄,姚廣孝都不會往心裏去,隻當是少年姿態,但這麽肉麻的馬屁話從一個孩子嘴裏說出來?


  難免也太功利,讓人生厭了些許。


  察言觀色的技能陳雲甫可謂是入木三分,慢說僧人,就是尋常官僚也難比,雖然姚廣孝臉上不帶太多,但眼波流轉間透露出來的態度已經可以得窺內心,故而頓時一凜。


  這是惡了姚廣孝啊。


  得補救。


  咋補救呢。


  現在當麵認錯口稱受教顯然是下下計,就算過了麵上這關,人姚廣孝心裏也鐵定給自己打了個不好的印象烙印,後麵可就不帶自己玩了。


  所以。


  陳雲甫麵上微微一笑,雙手合十衝姚廣孝微微一躬。


  “師兄可也不似佛教子弟啊。”


  這話說的姚廣孝先是一怔,驀然大笑出聲。


  其實陳雲甫這話說的模棱兩可,他也不知道姚廣孝是個幹啥的,但想想,一個和尚放著佛祖不禮、僧書不讀,跑去攛掇朱棣造反,正經僧人誰幹這事啊。


  卻不曾想這話恰巧就說到了此刻姚廣孝的心坎裏。


  因為就在前不久,剛入南直隸的姚廣孝在丹徒山觀景,即興賦了一首詩。


  “譙櫓年來戰血幹,煙花猶自半凋殘。五州山近朝雲亂,萬歲樓空夜月寒。江水無潮通鐵甕,野田有路到金壇。蕭梁帝業今何在?北固青青客倦看。“


  同行的師叔輩宗泐法師就大怒,斥責道:“這豈是一個佛教子弟應該說的話!”


  怒罷,兩人不歡而散。


  未曾想今時今日,姚廣孝竟又在這天界寺偶遇一小僧,再聽此言。


  “你說某不似佛教子弟,某又似何?”


  姚廣孝越過陳雲甫這位向導,反客為主的逛起天界寺來,後者反成小廝,亦步亦趨的跟隨其後,邊走邊言。


  “師兄學究天人、精通三教,乾坤卦術了然於心,五行陰陽盡握於手,可謂遠超武侯,如隻誦經禮佛,何須學此。”


  人家姚廣孝精通什麽,陳雲甫當然是一點都不知道,這些話不過是之前慶池來請他的時候,出自宗遠之口,到了陳雲甫這裏添油加醋,錦上添花而已。


  同樣是在拍馬屁,此時此刻姚廣孝就聽的心中喜悅許多,頗為受用。


  因為他和陳雲甫是一路人。


  大家都不是佛教子弟嘛。


  “你可懂某學之緣何?”


  “小僧不懂。”


  就算知道陳雲甫也不敢說,故而裝傻。


  “汝可懂天象?”


  “才疏學淺,不敢涉獵天地之術。”


  姚廣孝頓步,側目視向皇宮方位:“那就隨某好生學些時間吧。”


  陳雲甫先是謝禮,道了句多謝師兄,而後隨其目光之處驚鴻一瞥,頓時驚出冷汗。


  那裏,是皇宮吧?

  怎麽著,這姚廣孝察覺天象,難不成就能看出馬皇後快薨天了?

  有沒有那麽神奇。


  對鬼神學說這種封建迷信,陳雲甫心裏那是一點都不信的,可現在看姚廣孝這狀態,難不成真有兩把刷子在手。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著,陳雲甫盡著一名向導的職責,對寺內各處殿宇進行了詳細介紹,不過對這些佛家聖地姚廣孝都不甚上心,反而是在一處館舍外停下腳步。


  這裏掛著一副匾。


  上書‘元史館’三個大字。


  新朝編修舊朝史這是改朝換代的慣例,大明建國自然要修元史,而翰林院編修元史的地方,就在這天界寺。


  而這元史館第一任編修,就是大名鼎鼎的開國六國公之一的李善長。


  隻不過迄今十五年過去,元史早就編修好,元史館也就自然沒落下來,平素裏隻有寥寥幾名史官在此看護,此刻都坐在館外涼亭處品茶交談,好不愜意。


  看到陳雲甫兩人,亦是側目。


  其中有一人認出了陳雲甫,還笑言打了聲招呼。


  “道明小法師來了,快來一敘。”


  “小僧見過幾位學官。”


  看出姚廣孝似有逗留之意,陳雲甫便上前打了招呼,順帶著也就把姚廣孝引了過來做一番介紹:“這位是道衍師兄,剛從外遊曆而來。”


  姚廣孝合十見禮,此刻已是謙虛的很。


  “貧僧道衍,見過諸位。”


  “道衍法師一看就是大家啊。”


  之前和陳雲甫打招呼,名叫卓翱的史官誇耀了一句,感覺姚廣孝氣度斐然,由衷讚歎。


  “不知道衍法師對史學可有研究。”


  史官嘛,能聊的當然是史學,他們可對佛祖不感興趣。


  姚廣孝仍是淺笑。


  “粗通皮毛,不敢妄談。”


  一聽這話,卓翱連帶著幾人都來了興致。


  當著史官的麵敢說粗通,那就是相當精通了。


  不然一般人早就露怯不敢接話了。


  “快坐快坐,與我等探討一二。”


  姚廣孝做了下來,陳雲甫倒是沒坐,老實的站在姚廣孝身後,倒像是成了後者帶著的小徒弟。


  其實這姚廣孝今年都快五十的人了,陳雲甫這歲數就算做他徒弟也算是占了便宜。


  隻是輩分相同罷了,陳雲甫可不會真個拿輩分來與姚廣孝平輩相交。


  “這天界寺曾為前朝文宗潛邸,後改為龍翔集慶寺,可以說,既為宏法之地,也為潛龍在淵之所,見證了不少曆史更迭啊。”


  卓翱開了話頭,先是點評了一番天界寺的前世今生,又話言道。


  “我等奉命編修元史,也是賴得此處多有前朝故事書籍,方便了許多啊。”


  以元史開話頭,這是打算考校一番姚廣孝的元史文化底蘊了。


  倒也是講究,沒聊太遠。


  看來也是擔心姚廣孝畢竟隻是一個僧人,聊近一點的還能懂些,聊遠了,卓翱怕姚廣孝露怯尷尬。


  姚廣孝可是人精,心裏一點即明,遂將此話接了過去。


  “沒錯,這龍翔集慶寺的第一任主持,還是個天竺人,準確來說,是圖格魯克國使團的副使。”


  卓翱挑了眉頭。


  他原是想聊的元史,卻沒想姚廣孝順著他話茬倒是小露一手。


  這姚廣孝,竟然連外國史都了解。


  而且能知道這段典故,那一定是把元史咂摸透了才能知曉。


  小看這個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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